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廿年风云化水流(一)



朱祁镇见朝廷越来越不像个样子,无奈之下,只得起用李贤为内阁首辅,希望能牵制住曹石二人,盼他们有所收敛,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这样一来反而激怒了曹石二人,他们跟皇上渐生嫌隙,蠢蠢欲动。

曹吉祥不通文墨,朱祁钰故意下令:朝中所有大事必须经过内阁商量,最后由皇上自己拿主意。这样一来,内阁对皇上做的决定有很大影响,所以曹吉祥极力拉拢内阁成员,诱之以利,胁之以威,但李贤知道曹吉祥不怀好意,包藏祸心,在皇上的大力支持下,屡屡挫败了曹吉祥的阴谋,曹吉祥自然恨透了李贤,在皇上面前,屡次说李贤的坏话,准备故技重施,借皇上之手除去李贤,朱祁镇明白其中的缘由,总是随口敷衍了事,曹吉祥对皇上越看越不顺眼,准备伺机而动。

这日,曹吉祥在府上暗暗思索,过了好久,他派人叫来自己的幕僚冯益,二人一起走到一间密室里,寒暄一番,坐定之后,开始商量事情。

曹吉祥先以礼相待,笑道:“听说你足智多谋,咱家对你的鼎鼎大名早有耳闻啊。”

冯益听曹吉祥如此说话,以为他要重用自己了,喜出望外,当下故作谦逊道:“哪里哪里,公公位高权重,小人对公公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此番能得到公公的厚爱,小人不胜感激。”

曹吉祥听冯益大拍自己的马屁,而且拍得恰到好处,心下大喜,笑道:“你不必太过谦虚,今日咱家召你前来,是想借你慧眼一用,帮咱家看一样东西……”他故意停顿不语,吊人胃口。

冯益陡然来了精神,捻须笑道:“小人斗胆插句话,不知公公叫小人看什么东西?”

曹吉祥见冯益被吸引住了,淡淡一笑,道:“近日咱家的眼睛不大好使,看不清楚京师朝廷的形势,请你大驾光临,帮咱家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冯益暗暗咒骂:“好个老狐狸,我早就来找过你,可你总是推三阻四,不肯重用我,现在定是找不到替罪羊,故意拉我下水,哼,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他心里虽敢这样想,嘴里却不敢这样说出来,听出曹吉祥话里有话,他不敢冒昧插话,只得低下头去,苦苦思索,并不开口说话。

曹吉祥冷哼一声,望着冯益,笑道:“你尽可慢慢地想清楚,咱家并不心急,只要你把它看清楚了,说给咱家听,咱家定不会亏待你。”

冯益听他出口不凡,暗想:“你嘴里不着急,心里肯定急得要命,不过你究竟想干什么呢?”想起曹吉祥平时的所作所为,知道他野心不小,只恐自己一句话说得不对,这个笑面狐狸就会斩下自己的人头,打定主意,先试探清楚曹吉祥的底细再说,随口打了个哈哈,笑道:“公公,你怎么看?”

曹吉祥见冯益又把问题还给自己,心中怒火渐生,暗骂他奸诈狡猾,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道:“朝中乌烟瘴气,咱家现在看不清楚,所以请你替咱家看一看,你就不要推辞了,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冯益见推脱不开,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道:“公公,在小人看来,京师即将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故!”

曹吉祥眉毛一耸,故作讶异之色,道:“此话怎讲?”

冯益侃侃而谈:“听说忠国公进宫启奏皇上,求皇上任用他侄子石彪作大同总兵,皇上婉言谢绝了,依照忠国公的脾气,他必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忠国公手握兵权,折腾起来,必然非同小可,所以小人推测京师即将发生一场巨变。”

曹吉祥原本以为冯益瞧出了自己的心思,越想越怕,既然冯益能看出他的野心,别人自然也会看出来,要是有人多嘴多舌,在皇上面前说破了此事,皇上定会立即诛灭他的九族,到时曹吉祥也会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曹吉祥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不料冯益故意兜了个圈子,避开曹吉祥不谈,只说石亨,曹吉祥暗自松了口气,听到石亨为石彪求大同总兵一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头,问道:“石亨向皇上求大同总兵一事,你有何高见?”

冯益察言观色,已把曹吉祥所思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故作轻松地道:“公公,忠国公越来越没耐心了,他想尽快动手,谋权篡位!”

曹吉祥淡淡地道:“此话怎讲?”

冯益笑了笑,道:“忠国公现在大权在握,掌管了一部分兵权,在京师之中,他的势力渐成气候,虽然公公掌管三大营的兵力,但忠国公的势力远远超过公公,这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说到这里,他见曹吉祥面色不善,凶相毕露,心知不妙,立即跪下,磕头如捣蒜:“公公恕罪,小人胡言乱语,还望公公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马……”

曹吉祥皮笑肉不笑地道:“起来吧,咱家肚里能撑船,这次就不跟你计较。正像你说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咱家再去争辩,于事无补,何苦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音渐渐变得尖锐严厉起来:“不过咱家好言劝

你一句,你是咱家的属下,归咱家所养,说话得讲究分寸,咱家召你前来,是想让你献计献策,可不是听你东拉西扯的,你跟咱家玩声东击西,试探咱家,你当咱家看不出来吗?”

