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 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一抹极淡的粉色冲了进来。
“若水,快救墨儿……你……干什么?”楼无艳的声音生平第一次发颤,拼命挣起身子, 然而, 仍是来不及。
若水被离玉一掌击伤, 也许离的太近, 也许她来的太突然, 离玉来不及提足十成的功力,但她纤瘦的身子仍是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砸碎了木桌, 激起木屑四处飞散,然而靠近的那一刻, 她仍是来得及拔出了萧墨头顶银针。
楼无艳愣了, 离玉愣了, 就连一向冷静的楚颜也愣了。
谁都看得到萧墨的变化,眼睛的四周出现纹身样的纹饰, 眉心渐渐浮现朱雀印记,原本紧闭的双眼随着长睫的轻颤缓缓睁开,只是这一切都透着诡异的颜色,血一般的红。
萧墨缓缓转动血红色的眼珠,迷惘而单纯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他不认识。
当每一张脸都映入眼中后, 这便是他唯一的认知。
他好像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醒之后没有了红鎏, 所以他问, “红鎏在哪里?”
然而, 没有人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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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无艳慢慢向他靠近,像是怕惊吓着他一般轻声唤着, “墨儿……”
他缓慢转头,歪着头看楼无艳,眼神单纯而纯粹,纯粹的是迷惑,“你是谁?”
离玉惊讶地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墨,你怎么了?”
他又转向离玉,仍是迷惑,“你是谁?红鎏呢,红鎏在哪里?”
后面的楚颜,意识到什么,果断出手,然而一向武功不淑的青龙君却只是被他轻轻一拂就倒在地上,再起不来。
他略有兴奋地瞧着楚颜,眼中闪动着小孩子摔跤得胜的得意,“你打不过我!”
楚颜心中惊诧,朝楼无艳喊,“国师大人,快动手,你难道想看着他毁了一切?”
楼无艳闻言,身子剧烈一颤,眼神中流动无比的悲伤和心疼,一双手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口中只剩下喃喃低语,“墨儿——”
他牵动嘴角,冲楼无艳笑了,满眼狡黠,“你也打不过我。”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
离玉疾步上前相拦,“小墨,你要去哪里?”
他仍是笑,笑意中多了一丝轻狂,一丝调皮,“你也打不过我。”
离玉愣了愣,似乎想起了什么,惊道,“你究竟是谁?”
他好笑地挑眉,“我不认识你,我要去找红鎏。”
他绕开离玉往外走,离玉又拦,他不高兴了,眼眶周围和眉间的印记愈见血红,双手灵巧地翻弄几下,就将离玉掀起狠狠甩了出去,撞上树枝震落积雪片片。
在场人之中,属离玉武功最高,也属离玉最是任性执拗,很多事离玉不明白,但仍能确认,眼前之人并非昔日萧墨,被他甩出之时便使了巧劲,借撞上树枝之力提足十成内力,掌缘泛起绿光,往他劈过去。
他皱眉转头,眼中尽是不耐烦和不悦,足尖轻点地,跳跃而起迎上去。
两人交手的一瞬,强大的内力碰撞激起脚下落雪烟花般四下飞溅而起,随着内力疾风漩涡般旋转,将两人身影笼罩在一片雪幕之中。
雪幕之外的人,无法看清两人身影,都关切地走到了近前,瞩目战况。
雪幕越转越快,两人身在半空,脚下落雪飞尽,露出地面,黑色的圆圈往四周扩散,一点点吞没白色。
渐渐的,雪幕中有红色急旋而出,尚来不及退却温度的血溅到每个人身上,如同小孩子闹脾气似的恼怒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嗜血的笑声越来越响,却奇异地清脆的如同讨欢的娇笑,听在耳中,寒在心中。
雪幕渐渐旋转越来越慢,曾经的落雪又一次从半空飘落,交手的两人已经能看清,离玉身姿缓滞,而萧墨却轻快的如同戏玩的小猫,围着离玉打转,不时伸出锋利的爪,一抓之下便有更多的血花飞溅而出。
很快,离玉支撑不住,随着萧墨逗弄般的一掌落地。
落地的离玉,虽然紧抿双唇,硬撑着身子,却无法掩饰眼中浓重的哀痛,看着萧墨微笑着朝他走来,竟本能地撑着地面往后退,眼中的哀痛也变成了恐惧。
在离玉的右脸上,斜卧着一个十字形的伤口,几乎毁掉了他半张脸,萧墨走到他面前,轻轻蹲下身子,像是看到好玩玩具般的兴奋,捏着他的下巴左右转动,“你这个样子好难看,不如我在你这边也划两道,这样更好玩。”
说着,一根手指抬起指到了离玉另一边的脸,而此时,一直惊在一旁的人才反应过来,楚颜抽出腰中软剑递向萧墨,楼无艳掠步上前,想要格开萧墨……
正玩的开心时被打断,有如何的愤怒,萧墨表现的毫不掩饰,相救的两人只来得及看到他眉间的朱雀印记像是活过来一般挥动了一下翅膀,便天旋地转地飞起再落下,肺腑之间血气汹涌,憋不住的血腥溢出唇角。
“萧墨……你真的要灭四君……”,楚颜顾不得伤势,愤怒质问。
萧墨歪头想想,很认真的疑惑着,“萧墨……不认识……”
楚颜冷笑,“那你是谁?”
