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姑娘,在下这诗是以曲江池景色为意所作,诗名即《曲江》,”贺兰敏之背着手走了两步,看着波光粼粼的曲江池,沉声吟道:“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荣绊此身?”
这是大诗人杜甫的名作,诗即以《曲江》为名,有两名,贺兰敏之所取为其一。
历尽漫长的严冬,春天终于来了,花儿开了,然而春天总是很短暂,“一片花飞”已经带来了春天将逝的信息,待到落英满天,风飘万点之际,就如面前暮春的景色,带给人的又是什么滋味呢?当然是愁绪万丈!眼睁睁地看着枝头残花一片片地被风飘走,加入那“万点”的行列,心中愁绪更重了,喝酒是为了消愁,一片花飞已让人愁,风飘万点更让人愁肠百结;枝上残花将尽,越加的愁上添愁,浇愁的酒虽然已经喝的很多,却忍不住还是继续“入唇”中!
历史上的隋末唐初,还有安史之乱之后,曲江池是一片凋零,住人的小堂被翡翠鸟筑起了窝,何等荒凉,原来雄踞高冢之前的石雕墓饰麒麟倒卧在地,不胜寂寞,盛景总容易过去,衰败不可避免地到来,谁能知道今日的富足得意,会不会落个凄惨悲凉的下场呢?
如果人生的境遇只能如此,无法改变,那就只须行乐,何必让浮荣绊住此身,失掉自由呢?
诗中的无奈和伤感,让人非常有共鸣,从这诗中,贺兰敏之能感觉到当年的老杜经历了安史之乱及一生仕途不如意后,喝酒自寻乐,那种无奈的自嘲。虽然说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但如今遇到了很头疼,很难解决的事,再看到满眼的花叶飘零,也有吃酒找醉的想法。
不过那是在遇到杨绮之前的心情,见到了这美人儿,心中的愁绪早跑走了大半,但想到的诗还是在心头萦绕,杨绮请求他作诗,就把这诗吟了出来。
后人评价此诗“自有天然工妙,虽巧而不见刻削之痕”,足见此诗的意境之高,远胜同类诗作,贺兰敏之想着,以这首诗吓吓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那肯定是不在话下的。
在贺兰敏之连吟两遍,并将其中一些字加以说明后,杨绮也完全听明白了其中的味,在细细品味后,发觉了此诗中贺兰敏之这个年岁不应该有的无奈,看了看面前这个有点落寂起来的俊秀人儿,再联想到她这几天所打探到的事,有点莫名的心疼起来,小声地问道:“贺兰公子此诗又是一难得的佳作,只是…只是…诗中的意思却挺伤感和…和沧桑,莫非…莫非…公子心中有烦闷的事?能否…说与小女子听听?”
这下轮到贺兰敏之愣住了,他没想到边上的杨绮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还开口问询他,虽然他心内有烦恼,但这样的烦恼事如何能对面前这个小姑娘讲呢?即使与杨绮非常熟稔了,这非常让人失面子的事也是讲不出来的,当下自嘲地笑了笑,“杨姑娘领会错了,在下并无什么不快的事儿,这诗只是无意中想到的,情景只是如此…呵呵!”
杨绮神情复杂地看了贺兰敏之两眼,她知道面前这人只是推托之言,一些事她已经有耳闻,但贺兰敏之不愿意说,她也不好直接问询,只能讪讪地笑了笑,“那是小女子领会错意了!”
贺兰敏之并没把她当作信任的人,把心事儿说给她听,这让杨绮很是失望,她多希望面前这个一见就让人忘不了的人,能敞开心怀,将不快事告诉她,让她也分担一下愁肠百结的不快,甚至能给他以安慰呢…唉…
贺兰敏之怕杨绮再问询什么,直起了身,对她作了个手势,“杨姑娘,我们往前面慢慢走吧!”
“好吧!”杨绮点点头,和贺兰敏之一道,慢慢地往前面走去。
因为刚刚话题之故,一下子间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着,气氛有点闷闷。
“杨姑娘…”
“贺兰公子…”
几乎在同时,想打破沉闷局面的两人都开口了,听到对方的话,又都停了下来,等着对方说话,见对方也在等待之时,相视一笑,笑声和笑容中,两人间起的一点距离又消除了。
贺兰敏之侧着头看了一眼略略有点羞涩的杨绮,见她等着自己说话,也很随意地问道:“杨姑娘时常到曲江池来游玩吗?”
