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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二的黑手把伍三击倒在地后,他颤抖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一屁股瘫软在地上。两条腿直挺挺的伸着,又像是皮筋儿在拽着一样,两条腿轮换着,一会弯起来;一会又放下;一会弯起来;一会又放下……他嘴上很不连贯的叫着,“我杀人了,快救三弟,快报警。”在他亲手制造的惨烈当中,他抽搐着、颤抖着,无与伦次的叨念着。“大哥呢,大哥咋样?”
伍一抱着昏迷不醒的伍三,一边呼叫的同时,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他咬着牙,忍着剧烈的伤痛和颤动的身躯,他己经没有摇晃和呼唤三弟的力气了。他直愣愣的看着,脑袋仍在渗血的三弟。
伍二坐上警车后,仍惶恐的喊叫着,“我杀人了……”直到把肚里的酒精燃烧殆尽,他才真正明白:犯下不可饶恕,罪不容诛,又让天下人耻笑的命案。
当伍二看清了大哥和三弟,便向他们跟前凑去。但无论他多么努力也动弹不得。他要站起身来,走近大哥和三弟,就是这个起码的举动,他也做不到了。伍二的衣、裤被汗液浸着,湿透的衣服酒气熏天。他的身体像触电一样的动着,暗淡无光的眼神,惶恐不安的神情,崩溃的神经,无不使他呆坐着,直视着充满杀戮的现场。
警车在驶向警局的路上,伍二坐在警车里,呆滞惊恐的眼神儿瞅着车上的警察,而紧抿的嘴唇难以发声。可是手臂上的手铐,时不时发出不规律的碰撞声,牙齿也伴着磕碰的响动。他仿佛处在极其寒冷的北极圈,惊魂的眼神、搐缩、筛糠、战栗,使他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在失去言语能力的同时,仍在张牙舞爪的比划着。
这是他第二次戴手铐了,尽管没有第一次那么恐惧,但它的威严,使伍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车上的警察不断制止他的狂躁与不安。然而,这一路上并没有阻止伍二情绪的发挥。到了警局,两名警察从警车上把伍二放到地上,当他的双脚挨地时,整个身体瘫软下来。没有松手的警察又将伍二拽了起来,直接把他搀扶到审讯室,放到椅子上。
屋里空荡荡的,墙上是醒目的标语。紧挨着门旁,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提审开始时,伍二是一脸的茫然,似乎警察做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当警察不断的提醒他,他才回过神儿来,含糊不清的表述,所问非所答的迷、乱状态,使警方不得不终止审讯。经过一段耐心细致,正本清源的疏导,伍二逐渐从惊魂未定中平静下来。接下来的审讯,警方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为走访调查案情,争取了时间。
伍二被送进拘留所的单间房里。进去后,他仿佛又到了新家一样的张望。开饭的时候,送进来的饭菜,原封不动的又端了回去。两天里,伍二水、饭没打牙,嘴唇上起满了水泡。在这期间,伍二接到伍三死去的消息,他顿时昏厥过去,醒过来他又捶胸顿足。由于多次昏迷;由于反复的施救,警察把椅子放在门外,随时应对突发的情况。到了晚上,伍二才平静下来。夜深了,看守所一片寂静,守在门外的警务人员,看着安稳下来的伍二,才逐渐离开。伍二再醒来时,已经进入深度的迷茫一一呆滞的眼神,扭曲苍老的面容。他呆坐在地上,仿佛坐在了摇篮里,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而他一直都在这种状态中……可是,他终于有了声音,“我杀了弟弟,我要偿命……”
伍二清醒过来时,首先想到:怎么会向亲人下此毒手?因为什么把弟弟置于死地?是因为自己一贯的坏毛病吗?而违背常理,违背现实的毛病,使自己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事实证明,自己果然是这样的人。一贯的目中无人与偏激;一贯骄横无理的要求。往往所谓的“道理”,在不断伤害着家人、兄弟。朋友们因为看不惯伍二的这种行为而渐行渐远。由于这种思想的形成,最终演变成横祸而伤害了亲兄弟。真不是人哪,我怎么能向大哥下此毒手呢?向三弟下毒手呢?把大哥、三弟的好心当了驴肝肺?既然是这样,也不能下此毒手啊?那可是亲兄弟呀……只有为大哥赔罪,为三弟偿命。
