在夜未央的安排下,水连环一直居住在糊涂堂,一边医治青璃夫人,一边治疗农秋音的眼睛。原本她是怀着满腔热情的,然而,几天下来,她才发觉这里有太多关于她过去的回忆。
傀儡虫!她在这里看见了父亲制作的傀儡虫。
看到了莫天都,她才明白夜未央说那句话的含义。这罪孽,她果真赎不清。
莫天都被邪药控制,没有过去,没有感情,与僵尸无异。他这一生都无法再解脱。这是父亲的罪孽,是她一直不愿面对的过往。
水连环想起了两年前的事,一颗坚强的心再也无法伪装,几乎要落泪。“父亲,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
夜未央适时出现,打断了水连环的思路,“呵……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坚强的姑娘,怎么这么点就承受不了了?要知道,我与你父亲所做的交易,远远不止这些。”
“是你?当初,用重阳珠跟父亲换取傀儡虫的就是你?”水连环才明白过来。
夜未央灌了一口酒,浅笑道:“你不用吃惊,所有的交易,都是你父亲自愿的。所以我才说,你父亲的罪孽,是你一辈子也还不清的,你大可不必为了他活得这么痛苦。”
见夜未央一直不停地灌着酒,水连环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喂!给我喝一口吧。”她将手伸向夜未央。
夜未央看了她一眼,“你也会喝酒?”
“尝一下不行?”
夜未央将酒壶递给她,她只喝了一口就猛地吐了,忙将酒壶扔了回去。
夜未央望着酒壶,像是开玩笑又像是正经问道:“你没在酒中下毒吧?”
水连环一愣,却又听夜未央道:“无妨,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然后仰头猛灌。
“不要!”水连环终究还是不忍,猛地上前打翻了夜未央手中的酒壶,酒洒了他一身。那人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呆。
水连环理了理情绪,淡淡道:“夫人该换针了。”然后径自走开。
夜未央望着她的背影,不禁在心底感叹,她还真想毒害自己啊?为了什么呢?果真还是太善良了啊!不再想,起身,进屋换衣服去了。
夜未央换好衣服,经过偏厅时,看见冉必之不死心地继续挑战农秋音。
农秋音的双目失明,水连环说有法可医,便上了药缠了纱布。上次败于盲女之手,冉必之很是不服气,苦练许久之后,再次挑战。
夜未央很感兴趣地靠在门上看着两人相斗。一直在旁打坐的劳桑心感应了他的到来,睁眼看了他一眼,见他一直盯着冉必之两人看,不禁也看向他们。
不久,劳桑心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她从未想过,一个盲女竟然能躲过冉必之的快刀。冉必之的刀法江湖第一,纵是自己睁着眼睛,也未必能够如此轻松地招架,难道她的功夫竟高深至此?
两人的相斗,终于引起了劳桑心莫大的兴趣。她抓起身边的剑,道:“必之,你退下,我来试试!”劳桑心剑花一挽,便攻向农秋音。
残阳剑法,所向披靡,农秋音招架有些困难,却也全部躲开,只是被锋利的残阳剑割断了几根发丝。正欲再攻,夜未央已来到几人身旁,拿过劳桑心手中的剑,道:“你们且看着。”
说完,挥剑,几人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剑尖便已指在农秋音的颈前。而农秋音似乎全然不觉,口中还道:“未央哥哥,你也要试试吗?”
劳桑心和冉必之看的一阵心惊,不由得暗叹:不愧是他们誓死效忠的领主,永远的出人意料。
“对付瞎子,搞那么多花哨有什么用?高手对战,只凭内息,只要藏住了气息,她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为众属下上了一课的夜未央,懒懒地将残阳剑插在地上,潇洒地离去。
刚出大门,一个属下匆匆跑了过来。“不好了!夫人打伤了神医!”
夜未央一听,急忙去了青璃夫人的房间。
房间里,青璃夫人和江才情正在大眼瞪小眼,水连环捂着胸口瘫坐在地,无人理会。
夜未央上前探了一下水连环的伤势,暗暗心惊,吩咐下人将她带了出去。回头问一旁的无极:“什么情况?”
无极道:“夫人撮合神医和少主在一起,少主却无故打伤了她。”
听了无极简单的叙述,夜未央心里已明白了大致,只得暗自摇头叹息:“痴人,何苦呢?”
有些好奇这母子两人究竟能够瞪到什么时候,他索性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两人身边,还随手抓了桌上的一个苹果,悠然自得地啃了起来。
夜未央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耐心,挨不住寂寞,天生一个好动的主。一个苹果啃完了,见那两人还是互瞪着,一副剑拔弩张的神情,他的耐心终于被耗没了,无奈地抚着额头长叹:“这是母子吗?为什么比仇人还像仇人?”