“并不太常来,只是这段时间来了几次!”杨绮的声音很轻。
“哦?!”看杨绮说话间略带的羞涩,贺兰敏之有点明白过来了,当下笑了笑。
有点心虚的杨绮捕捉到了贺兰敏之笑容中的一点坏坏表情,感觉心事被面前这人窥知了,更是大羞,脸都红了起来,赶紧解释:“公子,小女子只是因为这几时间家父不在府上,家母没有家父那般管得严,因此有机会出府来游玩,来曲江池的次数也多了,并不是公子所想那般…”
说到后面,杨绮自己也觉得这解释是多余的,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硬生生地停了话。
贺兰敏之有点被杨绮这欲盖弥彰的解释逗乐了,笑着道:“杨姑娘,你父亲在府上时候,是成为被关在笼中的鸟儿,你父亲出门了,你就从牢笼中挣脱出来,恢复自由了,呵呵…”
杨绮也被贺兰敏之这说话逗乐,刚刚生出的无地自容也随着贺兰敏之的笑声消失了,莞尔一笑,“让公子笑话了,我只是个女儿身,不能向公子一般,可以有这般自由!”说着有些落寂起来。
见自己的话又引起了杨绮的惆怅,贺兰敏之赶紧补救,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杨姑娘不能自由出府,那在下想向你学画,那不是也没得机会了,哎,这不是要让在下遗憾终身了吗?”
贺兰敏之说话间故作的夸张神态再次把让杨绮绽开了笑容,不过她又马上想到了什么,止了笑,有些闷闷地说道:“公子出生高贵,字画自小得名家传授,小女子这等技艺无论如何都不敢教授公子作画,刚刚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公子千万不要当真…”
贺兰敏之能察觉得出来杨绮话中的言不由衷,这话中有点特别之处也让他注意到了,有些疑惑也带点好奇地问道:“杨姑娘刚才说,在下出生高贵,这是从何说起?”
不成这美人儿也想办法打探过他的身份吗?
杨绮知道自己刚刚就漏嘴了,正自后悔,听到贺兰敏之追问,神色有点慌乱,但看到边上这人儿并没有恼怒的样子,这才稍稍放心,轻声说道:“公子,我不是故意去打探你的身份的,而是…而是…无意间听父亲说的!”
“你父亲?你父亲知道在下的身份?”贺兰敏之更是好奇。
“是的!”杨绮点点头,声音很轻地回道,“他在朝中为官,自是知道…”
“那…杨姑娘知道在下的身世了?”
“小女子当日与公子在灞河边相遇后,公子…也没告知身份,我…我…只是好奇,就旁敲侧击问父亲,”贺兰敏之说这话时候神情明显冷淡了一些,这让杨绮有些手足无措,言语也有点慌乱,“公子的母亲乃当朝韩国夫人,皇后娘娘乃你的姨母,身份自是非同一般,万不是小女子等可比的…”
这是她从父亲那里打探到的,在知道贺兰敏之的真实身份后,她郁闷了好一阵子,原来猜着遇到的这个俊秀人儿身份不简单,没想到却是这般高贵的身份,感觉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大了,但后来听父亲说,贺兰敏之的母系与他们的祖上有亲缘关系,这让杨绮稍稍的释然,但今日当着贺兰敏之的面说出这些话,不知怎的,还是让她有点怅然。
想着当日贺兰敏之对她所作的无礼之举,面前这个人儿却神情有点冷淡,这让杨绮很是伤心。
贺兰敏之也察觉到了杨绮神色及言语中的异样,不由的大起怜意,再次绽出一个笑容,“杨姑娘这般说,那就在见外了,我姨母是当今皇后,母亲是韩国夫人不假,但那是她们的荣耀,与我并不相干,唉…有时候真的希望府上只是寻常人家,那样也少一些烦恼事…”
杨绮的话又让贺兰敏之想到了母亲的事,让他羞辱和有危机感的事,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很想找个人说说,寻求人家安慰的想法,但知道这样的事是不能向外人说的。
杨绮怔怔地看了看贺兰敏之,走近了一步,低下头,很小声地说道:“公子,小女子知道公子心中有烦忧的事,若你…能把我当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可以把不快的事和我说说,或许一些事说出来,感觉就好多了…”杨绮说着抬起了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看着贺兰敏之,“不知贺兰公子是否知道,在下祖上与公子母亲的祖上颇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