冯益额头冷汗直冒,头皮都磕破了,鲜血涔涔流下,颤声说道:“公公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曹吉祥本想让冯益替自己出谋划策,可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虽然他老谋深算,可是冯益也奸诈狡猾,处处探他虚实,无奈之下,曹吉祥只好摆出官架子,杀一杀冯益的威风,这样一来,冯益顾及自己的性命,说话就不敢躲躲闪闪,只有这样,曹吉祥才能听到他想听的话。

曹吉祥冷冷地道:“起来吧,收拾一下脸面,你接着说吧。”

虽然冯益对这只“笑面狐狸”喜怒无常的脾性早有耳闻,可是现在终于见了曹吉祥一面,却发现曹吉祥的本事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他是一个极为难缠的人物,冯益定了定神,立即爬起身来,随手用衣袖抹去头脸上的血汗,道:“小人以为,忠国公向皇上求大同总兵,显然包藏祸心,这是一步能进能退的妙招,他手上已有不少兵力,但大同历来是朝廷的边关重镇,近年来,皇上亲自在那里布下重兵,为的就是稳固大明朝的江山,出可迎战鞑子重兵进犯,入可防备京师不测,所以任何一个想要改变天下气数的人,都必须将大同控制在自己手中,也就是说,只要有人打大同的主意,他必然想谋权篡位,皇上不答应忠国公,想必已经看出忠国公的野心了,随后皇上定会防备忠国公,忠国公也必会有所动静,定会千方百计地扩大他的势力,以小人看来,恐怕他不敢跟皇上正面对抗,必会暗中动手。”

曹吉祥微微点头,以示赞许,明知故问道:“石亨扩张自己的势力,有何图谋?”

冯益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曹吉祥竟会对自己表明他的野心,但先前曹吉祥的威胁还未散去,他不敢多问,只得重复了一句:“忠国公这样做,显示出他已有谋权篡位之心。”

曹吉祥微觉满意,淡淡笑道:“此话怎讲?”

冯益无奈,只得说道:“纵观历朝历代的君主,他们打天下凭的是武力,靠的是千百万士卒冲锋陷阵,再看当朝天子,他也是掌握了天下所有的军权,才能坐稳天下,因此,在小人看来,忠国公掌握了不可小觑的兵权,已经有了打天下的引子,如今皇上拒绝他的要求,忠国公对皇上自然就会产生不满的情绪,小人曾留心过忠国公的言行举止,察觉到他的野心,他不满眼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地位,还想自己做皇帝,这样一来,忠国公头脑膨胀,在贪欲的驱使下,有朝一日,他定会谋反篡位!”

曹吉祥冷冷地道:“那又如何?”

冯益听他话中有话,唯恐一个应答不善,后患无穷,只得硬起头皮,问道:“小人不知公公的心意,不敢擅自胡言乱语。”

曹吉祥皮笑肉不笑地道:“听你所言,手握兵权就能做皇帝,历史上有这样的人吗?”

冯益见他神色不善,小心翼翼地答道:“你的本家曹孟德昔日手握兵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实际上已经做了皇帝。”

曹吉祥心下大喜,哈哈笑道:“在你看来,咱家出身宦官子弟,也可以做皇帝吗?”

冯益浑身一颤,此时曹吉祥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也有野心,他也想做皇帝,但冯益知道此时应该大惊失色,如此才能瞒过曹吉祥,当下颤声道:“你的本家曹孟德昔日也出身于宦官子弟,后来宏图大展,创建了大魏帝国。”

曹吉祥心下狂喜,哈哈大笑,干脆把话挑明了,说道:“好!咱家也想像曹孟德一样,过过做皇帝的瘾,听你之言,石亨想要做皇帝,可是现在皇位在皇上手中,你说咱家该怎么做,才能一举两得,既不让皇位落在石亨手里,又不能让皇位还在皇上手中,而是落在咱家的手上?”

冯益知道曹吉祥敢把话跟自己挑明,必然有对付自己的法子,此人奸诈狡猾,说不定会上屋抽梯,过河拆桥,等到大事一了,估计自己也玩完了,想到此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想起自己现在已经落入曹吉祥的掌控之中,只能任他摆布,无奈之下,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以小人之见,此时公公最好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迟早有那么一天,忠国公必会对皇上下手,这样的话,他们两虎相争必会一死一伤,剩下一虎的势力自然就被削弱了很多,到时公公以逸待劳,趁机出手,必能置那一虎于死地!这才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这话可是说到曹吉祥心坎里去了,曹吉祥狂笑不止,大声道:“眼下你瞧谁的赢面大些?”

冯益故意装作苦苦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低声道:“以小人之见,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忠国公赢面更大!”

曹吉祥听他所言跟自己的想法一致,也不去追问原因,只是冷笑道:“如此

最好,我们就帮皇上,扳倒石亨,叫他万劫不得翻身!”

