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虽然无数次听人说过这句话,但是,真正看到这一幕,李贤还是感到头皮发麻。这是金明嘉的坐骑被射死,要是换成他的追风……他可以确定,只要他能活着回去,就是把整个长安城都翻过来,也一定要逮着那凶手给他的马赔命!
一瞬间的惊愕过后,李贤那两个护卫和钦陵的一群随从立刻表现出了其训练有素的那一面。李贤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人裹挟着,飞一般地退到了铁铺之中;至于钦陵则是被一群人簇拥在了当中,用周围的坐骑当起了掩体。
而气急败坏的李贤正准备喝骂的时候,这才发觉小丫头脸色苍白,但却安然无恙地和屈突申若站在自己旁边不远处,他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想来是大姊头见机得快。话说回来,刚刚那一声大喝,似乎正是屈突申若的声音。此时,外面竟是一时静悄悄的,摸不准刺客是跑了,还是正在预备下一波攻势。
他偏头一看,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此时此刻,这位大姐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根四尺余长的皮鞭,紧皱眉头看着外边。闻讯而来的老陈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忽然鼓起双颊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唿哨,很快,内中深处便奔出了好些伙计,年纪有老有少,人人都是一袭牛皮围裙,把整个人从脖子往下罩了个严严实实。
“抄家伙!”
简简单单一声令下,那些伙计便动作敏捷地从里边取出了种种兵器,很快守住了入口。见此情景,屈突申若先是把惊魂未定的贺兰烟往里面推,一面又上去拉李贤,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外冲去,临走时还撂下了一句话。
“老陈这里的都是些昔日上过战场的军士,这里就交给他们就好。你守住贺兰,我去外头把那几个傻瓜弄进来。遇到这种事情还呆在外头强撑,这些家伙真是疑心得连命都不要了!要是在我大唐的地头上让他们出了事,到时候人家还以为大唐无人!”
“申若!”
李贤大吼出声的时候,屈突申若却已经如同一阵风似的出了门,气得他在原地直跺脚。他待要跟着出去的时候,他的胳膊却被人死死拽住了,回头一看,可不是泫然欲涕的贺兰烟?
“不要去!”
“贺兰!”
“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手的!”小丫头的倔强劲头一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怒声斥道,“申若姐姐发疯,你也跟着一起发疯!那些人的命抵得上你的命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姨父和姨娘一发怒,岂不是要连累无数人?”
那些家伙的死活是和他没关系,问题是屈突申若居然不知死活地出去了!李贤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忽然肩膀被人死死按住。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是老爹派给他的两个护卫弄鬼,一时间只能在那里直跳脚,心中暗自祈祷着平安无事。
事与愿违,虽说周边铁铺打铁的声音照旧震耳欲聋,但他还是听到了几声惨烈的嘶鸣,似乎又有马儿遭了殃。此时此刻,他不单单担心屈突申若的安危,更是替自己那匹追风担忧起来,心急火燎的当口,门口忽然骚动了起来,紧接着,就只见钦陵和金明嘉两人先后冲了进来,至于其他人则不见踪影,而他亦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后头屈突申若的倩影。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丫头便一阵风似的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屈突申若的手,满脸紧张地盘问了起来,旋即竟扑进了她的怀中抽泣了起来。他讪讪地挣脱了两个护卫的钳制,上前去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咳,那些刺客的准头差得很,也就射死了几匹马而已,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屈突申若嘴里安慰着贺兰烟,眼睛却瞥了瞥李贤,刚刚的那股刚毅和决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遮掩不去的妩媚。
虽说门外再无动静,但屋内众人却谁都不敢出去,正在这时,后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李贤转头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原来,那个昆仑奴阿洛居然搬出了一块巨大的盾牌,看那家伙的重量,少说也有几十斤。
两边的伙计很快给阿洛让开了一条道,这个哑巴昆仑奴便端着盾牌冲了出去。与此同时,刚刚不见踪影的老陈忽然取出了一面铜锣,用槌重重敲打了起来。那声音虽然刺耳,但众人却无暇掩耳,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门外。
屈突申若侧耳细听了一会,忽然笑着对李贤和贺兰烟解释道:“这是铁铺一条街的暗号,待会隔壁几家店就有人该上房了!”
