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汉人开战前,也先也进商量了很久,觉得汉人更强大,跟脱脱不花相比,汉人更难对付,他们决定先抓住这次机会,收拾了汉人,再回来对付脱脱不花。
也先在土木堡旗开得胜,不久脱脱不花命他呈上汉人皇帝,也先不愿把缴获的猎物双手奉上,但想到自己的家眷还在瓦剌,现在可不能让脱脱不花瞧出端倪,否则自己家族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也先派人找了个擅施迷药的汉人,那人听从也先的命令,在于冕和朱祁镇饮食之中,偷偷地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
朱祁镇一向在宫中生活,虽然对这些江湖下三滥的伎俩略有耳闻,可是全无在宫外生活的经验,不知不觉中,中了迷药,落到受人摆布的地步。
于冕一心想救出皇上,他在武当学武十年,那里人心淳朴,丝毫没有对付这些阴招的戒心,糊里糊涂之下,也中了迷药。
也先见他二人落到自己手里,立即命人赶制了几件龙袍,可是瓦剌工匠刚刚学会汉人的刺绣技术,没见过真正的汉人皇帝,更无从知晓汉人皇帝穿的衣服是什么模样,只是也先催逼甚紧,工匠们只好捏着鼻子哄眼睛,照着也先穿的衣服式样,信手织了几件,听说汉人皇帝穿的是龙袍,工匠们刻意在衣服上加了一只四不像的小怪兽作为龙,如此,这衣服好歹也叫龙袍了。
也先心无旁骛地准备京师大战,没有闲心细管这事,料想脱脱不花也没见过汉人皇帝,恐怕他还不知道汉人皇帝长什么模样,更不用说汉人皇帝穿的龙袍了,衣服织好后,也先命人给于冕换上龙袍,派了一队人马,把于冕关押起来,护送这个“汉人皇帝”,带着一群汉人俘虏,作为皇帝的侍卫,浩浩荡荡地赶回瓦剌,向脱脱不花复命。
朱祁镇慢慢清醒过来,发现于冕不在自己身边,以为于冕暗使巧计,已经逃出牢笼,回到京师搬救兵了,朱祁镇出身帝王之家,一向心高气傲,此时自然不会向旁边的瓦剌军询问于冕的下落。
也先生怕朱祁镇被人抢了去,不厌其烦地把他带在自己身边,也先要到京师大打一仗,顺便让这个汉人皇帝见见自己的家,以后也好摆布他。
所以于谦才会在一众瓦剌兵面前见到皇上,但是偏偏见不到自己的儿子,想起出战前对儿子的嘱咐,还以为他已经遭了也先的毒手,刚才心系皇上,没空顾及于冕,现在皇上暂时无性命之虞,于谦想起儿子,心急如焚,现在听到于冕平安无事,心下渐渐宽怀。
也进见状,笑道:“既然如此,我兄弟二人在瓦剌恭候大人的消息,青山不该,绿水长流,我们这就告辞,咱们后会有期,哈哈,哈哈!”他怕在此耽搁的太久,会上汉人的恶当,更怕自己言多有失,只想早些脱身离开。
也先不再多说,和弟弟一起翻身上马,对着于谦拱了拱手,带着瓦剌兵,押着朱祁镇,疾速退向瓦剌。
于谦冷冷地望着他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头也不回,淡淡地道:“右都督,下令撤兵吧。”
石亨皱眉道:“大人,请你三思啊,今日放走了他兄弟二人,我们又没救出皇上,监国大人面前,我们如何交代啊?”刚才于谦盯着也先也见的背影不说话,石亨对于谦又敬又怕,也不敢多说,现在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于谦淡淡地道:“我自有主张,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担待。”他望也不望石亨一眼,想必对石亨刚才火上浇油心存芥蒂,转身对明军叫道:“撤!”