冯益想不明白:石亨赢面大了反而更好,看起来,石亨也不是个易于之辈啊。他却不知道曹吉祥打的如意算盘,曹吉祥知道石亨只有一介匹夫之勇,虽偶有小计,但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要是皇上赢面更大,曹吉祥就必须和石亨再次联手,那时他们二人的赢面也很难说,万一石亨背后捅他一刀子,那可就麻烦了。

冯益现在明白了:在曹吉祥的手下,不该问的绝不能多嘴。虽听曹吉祥说的话莫名其妙,但他生怕曹吉祥又借故找碴,让自己下不了台,当下只是顺着曹吉祥,说道:“公公,扳倒忠国公后,皇上的势力定会迅速增强,那时恐怕不好对付啊。”

曹吉祥冷笑道:“咱家自有主意,你不必多问。”说到这里,他暗自思索起来:“我手上还有皇上的一个秘密,那可是对付皇上的一个利器,虽然皇上势力更强,但他没有机会跟我争斗,怎会赢了我?眼下我倒是没瞧出石亨的野心,事不宜迟,我想早些当上皇帝,必须让石亨尽早动手,否则越是拖下去,石亨的势力越是强大,那是我和皇上联手,恐怕也制不住他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想到这里,曹吉祥自顾自地续道:“你说,如何才能促成石亨尽早跟皇上大战一场?”

冯益见曹吉祥脸上阴晴不定,知道他心机深沉,不敢多问,低声道:“以小人推测,现在忠国公恐怕也沉不住气了,但他却偏偏不动手,这很是可疑,想必他在物色帮手,但他目光短浅,唯恐肥水流入外人田,定会在自己家族里选人,上次和公公联手对付于谦的那个石彪,看来是他们石氏家族最有本事的一个了,所以公公要想早日看好戏,必须利用石彪……”

曹吉祥不耐烦地道:“行了,少啰嗦,咱家如何利用石彪?”

冯益诚惶诚恐地道:“石彪从小生活在乡下,近来才入京生活,他一向胆小怕事,公公必须派人劝他,威逼利诱,这是乡下人逃不过的死穴,公公不妨一试!”

曹吉祥淡淡笑道:“如果石亨真的沉不住气,现在就不用咱家去劝石彪了,石亨定在亲自劝他侄儿,这样也好,免得分了咱家的心思,咱家也有自己的事去办,好了,咱家想请你先在这里小住几日,你也是聪明人,不要让咱家为难,等到咱家真的成了九五之尊,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冯益见曹吉祥终究肯留自己一条命,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略略谢了几句,任由曹吉祥的摆布。

曹吉祥将冯益关在这间密室里,自己匆匆离去,准备对付石亨。

曹吉祥太了解石亨了,石亨府上一间密室里,石亨派人找来石彪,二人在密谋大事,皇上拒绝让石彪做大同总兵,石亨觉得这是皇上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心中越来越怒,他叫来石彪,准备谋定而后动,一举把皇位抢到手里。

石彪进了密室,石亨先客气一番,随后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彪儿,你说眼下京师谁说了算?”

石彪就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信口说道:“叔叔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当朝天子了。”

石亨阴鸷地一笑,道:“彪儿,你说的话算不算?”

石彪听叔叔话里有话,微一怔忪,笑道:“侄儿人微言轻,说话也没多少人愿意听,自然不算的。”

石亨冷冷一笑,大声道:“彪儿啊,想不想让你说的话对全天下人都算?”

石彪呵呵笑道:“叔叔,真有这样的好事吗?侄儿当然想啊,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石亨皮笑肉不笑地道:“彪儿,天下事为之则难者亦易,不为易者也难啊,刚才你不是说过皇上说的话对全天下人都算吗?只要你当了皇上,说的话自然对全天下的人都算!”

石彪恍然大悟,嗫嚅道:“叔叔想从皇上手中抢过皇位?”

石亨压低嗓子,咆哮道:“不是我,是你!”

石彪大惊失色,双手乱摆,慌慌张张地道:“叔叔,侄儿不敢,那是大逆不道,可要诛灭九族的啊!”

石亨瞧不起侄儿懦弱无能的样子,不耐烦地叫道:“什么叫大逆不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把皇上从龙椅上赶你跑了,你就是新的皇上,他朱家要是再来抢皇位,那才是大逆不道!再说,你怕什么?平时仗着我的威风,在京师胡作非为,鱼肉百姓,什么你没干过?如今就是再往前走一步罢了,有什么可怕的?”石亨脸上肌肉抽动,满脸狰狞之色。

石彪从没见过叔叔如此大动肝火,就连叔叔干坏事被于谦阻拦,恐怕也没有今日恼怒异常,看来石亨想赶鸭子上架,石彪心中害怕,住口不语,低下头去,不敢看叔叔的脸色。

石亨怒气冲冲地喝道:“彪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你可不能错过了!”

石彪额头冷汗直冒,双手不自然地松了握,握了松,显然心中极为害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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