伍三死后,伍家人连续相关部门,并征求警方的意见。警方把该交代、该处理的事情,交代处理好后,并由警方签字盖章,才把伍三转给家属。家人们向老妈通报了伍三的死讯,她听到后,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同时在人们的呼叫下,老妈这儿口气可下上来了。当她清醒过来,执意要见三儿子。她并不听孩子们的劝阻。话又说回来,伍三在老妈的心里,并没有多么重要的地位。因为伍三和媳妇分开的早,在五个儿子中,让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三儿子,不但给他看管孩子,而且还帮助他整理家事。
老妈至今也想不明白,都很阳光向上的儿子,竟然不断出现让人生离死别的恶性事件?到底是怎么生的孩子?是老天的气不公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受到祖上的惩罚?本来就高龄的老人,终于被恶毒的儿子击垮。又有多少事情是刻骨铭心的,又有多少事情是经验教训?现在她只有去看儿子。所以,老妈不顾家人的劝阻和身体的不适,来见三儿子最后一面。
那天晚饭后,老妈由家人们搀扶着来到了医院。而在老妈没来医院前,伍家人请求医院给伍三整容,并摘下头上的纱布,医院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答应了。伍三在整容师的妙手中,很快复原了面容。当老妈见到三儿子时,她面部依然宁静、庄重,而嘴唇不断的哆嗦。她凝神的看了一会儿安睡的儿子,“孩子,妈来看你了,你倒是起来呀。”想着、看着,她突然转过身。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竟是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儿子。人无情,道无义,老天有眼,惩罚那些无情无义的人。让阎罗王收了他们,省得活在世上残害好人。老妈一边走,一边这样想着。同时,老妈的身体仿佛受到冷风的侵袭,以至于儿子、媳妇们不得不用力架住妈妈。
伍二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罪行。然而,他在监舍里仍然反思自己的罪恶行径。没有狡辩的同时也没有隐瞒,在忏悔中找出自己的罪过。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大哥和三弟,不然他就是死了,也摆脱不掉对大哥、三弟的滔天罪行。
这么多年,三弟不稳定的家庭,终于在可心这儿有了空前绝后的圆满。他们美满的姻缘,的确来之不易。而三弟、可心非常珍惜俩人的幸福家庭。如今,怎么就毁在自己的手里?伍二左思右想,怎么都不象是亲兄弟所干的事(就是朋友、陌生人也做不出这么卑劣的事儿)。唉,真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啊。
检察官问:你和伍一有仇吗?
答:没有。
检察官问:你和伍一在房屋分配上,意见不统一?
答:没有。是的,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己经解决。要说有,只是自己错误的想法和错误的判断潜藏在自己意识里的一种错觉。
检察官问:你和伍三有仇吗?
答:没有。
检察官问:在家里你们俩的意见总是相违背?
答:是的。自己在家里总是任性,无理的指责他人,拿着不是当理说而惹到了三弟。
检察官问:从此你们就结下了怨恨?
答:没有。这样的判断不准确同时也缺乏依据。
然而,以上讯问及触发的原因后果,伍二都认。所以,在检察官办案的过程中,伍二十分客观的,交待了自己的罪行。
在“局子”里,伍二想起大哥讲的故事:家天下的封建社会,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而大打出手。他们采取卑劣的灭绝人性的手段相互残杀。因为成功的皇子便是开疆拓土,不可一世的皇帝。自己这是为了啥?为什么对兄弟下此毒手?都说伍四泯灭人性,现在看起来,自己还不如四弟呢。三弟呀,二哥要为你偿命,只有偿了命,自己才会心安,不然……伍二不断接受来自外面的信息,每次提审,他都积极配合。管教让家属给伍二送些书来,让他认清形势并知道自己的罪行。不怎么爱读书的伍二,对这些书已经爱不释手了。