疑惑的人好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问题,睁大了眼睛道,“我是朱雀啊!”
朱雀?
楚颜与楼无艳交换了一下眼神,不错,萧墨已经变成了朱雀,非是四君之一的朱雀君,而是真正的朱雀。
朱雀捡起楚颜的软剑,好奇的打量,用手指拨弄剑身,发出清脆的声音,眼中闪过精光,“真是好玩,用它杀人会比较痛快么?”
喃喃自语时,他已经在寻找目标,最后目光落到楼无艳身上,“我好像见过你,不过我不记得了,你认识我吗?”
话到此,剑尖直指楼无艳喉间。
楼无艳看了一眼萧墨手中软剑,轻轻点头。
“那么你也认识红鎏么?你能不能告诉我,红鎏在哪里?为什么我睡醒了,他不在呢,以前我醒来,总是能见到他的”,朱雀略微苦恼的说着,眉头打结,像是遇到了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楼无艳坐直身子,剑尖毫无意外地刺破他颈间皮肤,鲜红的血,丝线一样流下,“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朱雀饶有兴趣的盯着那一缕红,像是贪吃的孩子,小心靠过去,舔了一下,满意的抿了抿唇,“不在这里了,那他去哪里了,我去找他。”
楼无艳摇头,伸手抹去朱雀唇角血丝,“他没有去哪里,他不在了,不在这个世界了。”
“不在这个世界了是什么意思?”朱雀歪着头问,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音调转高,“是死了吗?你是说他死了吗?”
又大又亮的双眼中溢满不相信,满的一个轻碰就能粉碎里面最珍贵的东西。
虽然心痛,楼无艳仍是狠下心点头,“他死了。”
朱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下跌坐在地上,手中软剑也跌落,片刻之后猛地跳起抓住楼无艳拼命摇晃,声音依旧清脆,却哀恸无比,“你骗我,你骗我,红鎏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朱雀拼命的摇,像是要摇碎谎言,不自不觉便用上了内力,楼无艳任他摇晃,越来越多的血流出口,染红了胸前白色衣襟。
朱雀见他这般模样,有些慌乱的用手去擦他的血,那般模样任性的如同指挥一草一木,“你说话啊,说话啊,不要流血了,不要再流血了。”
忽然,朱雀眼睛一亮,伸掌递到楼无艳胸口,缓缓输入内力,“我把你治好,你不要再说那种话了,你带我去找红鎏,好不好?”