石亨见状,无可奈何地跟着叫道:“大军撤兵——”
于谦更不多说,翻身上马,转身驰进城去,他心里清楚,接下来自己跟朝廷有一场唇枪舌战,恐怕远比和也先交手可怕,他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自己问心无愧,怎管得了那么多?
石亨望着瓦剌兵远去的身影,低低咒骂了几句,他一心想对瓦剌兵斩草除根,洗雪在大同寡不敌众的奇耻大辱,现在于谦放走鞑子兵,石亨自然不敢怎么样,他转过身来,见于谦早已去得远了,竟没有等他,心中渐生怒意,狠狠瞪了于谦一眼,叹了口气,也翻身上马,驰进城去。
次日,大明皇宫内正在举行早朝,朱祁钰高高坐在龙椅上,一干群臣跪在地上。
朱祁钰笑道:“于卿,多亏你了,守住京师,你劳苦功高,本王要好好赏你一番。”他听说于谦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瓦剌兵一败涂地,京师之围也迎刃而解了,登时喜笑颜开。昨日战后,于谦一直在安抚战士,朱祁钰无法召见,此时刚刚见面,他就迫不及待地称赞于谦。
于谦神色如常:“王爷,保家卫国,原是我辈做臣子的责任,臣不过是在战场上略加指挥,稍尽绵薄之力罢了,王爷千万不要提赏赐之事,臣府上还过得去,不敢劳王爷费心!”
朱祁钰见他居功不自傲,受宠不惊,心下更喜,笑道:“于卿,听说你打败了瓦剌军,见到皇上了吗?皇上现在可好?”
于谦不料朱祁镇单刀直入,语音微微发颤:“回王爷,微臣见过皇上,只是
微臣才疏力薄,无法救回皇上,还请王爷责罚!”
朱祁钰稍一皱眉,面现不悦之色,道:“于卿,为何没有救出皇上?”
于谦不厌其烦地说了一番话:在土木堡皇上落入也先之手,也先派人严加守卫,虽然在德胜门战胜了鞑子,可是也先胁持皇上,逼令明军退兵,提出要赏赐土地,才肯把皇上送还回来,皇上拿不定主意,自己坚决不允,双方陷入僵局,后来也先的弟弟也进打破僵局,让自己回来想清楚,自己顾虑重重,被迫放走鞑子等事说了一遍。
朱祁钰越听越怒,怒气冲冲地叫道:“什么,鞑子一败涂地,还敢向皇上要赏赐?还想要先皇留给皇上的土地?就凭着手里有皇上,鞑子就想为所欲为?这分明是想趁火打劫!”
于谦听朱祁钰怒吼了一通,随后阴沉着脸,心想:“在朝廷上,可不能听到哪怕一点点对大明朝不利的话。”他知道朱祁钰跟皇上一样年轻气盛,生怕朱祁镇口无遮拦,说出不适当的话来,接口道:“王爷,瓦剌此举的用心,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王爷不必往下说了。”
朱祁钰不是糊涂人,一听就明白了,道:“于卿,现在怎么办?”
于谦道:“王爷,此事甚是棘手,王爷和皇太后商量之后,我朝再做定夺不迟。”
朱祁钰定了定心神,无奈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退朝之后,朱祁钰请示皇太后,皇太后纵然心机深沉,但此事事关儿子的性命,她也左右为难:一边是儿子的性命,更何况儿子还是大明的皇帝;一边是大明祖宗留下来的国土,真要割让出去了,弄不好还会背上千古骂名,那样的话,儿子活着回来无颜见天下人,死后也无颜见列祖列宗!答应吧,瓦剌一向贪得无厌,答应他们,无异于引狼入室;不答应吧,儿子的性命保不住,天下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
她灵机一动,对朱祁钰耳语,传授锦囊妙计:“你出去单独对于谦说,此事我们全听他的,让他一个人定夺,其余人绝不插手。”她怕拿错主意:要么害了儿子的性命,引起天下大乱;要么割地求和,背上千古骂名。左思右想后,不如将这个烫手山芋再送给于谦,让于谦替自己承担风险,处在这个两难的境地,也只能让于谦一人苦苦地挣扎。
朱祁钰退出去后,立即找来于谦,把皇太后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他。
于谦听了,心下感慨万千,知道此事异常麻烦,绝不像那天一口回绝鞑子那样简单。
于谦让朱祁钰多给自己一些时间,细细考虑,反正瓦剌那里并不着急,只要朝廷不传消息,皇上应该不会有事的。
朱祁钰本来一筹莫展,现在听从皇太后的指导,好容易抓住了于谦这根救命稻草,闻言当即同意,让于谦冷静地考虑好,一切想清楚了,再单独进宫告诉他。
于谦退出宫中,回到自己府上,思前想后,他和皇太后都是精明之人,一眼就瞧出此事进退两难,瓦剌这一招实在太阴毒,一时之间,朝廷确实不能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对付他们。
整整过了三天,这日早朝,朱祁钰好容易见到于谦,开口就问:“于卿,可想出办法了没有?”
