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人是原右金吾仓曹参军,现任右金吾卫长史杨行就是在这望云楼,李贤暗示了他两句,由是他方才因为弹劾李义府而一夜成名,从正八品下的仓曹参军一路擢升到如今从六品上的长史,更是由此进入了朝臣高级序列。
李贤听出了杨行颖的声音,杨行颖也自然听出了李贤的声音,当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一早便坐在了下头,一直没看到正门有什么贵人出入,所以方才会指斥胡天野诳语哄人,却想不到竟真是李贤在上头。刚刚他那番话虽然说不上口出狂言,却肯定留下了一个坏印象。
当下,他狼狈地在下头敷衍谦恭了几句便立刻匆匆离去。倒是底楼不少其他见过李贤的人纷纷站起身来,他们或是和李贤喝过酒,或是曾经说过话,或是曾经有一面之缘……总而言之下头竟像是菜市场似的。到了最后,李贤只得亲自出来敬了众人三杯,这才把喧哗的气氛压了下去。
回到座头,他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见田东出去招呼伙计和昆仑奴,他便意味深长地看了胡天野一眼。要知道,当初那个杨行颖可是胡天野介绍的,那时候那个姓杨的为着弹劾李义府的事,说话的时候何等恭敬,哪里有如今的狂妄光景?
胡天野自己也是满脑门子油汗,四下看了一眼,他便凑到李贤身边,满脸尽是苦笑:“殿下,当初杨行颖是右金吾卫仓曹参军,我这望云楼没少受他照顾,再加上那个缘故,方才为他居中穿针引线。我也是刚刚知道。他认了上官相公作门生,此次刘仁轨大人弹劾李义府之后,跟在后头的就有他,所以……”
好你个老上官。上次倒是装病不见这个杨行颖,如今又需要挡箭牌的时候倒是不含糊!
李贤心中气怒,重重地把杯子一搁便坐在那里生闷气。但这恼怒来得快也去得快。想到正月初一大宴的时候他老爹的三大愿想,他地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原本以为这杨行颖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这家伙既然一心跟着老上官走,那聪明也自有限。
“不提他了!”他随便摆了摆手,旋即举重若轻地吩咐道,“老胡,记着我一句话,少和这家伙来往,以免日后牵扯了你倒霉!”
胡天野虽说不满杨行颖刚刚几近威胁的态度,却以为李贤最多会小小整治一下。因此乍听得后头这句警告顿时吃了一惊。由于他的缘故,李贤和李义府之间的非轻,否则也不会一心一意扳倒了那座大山。杨行颖不管怎么说都是倒李地标杆,怎么会有事?
李贤并不理会胡天野疑问的眼神,他很明白。以胡天野的长袖善舞,必定不会把他这话传给杨行颖听——就算传了。那家伙是否会当一回事还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见田东带着四个昆仑奴进来,他立刻换了一幅笑眯眯地脸色,而原本的假笑也在看清了四人之后便成了大喜过望。
第一眼看去。这些人的身材全都异常结实魁梧,而李贤更是注意听了一下他们刚才进来地脚步,那简直是比猫儿还轻。也就是说,这些人兼具了力量和敏捷,这无疑是相当难得的。
四人一进来便依照田东的吩咐下拜行礼,口称主人,并不像当初李贤收下的那个昆仑奴阿健那样桀骜。李贤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他们面貌黝黑如墨,头发虽短,却依旧卷曲着,上身的衣服褪去之后,并不见什么伤痕,显然不是用武力捕捉,而是通过其他模式弄来的。
他挥手召过田东,低声问道:“我问你,这昆仑奴究竟是怎么来的?”
“这是从昆仑岛向那边的商人买来地。”
这不是贸易机密,因此田东乐得当成秘闻对李贤好好分说:“据说昆仑岛再往南,直至极南之地,是由某位王统治,那王乃是天神化身,所以子民无不俯首帖耳,昆仑岛商人用一丁点代价就能换回不少人。昆仑岛的商人再用这些奴从来换中原特产,若不是因为海路艰险,再加上物以稀为贵,谁不想多带几个昆仑奴回来?”
李贤闻言心有所动,敢情都是奴化已深。看来,上次那个昆仑奴倒是极品,温顺当中忽然混进了一个桀骜的,自然卖不出去,难怪田东气急败坏。
人既然看着满意,而且已经到手了,李贤便懒得在望云楼多呆,遂吩咐胡天野把自己几人的马牵到前头。
他刚想向田东要几个伙计帮忙看着人回去,知情识趣的田东便立马笑道:“殿下放心,这些昆仑奴最适合奔走于鞍前马后,只要您一路纵
,他们一定能够跟上,绝对不会逃跑。不单单如此,还是水中,他们全都如履平地,否则也不会那么紧俏了!”