朱雀眼眶中竟然聚起了水雾,楼无艳闭了一下眼,勉强一笑,仍是摇头,“他死了,我带你找不到他。”
“你胡说,你胡说”,朱雀激动大叫,手下微微一送,将楼无艳震飞了出去,又好似不解气地跑过去揪起他,“你胡说,红鎏怎么会死,他明明跟我说,睡一觉就好,睡醒了就能见到他了,他不会死,他不会骗我,不会骗我……你骗我,你骗我……我杀了你……”
朱雀的手扼上楼无艳的脖子,一分一分的缓慢加重力道,不停追问,“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是骗我的,只要你说你是骗我的,红鎏还没死,我就放了你。”
楼无艳直直盯着朱雀,眼中流动浓重的悲伤,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摸上他的脸颊,一遍一遍缓慢的抚摸,“墨儿……墨儿……”
听着眼前人唤着自己不熟悉的名字,朱雀心内竟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也许这人说的是真的,红鎏真的死了,否则,他怎会不守在自己身边,等自己醒来,他向来如此的啊,怕他睡觉不安分着凉,怕他滚落床下摔着自己,怕他不小心变身为狐将自己的尾巴咬到了口中,越痛越咬……
红鎏真的——死了么?
朱雀放开楼无艳,不相信地后退,后退,后退,直到脚跟踢到软剑,然后缓慢地捡了起来,呆了一般愣愣半天,突然疯狂大笑……
红鎏不会放下自己不管,那么一定是这些人杀了红鎏,一定是。
劲风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如同刀刃刮过每个人的脸颊,他们只看到朱雀仰起了头,微微舒展双臂,软剑就像活物一般绕着他旋转,并随着他身体的上升而上升。
一时之间,乱雪疾飞,迷了眼,疼了心。
所有人都感觉到,这是朱雀大开杀戒的先兆,本能的向着彼此靠近,离玉眼中更是落下了泪水,默默盯着越来越疯狂的朱雀,自语般小声喊着,“小墨……小墨……”
终于,力量聚集到了顶峰,朱雀也已升到半空,右手轻轻一抓便握住了软剑,左手再握上,眼眶四周和眉间的印记前所未有的血红,剑尖缓慢地划下,人也从半空俯冲下来,剑气变成了奇异的红色,直击三人聚在的一处。
离玉、楚颜,本能地往两侧滚去,唯有楼无艳仿佛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凤目温柔的注视着朱雀,苍白的双唇微微动着,唇形组成的是一个名字。
墨儿……
墨儿……
朱雀唇角勾起,眼中浮动即将得偿所愿的欣喜光芒,剑尖剑气越来越浓烈,直指楼无艳。
“不要啊……君上……他是国师大人啊……”,若水不知何时爬出了房间,一见这般状况,急的大喊。
国师大人?
不认识。
“他是楼无艳——”,楚颜突然出声。
楼——无——艳——
朱雀愣了愣,却依旧维持向下俯冲的姿势。
谁也阻止不了,无论什么都唤不醒。
软剑因为强大内力的附身,成了最锋利的利器,刺向人体,没有丝毫的迟疑,那么坚决而坚定。
那一天的情景,事后,每一个人都记得不那么清楚,印象中只有大片大片的血,那么红,那么悲伤,可,血也会悲伤么?
铺天盖地的血色中,一双清透的眼睛却盈满笑意和怜惜。血色盖不去执着,悲伤掩不了痴爱,仿佛经过千百年,哪怕身体化朽,灵魂百转,那双眼总是那么温情的注视着他小小的狐狸。
朱雀,好好睡,睡醒就好了。
朱雀,不要怨我,我只想让你好好的啊!
朱雀,我好舍不得你,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朱雀,真是个任性的小孩啊,若一天醒过来,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若再闯祸,再胡闹,该怎么办啊……
不如……一直……睡下去吧……
彻底陷入沉睡前,小狐狸像是感应到什么的猛地睁了一下眼。
红,血色的红,铺天盖地的红。
刺痛了眼,刺疼了心。
天地孕育的精魂,那一瞬间,犹如灵犀一窍被点通,他终于明白了那一眼,或者说这长久以来,那双眼睛里的情意,浓稠的像是那些血,大片大片的,漫无边际的,永不停歇的蔓延。
怎么就不明白呢,怎么就不懂呢?
他挣扎,想要跑过去追上,想要伸手抓住,却发现,自己的手足变成了爪,毛茸茸的交叠在一起,无法动弹。
强大的术法,常人无法承受的药力,一步步的要把他拉入黑暗的深渊,可是他不要啊,他懂了,真的懂了,他对红鎏,也是那样的心思啊。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
情人亲手下的咒,亲手喂的药,无止境的拉着他下坠、下坠,坠入黑暗的、最深沉的长眠……
红鎏,就要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红鎏,为何你不早说?虽然我很笨,可是你说,我就会懂。
红鎏,为什么啊?