伍二又想:咱们可是亲兄弟呀,怎么能这么做呢?违背常理,违背人世间的情谊、伦理、道德准则。采用丧失人性的手段对待大哥、三弟。伍二反复重复着这些事情所产生的前因后果。人们说:酒喝多了会乱事,它甚至可以主宰享用的人,使人扭曲变形,思维错乱,做事糊涂。可是,对酒其说,未免太草率;太单纯了,并有夸大其词的成份。人一生下来,就有独立固有的思想存在,长大后,从父母传承而来,又有后天性格的综合体。这时,成形的性格便显露在一个人身上,并逐渐使这个人的性格个性化。于是,无论来自何方的侵袭,永远也撼动不了几经生成的品行、道德、素质、修养、精神、思想防线。伍二仍然想:在外打工的时候,自己犯了罪,在无缘无助并且绝望的时候,大哥和三弟大老远的来为自己排忧解难,最后才有了判缓的机会。当时,只有重塑金身来感谢亲人的帮助。没想到,怎么就做出这么卑鄙的事?一个人做事总要经过大脑。不然,本来十分正常的事,怎么就会有不正常的说法和不切合实际的做法?父母长远的思想,其实是在默默的帮助自己。反而遭到无情的抨击,和强词夺理的大吵大闹。大哥经过这么多年的艰辛与努力,终于事业有成。三弟的磨练也终成“正果”,同时又找到了懂他、理解他的人。想着想着,伍二突然大吵大闹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使看守所里的人纷纷起来观望。“我要向大哥……我要给三弟偿命,快点儿办了我……”
稍微安静下来,他想:一个人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只有生老病死,才是完美的人生。自己请求三弟的原谅,只有原谅了二哥,二哥才能死得瞑目。不然,就是死了也偿还不了;偿还不清咱们哥兄弟的情深义重啊。伍四使父亲重病逝去,自己会使妈妈……自己真是丧尽天良。
多日里,伍二这样想着,似乎心情不再那么压抑、沉闷了。他已经准备好死的过程,尽管这种过程并不需要自己来安排,但是从罪孽深重到消亡,找到对大哥、三弟偿还的意义。
伍二开始有规律的生活了。虽然几经反转,他的身体由原来的一百五、六,到现在的一百左右。但是,看起来他倒有了点精神。尽管他的肌肉萎缩变形,但一米七四的个头儿,仍在支撑着他,才有了一日三餐。然而这几天,伍二不断出现心脏不适的感觉,有时还有疼痛感,但瞬间就过去了。脑袋有时也出现疼痛,但他晃了晃头,也就没事了。没进来以前,他就出现过这样的反应,也是采用这种方式,动一动也就过去了。他说:没事,头疼脑热而己。 他忽然间又想道,难道这次真得是报应吗?既然惹怒了天地人怨,这样的报应也好。不,还是不要这样的好,要为三弟偿命会更好。
这天早晨起床,他的头就有丝丝的痛感,他晃了晃头,伸伸胳膊,又扭动了几下,反应立马就没了。伍二拿着牙具,走出监舍,方便完后,开始洗漱。洗完了脸,刷好了牙,他便向监舍走去。当他快进房间时,却突然倒在了走廊上。拘留所的“同事”见状,对伍二进行了施救。看守人员见施救无效后,便把伍二护送到医院。诊断为:心脑血管疾病,脑部毛细血管破裂又有血栓淤堵。根据伍二突发疾病,又不醒人事,拘留所便通知了家属。每天有两名警察到医院进行监护,直到伍二出院转到家里。警察到家里监督了一段时间,并向家属交代了注意事项和管理条例,又和伍二的家属互留了电话。
伍二转到家里多日后,便睁开紧闭的眼睛,喂饭也知道张嘴了。家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的面部有了表情。伍二回家时,伍家人没有来人,只是伍五和祖光代表伍家捎过话儿来。洪红和子薇能理解家人们的心情,对于最有应得的伍二,还能期盼家人什么呢?
伍二的案子到了起诉阶段,检方就伍二的特殊性,向法官做了说明。负责此案的法官到家里实际看了伍二,接着便进入了审判程序,并且在伍二案发的半年后,做出了一审判决。法官将判决书送达到伍二的家里。洪红接过判决书,同时把判决的结果告诉了伍二。当伍二听到媳妇的声音,忽然睁开了眼睛,昏暗发直的眼晴向上翻着,他又扬起了胳膊,然后嗓子里有了嘶哑的声音:“自作孽,不可活……”尽管声音不大,但屋里的人都听到了。当他说完话,便放下了胳膊,眼睛慢慢的闭上。接着,他的身体开始抽动起来,嘴里有嘶啦嘶啦的微弱声响,而后又转为局部的搐动。嘴里的声音转换成张口的呼吸,然后转为只有吸气而没了出气的声音。声音由强到弱,最终伍二也没有咬住“压口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