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虽然儿女众多,但远嫁的远嫁,病死的病死,侍山的竟是只有临川长公主一位长公主。因此,请柬送出,大多数受到邀请的人都客客气气收了下来,允诺必将出席。然而,当人们晚间听说太子李弘上了骊山,顿时纷纷起了猜测。
李弘先是往星辰殿见了父母,又先去摇光殿和李显打了个招呼,旋即直奔冷泉殿。
李贤早就料到这个太子五哥会来,再加上他确实有很多话要交待要提醒,因此两相一打照面,他便屏退了众人,径直拉着李弘一起去了汤泉阁。
两兄弟舒舒服服地泡在冷泉汤中,李弘便主动说起今晚的情景,最后不无疑惑地问道:“我听说骊山最近两天闹了飞贼,究竟怎么回事?父皇刚刚说是爱惜我的身体,所以让我好好泡泡温泉解乏,可我总觉得其中似乎有别的缘故。后来母后亲自送我出来的时候,还问了一番宫中景况。”
李贤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赶紧问道:“母后可问过宫中鬼影憧憧的事?”
李弘闻言愕然,旋即哑然失笑:“母后只是问了问最近有什么要紧国事,还有几个宰相是否都竭力辅助我这个太子,都是些老话了,你休要胡乱猜测!”
老话新提就是玄机,这李弘还真是心性纯良,居然连这个也听不懂!
旁敲侧击看来行不通,李贤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五哥,李义府想方设法给父皇母后上了一个奏折。上头对以前的那些罪名一概都认了下来,只是说请求父子四人同流一地。奏折写得声情并茂,父皇看后没有任何表示。此事不得不防。”
此话一出,原本在水中闭目养神的李弘忽地睁大了眼睛,身子也一时控制不住翻腾了两下,甚至几乎呛了一口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迸出来。
“六弟,你上次不是说李义府绝对不可能……”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翻老账!
李贤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旋即警告道:“这一次的飞贼风波,我看母后之所以大张旗鼓,恐怕是怀疑上次李义府丢失的那封信和此事有关。总而言之。只要别人问到这种事,不管是试探还是别地,你一概一问三不知,或者干脆装傻也行,你明白么?”
“可是,李义府分明是罪大恶极……”
“没有什么可是!”李贤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李弘的话,那眼神端的是凶狠,“五哥。太傅可以教你如何读书写字治事,但太子怎么当没人能够教你,别以为那些宰相的想法就全都是对地,人人都有私心,李义府只是最愚蠢的那个。你可别忘了。要不是你老实,这么多年来。你怎么会欠我那么多人情?”
李弘闻言顿时哑然,思忖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免结下了一个大疙瘩。
临川长公主住的是星辰殿东头地璇玑阁。晚上太阳刚刚落山,李贤便和李弘先到了那里。此时一帮仆役侍女正在准备,见到这两位来自然吓了一大跳。很快,临川长公主就闻讯而来,待要见礼时,李弘却抢在前面先行了家礼,便和这位姑姑说起了闲话。
李贤乐得有人应付他这位唠叨的姑妈,自个则在璇玑阁里乱晃,很快便找到了在后头练剑的周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见这位表兄在下头一把剑使得密不透风旁若无人,他不由兴致大起。
待要去拔腰间佩剑,他却发现自个今天赴宴,压根没带兵器。见那边有个兵器架,他便悄悄溜了过去,从架子上随手选了一杆长枪,三两步进得场中抖手便刺。他地枪术不过是和李绩随便练过两天,但一直看着老狐狸和薛丁山对练,就算眼高手低也勉强有些水准。一时偷袭之下,周晓着实措手不及,但几招过后,很快又掌握了主动权。
几十招过后,李贤随手丢了长枪跳出圈子,笑眯眯地赞叹了一声:“十七哥,不错啊,敢情你以前一直在藏拙来着,这剑术可是好生精妙!”
“还不是斗不过你?”
李贤原本是想取笑,但见周晓没好气地嘟囓了一句,旋即悻悻然地回剑归鞘,不禁愕然。此时,临川长公主却陪着李弘到了这边,正好听到这句话,登时笑了起来。
“六郎,我家阿晓这剑术可是练了十年了,才比不过你这几年的功夫,你就别取笑他了!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偏生他一直吵嚷着什么男儿当自立自强,以前是和屈突家那个小子混在一起,胡闹也是有名的。如今则一反常态天天从早练到晚,以前何尝见他这么用功过?”
