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洛阳宫大仪殿,郭行真的身上少了几张符录,以及他亲自下手铸成的金质长命锁片。虽说东西对于一位大唐公主来说并不出奇,但他这个东岳先生如今地位节节升高,二来又是货真价实的一片心意,因此武后满意之余,不免又许了他不少好处。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甸甸的,甚至连走路都有透不过气的感觉。勉强提脚迈出去十几步,他终于停下了步子,满是阴霾的面上闪过一丝凶光,紧接着又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正当他想就这么出宫的时候,忽然不经意扫到了那边的某座宫宇,一下子神色一变,竟是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在身后几个徒弟疑惑的目光下,他立刻朝那座宫殿走去,可没走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慢悠悠踱回来对几个徒弟挥了挥手,完全没有了刚刚的惶急派头。
“我去贞观殿拜见陛下,你们先回去好了!”
然而,等到人都走了,郭行真装模作样地去贞观殿转了一圈,陪着皇帝说了一会闲话,立刻调转方向直奔庄敬殿。由于李贤已经在外头有了宅邸,因此这里早就不是这位沛王常住的地方,然而,阿萝却依旧坐镇此处,没有往宫外的沛王第搬。
这一天下午,阿萝正在指挥着一群侍女整理库房,冷不丁一个心腹侍婢过来悄悄报说郭行真求见。她不禁呆了一呆,这才出去。大约是郭行真来访地方式太过诡异,不走正门而走偏门,而且还特别鬼樂,因此引见的那个小内侍一直往这位东岳先生身上瞧,直到阿萝到来,方才告退了下去。
“郭真人可是稀客。”
面对这位赫赫有名的东岳先生,又曾经听过李贤的特别吩咐,阿萝自是礼敬有加。此时。她敏锐地察觉到郭行真面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再联想到他奇怪的拜访方式,她立刻吩咐那个心腹侍婢去门外守着,这才正色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郭行真话一出口,就觉得这种口气有些不对,便干脆站起身来,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大圈。他方才转过身来,急不可耐地问道,“阿萝姑娘,你可有什么方法,让我尽快见到沛王殿下么?我有要紧的事情同他商量!”
也难怪郭行真这么说,李贤虽说有了宅邸,但瞎逛的脾气从始至终就没有改过。一天里呆在家里的时间大约就是晚上那几个时辰,这个时候跑去修文坊沛王第那是肯定找不到任的。因此,阿萝苦笑一声便摇了摇头:“郭真人,这恐怕就非我力所能及了。”
郭行真早就料到十有八九是这个答案,但此时此刻仍然免不了一阵失望。低下头沉思片刻,他反反复复忖度了这些天遇到地怪事,最后想到阿箩乃是李贤心腹,索性把心一横。上前几步,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出,末了才光棍地一摊手。
“阿萝姑娘,我和沛王殿下有约在先,如今看来,怕是这事情就在旦夕之间。我几次三番想提醒娘娘,可这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你也知道……咳。总而言之。我就是觉得最近诸事仿佛都不顺当,似乎有人存心使坏。沛王殿下聪慧机敏。想必应该比我更清楚某些事情的轻重。”
最初的一番话听完,阿萝就已经维持不住那张镇定自若的脸,此时再听郭行真这么说,她自是货真价实地心乱如麻。反反复复掂量了一下这事情的分量,她愈发感到不能轻视小觑,遂重重点了点头,深深屈膝行礼。
“郭真人放心,此事我必会尽快通知殿下。至于皇后娘娘那里,我也会设法去提个醒。你如此有心,我在此代殿下多谢了!”
面对如此一个灵巧懂礼的女子,郭行真实在是说不出地高兴,赶紧欠身答礼谢过。他不想让别人察觉他到这庄敬殿来过,立刻便起身告辞。心领神会的阿箩立刻让门口的侍婢叫来刚刚那个小内侍,很是嘉奖了一番他的机警,又赏了他一些钱,便让他将郭行真领了出去。
但郭行真这么一走,阿萝便犯了难。派人去通知李贤自然很简单,自己亲自去武后那里走一趟也并不困难,但是,区区几个迹象
么解释才能解释清楚,会不会是这郭行真偏信命理术太过多心?