于谦故作轻松地笑道:“王爷不必担心,臣已经想好了——我朝万万不能答应瓦剌的要求!”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议论纷纷,几乎无人同意于谦的做法,石亨冷冷地观望一切,一言不发,于谦脸露笑容,从容地面对群臣的议论。
朱祁钰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现在总算有个人帮自己拿定主意,他一脸轻松,笑道:“此话怎讲?”
于谦朗声道:“王爷,试想一下,如果我朝答应了瓦剌的要求,事后会怎样,先不说鞑子贪得无厌,就说那时皇上还在他们手上,他们还可以用皇上挟持我朝,那时再提出其他非分之想,我们又能怎么办,难道还接着答应他们吗?王爷,看看软弱无能的宋朝的下场吧,金兵屡屡南下,侵犯汉人北方的国土,可是宋朝守将守不住边境,纷纷南逃……”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
石亨在一旁默不作声,现在听于谦如此说,似有意似无意地影射自己,想起自己的经历,正是在大同守不住边关,逃回京师,自己虽说是回来求救,可是就像武进伯朱冕所说,朝廷又有几个人相信自己?想到这里,大感无趣,只是在朝廷之上,他不好发作,况且多亏了于谦,是于谦多次向皇上和监国举荐,自己才有今天右都督的王位,一念至此,石亨轻轻哼了一声,悻悻作罢。
于谦没有察觉石亨的异常,续道:“最后宋朝朝廷抵挡不住金兵,迁都南逃,答应金兵,将淮水以北的国土割让给金国,可是金兵贪得无厌,狮子口越张越大,最终宋朝一步步走向灭亡,王爷,这可是前车之鉴啊,宋人软弱无能,把我们汉人的天下,拱手让给了胡虏,现在背上了千古骂名啊……”
朱祁钰听到“前车之鉴”,心中不悦,强笑着打断于谦的话:“后来,我先祖从鞑子手
中替天下汉人夺回了江山,是不是?”想到自己出身于英明神武的皇族,朱祁镇脸上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于谦笑道:“正是!王爷,汉人的天下原本就该汉人来管,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朝若是答应了鞑子,岂不是逆天行事?”
朱祁钰浑身一震,故作镇定地道:“正是!我们万万不能答应鞑子!”
于谦淡淡一笑,续道:“虽然宋朝的昏君奸臣软弱无能,但在那时的汉人中,出了不少名扬后世的大文人,其中被后人称为‘三苏’的父子中,那个作父亲的,便是大名鼎鼎的苏洵,他写过一篇《六国论》,写的真好啊!”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脸上洋溢着钦佩之色,似是沉浸在那篇千古美文中。
群臣不明白于谦为何突然提起苏洵的《六国论》,但听他如此说,此举必有深意,一时无人发问,朱祁钰静静地听着,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于谦自顾自地续道:“《六国论》写的真好!苏洵说‘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日削月割,以趋于亡’,‘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王爷,如果我朝答应了鞑子,恐怕也会这样啊!”说到情动处,语音已带哽咽声,于谦满眼热泪,止不住地从脸上滚滚滑下,他见朱祁钰拖泥带水,早忘了不能在朝廷上说坏话的禁忌,不顾一切地说出心中所想,只为挽救汉人的江山!