她说完就抓
要开溜的周晓,一把拎住了他的耳朵,没好气地吩咐这里显摆你那两手剑术了,我这次上山不是带来了好些好酒么,你去找找,让人全部都搬上来,省得到时候六郎喝到兴起时,我这里却没有酒了!”
李贤起先还有功夫替周晓默哀,没料到话头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他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再看连李弘也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他,他赶紧举手道:“别指望我,我如今已经戒酒了!”
戒酒?
李弘和临川长公主对视一眼,前者笑得直打跌,后者也笑得不可开交。正热闹的时候,后头忽然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刚刚谁说要戒酒?”
李贤转头一看,那目光登时再也无法离开。今天的人到得格外齐,屈突申若、李焱娘、殷秀宁、傅燕蓉、苏毓……浩浩荡荡七八个人,个个都是身着盛装,休说那服饰极尽华丽,就是那发髻也各自不同——云髻、飞天髻、望仙髻、蝉髻……乌油油地发髻中,或是点缀着宝钿宝钗,或是步摇金簪,搭配那各式各样的裙裾,着实是一场美女的盛会。
别说是李贤,就连一向在女色上并不十分留心的李弘也不禁看住了眼,至于周晓则干脆站在那里瞠目结舌,那眼珠子瞪得和牛眼差不多。
“果然还是我说的没错,这打扮起来就是不一样!”临川长公主毕竟是女人,稍稍一怔便立马笑吟吟地上得前去,端详了一阵便情不自禁地抚掌赞道,“全都是天上仙子,看得我都要自惭形秽了!我就说嘛,你们一群年轻女人,成天像男人那样晃来晃去怎么行!”
听到临川长公主这番话,李贤终于恍过神来。平日这些娘子军固然是风姿飒飒,但从来没有这样精心打扮过,敢情原来是临川长公主撺掇地。他正准备开口招呼,岂料一阵香风拂来,面前顿时多出了两个人,恰是李焱娘和殷秀宁。
“申若今天可是精心打扮了一个时辰,待会六郎你可得好好想一首诗出来,也不枉人家苦心一场。”李焱娘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睛,满脸的意味深长。
殷秀宁也不甘示弱,狡黠地撺掇道:“六郎,待会我去和临川长公主说,就把申若姐安排在你地旁边……”
话还没说完,李焱娘和殷秀宁的肩膀上便多了一双手,紧跟着便是一个无限恼火的声音:“你们两个都在这里罗嗦什么呢!”
此时,李焱娘和殷秀宁哪里还敢多留,双双把肩一沉就溜得无影无踪,而屈突申若立刻没好气地朝两人地背影哼了一声。而这个时候,临川长公主已是将碍事的李弘和周晓强拉走了。
发觉大姊头的秀发上破天荒地戴了一枝金镶玉步摇,李贤不觉在那上头流连许久,直到闻听一声干咳,他这才放低了目光。
忖度平日往往吃鳖,今日大姊头少有的妩媚打扮,他索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都抛开了去,径直大赞道:“怪不得人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今日大家这么一打扮,大约待会饮宴的时候,不是饱餐美酒佳肴,而是饱餐秀色了。师姐这花中之冠不知会让多少人倾心!”
平日从来都只有屈突申若取笑别人,哪里有人敢不长眼睛地调笑她,因此乍听得这一句,她不禁愣了一愣。
没等她从这种难言的情绪中惊觉过来,李贤想到李焱娘刚刚的话,猛地回忆起那首赫赫有名的清平调,顿时再也按捺不住了。
“嘿,我忽然想到了四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虽说古往今来的美人诗不计其数,但他偏偏最爱李白这一首。见屈突申若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终于感到扳回了一城,遂悄悄地溜开了去。
李贤回转前边,却见这里已经是宾客盈门。璇玑阁的地方并不大,因此今夜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无不是大有来头。而他一露面,顿时有好些人上来打招呼,于志宁拉着他去见完了一大帮门生古旧,而李绩立刻犹如抬杠一般为他引见了好几位昔日部属。
如今这时候,大堆朝臣都还在长安城中累死累活处理政事,这边自然是闲人居多,好些他都没有见过。好容易等他记齐了人头,外头终于传来了一个长长的声音。
“陛下驾到,娘娘驾到!”
站在人群中,李贤赫然看到好几拨人闻声脸色一变,就连李绩许敬宗也在发愣——果然,知道帝后要来的人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