这犹豫只是在她心中一闪便被抛下了,在她看来,没有任何事情比李贤的安危荣辱更重要。她匆匆来到书斋写好一封信,随即找来一个忠心可靠的内侍交付了,严令其亲自交到李贤手上,便将其打发了走。这边人送走,她便立刻来到了自己的下处更衣。
换上一袭浅红月纹长裙,又选了一件武后亲赐地月缎衫子,对着镜子取下发髻上的白玉簪,换上一根朴实无华的银钗,这才满意地打开了门。然而,她这不开门还好,一开门,外头一个侍婢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
“阿萝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阿萝本能地眉头一皱呵斥道:“天塌下来也不用这么紧张,像什么样子!”
那侍婢也不顾阿萝的责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刚东岳先生郭真人在出右掖门的时候,忽然有内侍追来,说是陛下有请,把他带回贞观殿去了。”
阿萝先是心中一跳,旋即若无其事地道:“就这么一点小事?郭真人常常出入宫闱,陛下和娘娘召见都是常有的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值得你急成这个样子?”
那侍婢陡然提高了声音:“可是,就在陛下召见郭真人之后不久,宫门就暂时封闭了!”
此时,阿萝顿时感到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浮了上来。从郭行真鬼鬼祟祟来见,到他说地那些诡异现象,再到如今宫门封闭,如是种种仿佛有一根绳子在渐渐串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厉声喝问道:“给沛王殿下报信的那个内侍走了没有?”
那侍婢闻声一愣,思索了一阵便异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肯定走了,如今内廷去外间公干或是采买的内侍都暂时走不了,全都回去了。倘若小章没出去,肯定早回来了!”
“谢天谢地!”
阿萝再也来不及交待什么别的,抓起妆台上的腰凭便匆匆冲了出去。出了内殿,她随便挑了几个内侍带上,立刻从庄敬门奔大仪殿而去。若不是顾忌太过匆忙惹人疑忌,她就差没用飞奔了,而这一路狂赶,到了大仪殿的时候她已经是满头大汗,连迎上来行礼的那些内侍宫人都来不及打招呼。
“皇后娘娘可在?”
“在……”
听到一个在字,阿萝再也无心和这些人啰嗦,一阵风似地冲了进去。横竖这里都是武后地地盘,纵使她有什么失仪也无所谓。饶是如此,这异乎寻常地做派仍然让众人一阵吃惊。而当她匆匆推开武后内室大门的时候,却只见阿芊正和几个宫人一起服侍武后更衣,遂赶紧跨进门槛关上大门,这才俯身行礼。
“想来你也是知道宫门封闭了?”
武后甩开那四个帮忙掖弄衣角地宫人,面色冷肃地转过身,点点头示意阿萝起来:“我刚刚听说的时候,着实是感到一阵奇怪。好端端的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这个皇后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说是陛下的旨意,陛下从来不插手这样的宫务,真是最大的怪事!”
阿萝急忙上前,帮着武后系好了裙带,又朝阿芊打了个眼色。两人之间默契极好,接到这个眼色,阿芊便将众宫人遣退,旋即亲自站在门边上,防止有人偷听。而这个时候,阿萝方才在武后耳边将郭行真所言一一道出,到最后,瞧见武后阴霾重重的脸色和喷火的目光,她本能地退后了数步。
“怪不得郭行真不敢和我说,原来是他给人盯上了!”
一瞬间的怒火过后,武后又恢复了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只是面上若有若无的微笑让两个对其知根知底的侍女感到心悸。她对着镜子轻轻抿了一下鬓发,把刚刚那支金步摇取下,换上了一根更大气雍容的宝钗,旋即褪下了臂间的手镯和指环。
“好了,阿芊陪我去一趟贞观殿。幸好有阿萝你来报信,你既然说传出消息给贤儿,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难道比得上陛下和我十余年夫妻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