无怪乎青璃夫人比较疼惜儿子,这两人不正常的时候,那脾气性格,简直是像极了。所以这两人才能互相瞪了那么久,换作其他人,早开打了。
瞪人是江才情生气的一种表现,通常生气的时候,他都会选择直接出手教训人,但对于那些他不能出手的便只有瞪着,而被瞪的最多的,当属夜未央了。他太了解江才情了,所以,总有办法治他。
“小白,你忘恩负义。”一句话,让青璃夫人和江才情都将目标转向夜未央。
“水连环治好了夫人的病,你不感激她,反而下手重伤她,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若不是她有武功底子,今日就命丧你的掌下了。”
江才情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他从不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做任何解释,而且,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夜未央都是明白的,不需要解释。
“为什么?”青璃夫人幽幽地问,她不懂为何自己的儿子不许其他的女人靠近。
“强如小白,对天下间任何女子都是不屑一顾的。”夜未央替江才情解释。
“就算如此,你又怎么能伤害赦儿?她可是你的姐姐。”
青璃夫人一句话,再次将两个男人搞懵了,弄了半天,原来她并没有完全清醒,神医怎么没有治好她?
夜未央二话不说,扭头便出了房门,身后依然传来青璃夫人对江才情的抱怨声:“你姐姐从小就命苦……”
夜未央急匆匆进了大厅,问冉必之几人,“神医呢?”
“领主,神医不让我们为她疗伤,带伤离开了,我们没有拦住。”劳桑心回道。
夜未央皱了皱眉,水连环受小白一掌,如此重伤,若不及时治疗,恐怕撑不了多久吧!就这样急匆匆的离去,怕是心生怨恨了,但愿救人无数的她,也能够自救。
扫了几个属下一眼,夜未央并没有责怪众人连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都留不住,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满身是毒的人,要离开此地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淡淡道:“有留下什么话吗?”
劳桑心道:“神医说,夫人的病,是心病,要用心药医,而且,她父亲都治不好,又怎能指望她。”
夜未央神色稍变,喃喃道:“这算是弄巧成拙吗?”
劳桑心愣愣地看着他,却又听他问道:“农儿的眼睛她有说什么吗?”
“神医说,明天拆了纱布,就可以重见光明了。”
夜未央熟思片刻,许久后,对几人道:“这丫头懵懂无知,从她口中套不出天魔教的重要信息,给她制造点麻烦,最好能让她想家,届时可藉由她接近天魔教的人。”
冉必之有些怀疑,道:“让她想家,这会不会很难?她似乎已经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劳桑心道:“领主,你这是甚么招?直接让她带我们去她家不就行了?”
夜未央沉声道:“这是万无一失的绝策,百利而无一害。只有她心甘情愿,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才能下完整盘棋,我不想半途而废。”
这话说的太深奥,众人似懂非懂。劳桑心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夜未央,欲言又止。
似乎知道她在想甚么,夜未央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出去一趟,不会插手,你尽力而为吧。”笑容中带着一种欣慰。六日跟自己久了,人也越来越聪明,有自己在这里,恐怕给农儿制造再多的麻烦都无济于事吧。
“天都,你去追一下神医,万一她支撑不了就将她带回来。神医的命还是很值钱的,不能让她在外面挂了。”
安排好了一切,夜未央又朝冉必之招了招手,道:“必之,跟我去一个地方。”
孟传情和鄢商慈离开武陵山后,便返回了武林庄,那时,距离他离开武林庄时,刚好一个月。
武林庄里照旧冷冷清清。
孟凡尘尚未出关,桑引言每日赏花喂鱼,孟传闻无事便在房中看书,下人们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就躲在仆人房里等待吩咐,每个人都异常安静。
唯一一个安静不下来的人就是桑幼忧。她的人虽然从苏州城回来了,可心却一直系在孟传情的身上。除此之外,庄里还有一位不速之客——莫云苏。莫邪大会之后,他随桑幼忧一起离开苏州城,为了与徒儿叙叙旧,直接住进了武林庄。
“师父,他就是我二表哥,我跟你说过的。”桑幼忧将孟传情拉到莫云苏身前,开心地向他介绍。
这个少年就是赫连星口中说的,武林庄的二公子?莫云苏用他那商人特有的精明眼神,打量着孟传情,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突然愣住了。
孟传情没有见过莫云苏,却知道他是桑幼忧的师父。碍于这层关系,他对莫云苏也比较尊敬。见他出神,便不自觉地问道:“怎么呢?”