须臾,铜锣声嘎然而止,旋即而来的则是几下尖利的哨声。此时,门口的几个伙计呼啦啦全都冲了出去,见此光景,李贤自然知
已经退走,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便感到后背已透了,就连手心也是湿漉漉的。
什么叫做遇刺,他如今算是完全明白了。怪不得皇帝出行动不动就要出动成百上千的卫士,和性命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
等到确定周遭没有危险,李贤方才出了铁铺,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屈突申若刚刚说的全都是鬼话——金明嘉的马在第一箭射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除此之外,地上还横七竖八地倒毙着数匹死马,另外则是伤了三个人,两人腿部中箭,一人肩部中箭,看上去触目惊心。
出了这样的大事,老陈自不敢怠慢,慌忙派人前去报官,其他铁铺的人也闻讯而来,见到这种光景全都不由咂舌。要知道,长安城之中戒备最严,虽说不禁兵器,弓箭也并不违禁,但全都造册登记不许擅用。光天化日之内居然制造了如此凶案,自然非同小可。
老陈便忍不住对屈突申若抱怨道:“大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官府的人一折腾,这条街上非得大半个月不能做生意不可!”
李贤见屈突申若还在那里沉吟,忖度片刻便上去拍了拍老陈的肩膀:“那个是吐蕃正使,另一位则是新罗公主,看刚刚的模样,刺客似乎是冲他们而来的。待会等到官府的人来了,你照实说就好,我和申若姐自然会帮你一把。”
老陈心里还在觉得李贤这动作老气横秋,但听到后头旋即脸色大变。然而,这一切都及不上屈突申若接下来的一句话:“老陈,今次是我给你惹来的麻烦。不过你放心,六郎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当今沛王殿下,有他帮你维持,你就是现在吃点亏,将来也迟早挣回来!”
沛王殿下!
在老陈这种昔日上过战场的人看来,无论是吐蕃人还是新罗人全都是喂不饱的狼崽子,死伤关他屁事,但沛王这两个字的含义就有所不同了。休说李贤如今在市井之中名声大噪,就算只是一个亲王,那也是一尊金光万丈的神像。
“小民……”
李贤一把拽住了想要下跪的老陈,笑容可掬地道:“不用多礼了,上次你卖给我的那把剑果然不是一般货色,我借花献佛送给了英国公,他可是爱不释手。以后若是我要打造兵器,你多多上心就是。”
要是说前头一句还让老陈有些尴尬,听到后头那句,他登时喜出望外。别看十六卫将军也有常常到这里来挑选兵器的,但是要说名声,哪里比得上李贤这个沛王?当下他几乎立马拍了拍胸脯,满口答应道:“沛王殿下放心,只要您开口,不管是十八般兵器还是那些奇门暗器,只要能打,我必定给您打出来!以后要是在我这里看中什么,您尽管取去,决不收钱!”
沛王这块金字招牌还真是管用!
话虽如此,李贤却没打算占这种小便宜,心里早有了盘算。才想开口提出建议的时候,却只见钦陵朝这边走来,连忙转身过去。
“今日多谢沛王殿下和屈突姑娘了!”钦陵说着便躬身深深行了一礼,起身的时候面上便带上了几许歉然,“说实话,此番我东行的时候也遭遇了几拨刺客,只是一直没往心里去,谁知道竟会被人追到长安来,实在是莫大的罪过。若是陛下问起,我必定一力承担,绝对不会让殿下有任何为难。”
这么说来,这刺客是来自吐蕃,和海东没有任何关系?
李贤没来得及回答,钦陵便告罪一声,前去安顿自己的属下。而另一头,金明嘉也带着那个侍女走上前来,深深裣衽施礼。
“为我的缘故让殿下受惊了!我当初行前,便有人报说高句丽泉盖苏文恶我国得天朝之意,密谋行刺,谁知竟然会真的遇上。想来前次刘仁愿将军遇刺一事,也是高句丽所为。今日之事,明嘉必定如实报上陛下请罪!”
如果说先前已经觉得有些头绪,此时此刻,李贤完全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两边都说刺客是冲着他们来的,他该相信谁?忽然,他的脑海中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别兜来转去,刺客的目标偏偏是他自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