对于人地忠诚,李贤向来认为是一分给与一分回报,从不奢望在毫无渊源的情况下能得到别人毫无保留地忠心。然而,这四个昆仑奴打破了他的这一思维模式。从崇仁坊望云楼到兴道坊贺兰别业,他起初还把马速控制在一个很低的范畴,但见那四人轻松自在,不觉渐渐提速,一路上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
而四个昆仑奴一进门,整个别业上下地仆役几乎轰然出动,全都聚在前头的院子中围观,有的面带好奇,有的面带恐惧,甚至还有使女趁人不备上去捏了一把人家的胳膊……如是种种怪状,就连李贤也不禁哑然失笑。
好容易等人看够了,他便令总管把一群无关人统统轰了下去,这才吩咐道:“这五人今后就暂时住在这里,住一个单独的院子,每日不要少了供给。嗯,再请几个得力的武师来教导一下他们,骑马拉弓射箭练武,该练的都让他们好好练练,不要吝啬钱。总而言之,我不想让他们瘦了,也不想看到他们一身肥肉,明白么?”
那总管惊叹于李贤一下子买下四个昆仑奴的大手笔,张大的嘴还没合上就听见李贤这几句吩咐,不禁又是大吃一惊。这买昆仑奴在如今的长安是一种时尚,但大多都是用来取乐的,李贤这是准备把人培养成护卫还是怎么着?
忖度无论李贤怎么着都和己无关,那总管立刻连声答应。正在此时,后头忽然响起了一声大大的惊叹。
“这些黑大个就是昆仑奴?”
风风火火冲进来的正是贺兰烟,大约是一路骑马的缘故,她的道冠已经有些歪了,她却依旧浑然不觉,三两步上前围着那四个昆仑奴打转,最后才冲着李贤道:“贤儿,送一个给我好不好!”
见小丫头如是做派,李贤便笑吟吟地道:“我的就是你的,这还有什么分别么?我原本就打算暂时让人住在这里,不过,你想把人带回至德观却不太可能了。那里毕竟是女冠观,就算申若姐同意,别人只怕也不会答应。”
一句我的就是你的让周围的总管等人无不是满脸笑意,小丫头却不禁脸色一红,嗔了李贤一眼方才继续打量着这些昆仑奴,那双眸子竟是越来越亮,显然兴趣浓厚。而李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扭头忽然发现眼前这四个昆仑奴身上衣衫极其单薄,因为刚刚奔跑的缘故,头上颇有些热气腾腾,身上却在打哆嗦。
“去取四件絮袍过来!”
那总管听了李贤这话,呆了一呆方才答道:“殿下,以他们的身材体格,恐怕要到衣铺订做才行,如今宅子里头大概没有合适的衣服……”
“啰嗦,不拘什么先拿来给人穿上不就好了,否则冻坏了怎么办!”贺兰烟回身一瞪眼,见那总管立刻一溜烟跑去安排,不觉一脸不满,“外婆还说这家伙机灵,连这点小事都想不到,没有合适的衣服难不成就不穿么?”
李贤此时才询问四人姓名,结果,四个昆仑奴竟是答曰黑一,黑二,黑三,黑四,几乎让他差点一头栽倒。虽然知道时下的奴从大多如此,但他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叫法。又盘问了一通,见四人都是一口流利的汉语,他不免又问起他们如何被卖的,结果答案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这竟不是他想象中被掠卖的土人,而是从小就在所谓的昆仑岛上被奴婢商人调教好的,所以才会如此温顺,而且又会说汉语。就这样四个人,价值绝对不低。
琢磨片刻,他便笑道:“你们既然今后是我的人,姓氏便通通用一个李字,至于名字……”他指着四个人,一个个地分派了过去,“李沧、李海、李桑、李田。”
见四人仍有些茫然,他便加重了语气道:“这就是你们的名字,以后给我牢牢记住。以后若是出门,别人问你们的名字,千万别说什么黑一黑二的,明白吗?”
他这边分派完毕,那边总管便带着人抱着大堆衣物而来。很快,这些绝对不合身的衣服便穿在了四人的身上,有的太长,有的则是完全扣不拢,看上去分外古怪。贺兰烟在旁边看着觉得有趣,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而四个昆仑奴套上了这么一些衣服,虽然举止很别扭,却都在那边憨厚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