红鎏,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红鎏,你骗我,你骗了我……
——你骗了我!
只是一刹,孩童般的怨,让另一个灵魂有机可趁。
血,流了出来,不断的流,好似永不停息的流。
天地之间,笼罩在流年岁月中的是,无尽的爱恋和悲伤。
彼岸,烟波流转,谁在寻找。
对岸,繁华三千,谁在等候。
红鎏,无艳……
无艳,红鎏……
红……鎏……
无艳……无艳……
雪花乱舞,血花乱舞。
握剑的手,缓慢而无力的松开,眉间和眼周印记如同褪色一般变淡,唇边勾起了熟悉的笑,轻轻跌下的身子终于倒在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眼角泪光闪闪,泪光中闪动欣慰。
想抬起手,却无力,想对他微笑,却牵动剧烈的疼痛,只来得及说出心底最真挚的安慰,“还好……没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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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息带着南宫月昭回到国师府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
萧墨陷入了大概永不会醒来的昏睡,国师褪去昔日风姿,发丝乱了,白衣脏了,漂亮的凤目下是浓重的黑影,如同疯魔一般,一直不肯放开萧墨的手。
萧墨胸前、后背各有一个血洞,虽然被白纱层层裹紧,仍然依稀能看到不停渗出的血迹。
问国师,国师不回答,问楚颜,楚颜脸色冷峻,唇抿的更紧,问离玉,他支支吾吾只说了个大概。
原来,那一天,到最后。
朱雀手中的剑转了方向,刺向的是自己,身子跌落到楼无艳怀中,软剑彻底穿胸而出。
那一天的血,染红了每个人的心,刺痛了每个人的眼。
那一天,白衣国师的眼中流下了人生第一滴泪。
那一天,碧焰功练到第九重的白虎君,浑身颤抖,连哭也哭不出来。
那一天,青龙君楚颜,紧紧咬住下唇,咬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仍不放开。
那一天,许多事,改变了。
默默愣了许久,青息轻轻将南宫月昭推到床前,他是所有人的希望,更是那个人的希望——萧墨不能死!
楼无艳抬头,眼神中满是哀求,“你救救他。”
南宫月昭脊背僵硬,直直盯着眼前之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国师,印象中的他总是冷静的出奇,像是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雕,又像是宝库中万年注视红尘的玉像,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用如此哀求的语气对人说话,也从未想过,他会将自己糟蹋至此,禁不住心中抽痛,放柔了声音道,“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救他,你先去休息好不好,或许你一醒来,他也就醒过来了,你在这里会妨碍我的诊断。”
楼无艳盯着南宫月昭片刻,终于放开了萧墨的手,但却没有听话的离开,只是退到一旁,一双眼睛仍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之人。
南宫月昭盯了他片刻,轻叹一声,凝神定智,专心诊断。
对于医神来说,哪怕身在人海之中,依然有那份定力专注于自己的病人,那般说,不过是借口罢了,然而看到那双装不下其他的眼睛,突然就解开了心中长久郁结的那个结,不禁嘲讽自己的可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明知死亡是自私而公平的事,它不许谁陪谁。
然而,那个人却偏要执拗,说,我会陪着他。
明知那一句话比所有的海誓山盟更加无可撼动,无可更改。
自己又何必执着。
人生七苦,最苦求不得。然而,自己并不是求而不得,原就没有了的,又何来求字——国师的心,早就不在自己的胸膛,而只跳动在朱雀心中。
而,若他是自己,当初绝不会为了一句伤了骄傲的话而赌气再不离开药香谷。
原来,这就是不同吗?
连生死怕也隔绝不断的爱,在彼岸花开之时,该是如何的坚定柔韧。
这样的爱,又有谁能插足,有谁能分开。
在时间的无涯旷野中,他们谁都注定输给这两人。
罢了,罢了,成全,也是一种美,能成全这样的两人,也许也是一种幸福。
——那么,便由他,与他们一起逆天一次吧!
心结解,医神搭脉、下针、开药方,是前所未有过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