莫云苏回过神来,讪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孟传情心里咯噔一下,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是吗?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了。”南无诗初见他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还有别人也这样说?是谁?”莫云苏有些意外。
孟传情并没有说出南无诗的事,转换话题道:“你既是表妹的师父,那我也尊称你为师父吧!”
“好。”莫云苏忍不住又多瞅了几眼孟传情,直到桑幼忧的话将他打断。
“二表哥,为什么大热天的你要戴手套啊?”孟传情的右手带着一只手套,只有五根指头留在外面,看着有些怪异。
孟传情早就想好了理由,“我碰到了一个神医,她医好了我的病,可这右手却留下了后遗症,见不得光。”
桑幼忧半信半疑:“怎么还有后遗症,干嘛不全部医好?”
“表妹,知足吧。医好了就很了不得了。你想想,今后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岂不快哉。”
几人说着话,孟传闻从书房里出来,听说弟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心中甚是高兴。“传情,回来了。”
孟传情上前给大哥一个拥抱,笑道:“大哥,让你担心了。”
孟传闻轻笑,问道:“你与盟主那一战……”顿了顿,又没有再问下去。
艳阳湖一战,经由那些观战的人,很快就传遍了江湖。孟传情,武林庄二公子,少年有为,年纪轻轻就挫败了武林盟主。一瞬间,他的风头盖过了所有江湖豪杰,成为了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武林庄。孟传闻是庄里第一个知晓的人,当时,他的内心是无比的震惊。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担忧。他不知道弟弟这样的壮举,会不会为自己引来麻烦。
孟传闻有太多的话想跟弟弟说,但见人多,又住口不语,“算了,不说了,你安然无恙就行。”看了看孟传情身后,见只有鄢商慈,遂问道:“传心呢?她不是去苏州城找你了吗?你们没在一起?”
孟传情一愣,“啊?姐姐她还没有回来?”脸色微变,“难道,是被困在浮云居了?”
说巧不巧,孟传情正自担忧时,有下人来通报,大小姐回庄了。众人赶紧迎出去,见到了毫发无伤的孟传心,皆松了一口气。
令孟传情吃惊的是,庄伏楼竟然和孟传心在一起。
“庄兄,你在盟主府不告而别,怎么又和我姐姐在一起?”
庄伏楼满脸讶异地看着孟传情,然后又看了一眼孟传心,道:“你们果然是姐弟。”
孟传情讪笑道:“抱歉,庄兄,杨誓是我的化名。我本名孟传情,是武林庄的二公子。”
“是我太愚钝了。”庄伏楼笑道:“我在路上听江湖中人说,武林庄二公子孟传情打败了盟主,那时我还在猜想你的身份。”
“庄兄不怪我欺瞒你就好。对了,姐姐,为什么你们回家还带个尾巴。”孟传情老早就看见了,一个老尼姑正站在前面那颗大槐树下,不停地往这边张望,“是不是浮云居的人追上门了?”
孟传心回头看了一眼树下的人,挥袖冷哼一声,不理会众人,脸色铁青地进了庄门。
“小麦丫头,怎么回事?”孟传情知道姐姐一定是气极了才会不理睬他,只好问正在跟鄢商慈叙旧的小麦。谁知小麦竟气呼呼地骂道:“还不是那个该死的臭尼姑!”
鄢商慈皱眉劝道:“小麦,不许骂人,好好说。”
小麦一脸无辜,道:“小姐,你都不知道那个老尼姑有多气人。我们好心好意地送她的门徒回家,她却硬逼着大小姐出家。大小姐不从,她就一直在后面跟着。”
孟传情道:“姐姐可不是那种好欺负的人,以她的个性,被跟烦了一定会出手赶人的。”
小麦道:“二公子说得没错,老尼姑跟了一天,大小姐就烦了,她决定出手赶走她。可是谁知道,她竟然在三十招时就败下阵来。而且,大小姐说,老尼姑还让了她很多招。”
孟传情有些惊讶道:“这么厉害,你没有出手相助?”
小麦道:“有啊!第二日,我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便决定和大小姐前后夹击。可是,还是失败了。此后,又被她跟了几日。直到第六日,在一家茶蓬里遇到了庄公子,我认出了他就是在莫邪大会上打败辣手毒女的那个人,便请他出手相助。”
孟传情道:“她竟然跟到了家门口,看这样子,庄兄竟也不是她的对手?”
庄伏楼道:“我的惊魂一杀,威力你可是见过的。江湖中绝对没几人能抵挡,她却轻而易举地接下了,而且毫发无伤。”
孟传情思索了片刻,突然朝那老尼姑走去。
“孟兄弟,你想做什么?”庄伏楼唤住了他。
孟传情笑道:“庄兄放心,既然连你都打不过她,我就更没指望了。既然打不过,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