群臣知他所言非虚,但这话实在不吉利,胆敢在朝廷上诅咒皇室,于谦真是想要掉脑袋了,但见于谦悲伤,群臣不敢抬头,等着王爷发落。
朱祁镇不敢多想,慌忙大叫:“不能答应,万万不可答应鞑子!于卿,此事由你负责到底,千万不能让鞑子的阴谋得逞!”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定了定神,转念之间,想到远在异域的皇上,面露难色,对于谦道:“于卿,皇上怎么办?难道我们就撒手不管他了吗?”
于谦淡淡一笑,道:“王爷放心,臣听右都督说过鞑子的一些事情,据臣推测,如果我朝不答应鞑子的要求,鞑子也绝不会伤害皇上!”
朱祁钰闻言一怔,茫然问道:“这是为何?”
于谦笑道:“王爷,容臣说个明白,一来鞑子心有所忌,虽然他们连年征战,势力有所增强,但大明兵多将广,地大物博,如果他们敢动皇上一根毫毛,大明朝全军出动,定能将鞑子杀得干干净净!”说到这里,他环顾群臣,见大多人脸有不悦之色,想是以为这样一来,连皇上的性命都丢了,天下又会生出不计其数的乱子,群臣心怀不岔,但此时朱祁钰宠信于谦,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这些人明哲保身,不会自讨没趣,得罪了朱于二人,说不定便会掉脑袋,因此群臣虽不以为然,但都勾着头,闭口不言。
于谦虽对群臣所想心知肚明,但仍鼓起勇气,大声说道:“二来,鞑子心有所求,臣细细揣摩过也先的心性,他一向贪得无厌,如果我朝答应了他,他定会带着皇上,到处寻衅滋事,招摇撞骗,顺手牵羊,从我朝手中搜刮一些金银财宝,增强他的势力;鞑子也会趁机偷看我朝北地的边防,为他日再来侵犯大明做准备,那样的话,我朝定会处处受制于人,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祁钰心神不定地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于谦笑道:“王爷勿惊,只要我朝严令边关守将,在皇上回来之前,不得和鞑子私下接触,鞑子便有三头六臂,也拿我朝没办法,这样一来,鞑子自寻无趣,定会无功而返……”
朱祁钰冷不丁地冒了一句:“皇上回来之前?皇上还能回来吗?”
于谦笑道:“王爷,一来鞑子不敢伤害皇上;二来他们得不到赏赐;三来捞不到好处,骗不到钱财,时间久了,鞑子自会把皇上安然无恙地送回来。”
朱祁钰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如此最好!”
退朝之后,朱祁钰按照于谦的计策,派人给边关各地的守将传令:在皇上回京之前,守将擅自和也先见面,一律诛灭九族!只要也先前来,不是无条件的送还皇上,无论任何事情,都必须向京师通报消息,一切事情都得听从京师的安排,在没有接到京师的命令之前,不得擅自打开城门,迎接皇上,以免中了也先的阴谋诡计。
瓦剌这边,也先也进押着朱祁镇回到瓦剌,也先私自把朱祁镇藏到一个秘密的地方,但是人多口杂,走漏了风声。
脱脱不花听到了一些消息,细细思索起来:“也先,你竟敢对朕玩弄手段,给朕一个假皇帝,你却留着那个真皇帝,你的势力越来越大,野心不小啊,朕就料定你会谋反篡位,以前没有抓到你的把柄,朕拿你没办法,现在朕在战前就已下令,命你擒住汉人皇帝,立即送到瓦剌来,可是你竟然欺骗朕,弄个假货来糊弄朕,真货却被你藏起来了,你究竟意欲何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