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隐士。
这话绝对是道破了唐人的心理状态。当隐士是需要金钱支撑的,你一个从小读书不会农耕的人会去耕地,会去放牛,会去砍柴?那绝对是扯淡!要隐居,至少需要长工耕地,书童服侍,最好更有红袖添香,无一不需要诺大的开销。而即便是游方天下的那些道士,若是没有一定的名头,哪来的路费饮食吃住?
袁天罡算不上隐士,早在隋末,他就已经颇有名气,到了初唐更是名声日噪。按照某些人的话说,就凭袁天罡三个字,去哪家富户借个千八百贯钱,那是和玩笑一样轻松。
这样一个活神仙似的人物,常常在天下各名山大川古城转悠,日子过得逍遥,名气还直达天听,为了躲避天子征召,到了洛阳长安这样的大城甚至得隐匿形迹。天子为了表示气度,也只能对这么个大名人出现在脚下视而不见。
一个要气度,一个要名声,可谓是各取所需,所以,此番袁天罡住在徐家,明知徐齐聘一定会报给李治知晓,他也并不在意。今日跟着徐嫣然来到这至虚观,面对年岁名声都差他一大截的至虚观主,他愈发表现得超然。
然而,他正和至虚观主就道德经上的某一处问题谈得兴起,忽然有一个小道士飞一般地窜了进来,满脸惊恐地嚷嚷道:“不好了,有人打破侧门闯进来了,还说要见袁真人!”
这话一说。至虚观主登时呆住了,旋即气急败坏起来。这袁天罡大名鼎鼎,走到哪里往往都有些不识好歹地想要这位活神仙给自己算命,但为了见袁天罡,打破自己这至虚观大门,这洛阳城中居然有如此胆大报天的人么?他霍地站了起来。正想说道些什么,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要不是有人故弄玄虚,说什么今天至虚观不接待外客,我用得着打破门求见么!袁老,我来了,见还是不见,你给个准信吧!”
徐嫣然一下子就分辨出了这个声音,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待想向袁天罡说说情,岂料对方竟是忽地站起身,朗声大笑了起来。
“沛王殿下,这一别数年,想不到你还是风范依旧。你既然都把至虚观的门打破了,贫道怎敢说不见?”
“你肯见就好!”随着这句话,李贤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和袁天罡见过礼后,他便冲徐嫣然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旋即就看到了一张脸青得犹如黄瓜一般的至虚观主。刚刚在外头虽然凶神恶煞。但他此时却笑容可掬,上前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
“我和袁老已经是旧识了,听说他到了洛阳。少不得拜会一遭,谁知道至虚观外头的那两个知客道人如此欺人,我那亲卫报名也不得入,竟是比皇宫大内地戒备更森严些!观主受的是朝廷敕封,还得好好管教一下他们,莫要再出之前张道人那样的败类才好!”
李贤不说自己打破了人家的门。一上来却口口声声埋怨那些道人欺人太甚。那至虚观主原本就心中窝火。此刻更差点没背过气去。然而,这朝廷敕封的观主毕竟不如朝廷敕封的亲王。再加上李贤把当年的旧案都翻了出来,威胁之意显露无遗,他就是再郁闷也不好说什么。
徐嫣然对李贤的脾气知之甚深,见他打破了人家地门还要强词夺理,好容易才强忍住没笑出来。而她忍得住,后头的楚遥却没忍住,愣是转过身去捂着嘴笑得双肩发抖,好一阵子才止歇了下来。就连袁天罡也禁不住莞尔,等李贤说完方才出面打了圆场。
即便如此,看见李贤杵在这里,至虚观主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干脆找了个借口避开了去。等到了地头发现了那两扇倒在地上的大门,他不禁气得胡子也颤抖了起来——那可是用最结实的木头精制而成,十几年风吹雨打也没有损坏,居然被那位主儿一气之下糟踏成这样!
然而,看见那大门上深陷的一处处踢打的痕迹,他又不禁感到心里发毛。
算了算了,这官司就是打到御前,李贤最多是被申饬几句或是禁足几天,可若是得罪了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亲王,他的日子必定不好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这至虚观失门,焉知不是好事呢?哼,这家伙日后必有报应!
李贤当然不知道至虚观主正在前头进行自我安慰顺便诅咒他。此时此刻,他盯着袁天罡
脸直瞅,却发现怎么看,这位赫赫有名的活神仙依然素,这才转头瞥了徐嫣然一眼,淡淡地说道:“昨儿个晚上,申若姐和烟儿在从徐家回去地路上都遭人袭击,身上都受了点伤。”
此话一出,别说徐嫣然面色大变,就是袁天罡也小吃了一惊。只不过,后者的惊容来得快去得快,轻轻一捋那银色长须,便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么,殿下今次前来,是怀疑两位千金遇袭,是因为见过我的缘故?”
“我只是想问问,嫣然小姐昨日邀她们一起去徐家地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发觉气氛僵硬,李贤遂轻轻咳嗽了一声,“事前我担心他们的安全,所以派了人跟踪申若姐和烟儿,正好在紧要关头护住了她们,这才只是受了小伤,否则只怕非得出人命不可。”
袁天罡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深深吸气之余,手指亦是轻轻敲着几子,过了许久方才猛地一拍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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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个,贫道倒是想起一件事,就在到洛阳之前,贫道在路上遇见了三四个劫道的,虽说被我和两个道童打发走了,但这事情总有那么一点蹊跷。我走的都是通大道,除了打仗或是灾荒,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我一个穷道士,谁会打我的主意?”
“袁老是说,出事地地方是在快到洛阳地时候?”
李贤追问了一句,见袁天罡点头,愈发觉得迷惑了。一抬头,他见徐嫣然以手抚额,似乎也正在开动脑筋,而后头地楚遥则是死死咬着嘴唇,那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自从袁真人住到我家里,附近是多了不少人。”徐嫣然终于开了口,渐渐恢复了那种淡然处之的面孔,“袁真人声名太大,见过他地人又多,每次在这种大城出现,虽说是住在世交家中,少不得也有外人察觉,想要问出一些玄机,所以家里头的人都没有在意,只是在袁真人的住处周围加强了戒备,以免有闲杂人等打扰了他的清静。”
说到此处,徐嫣然忽地离座而起,向李贤深深行下礼去:“昨日是我邀的屈突小姐和贺兰小姐,却累得她们在回去的途中受伤,嫣然在此向殿下谢罪。若是殿下还想问什么,请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要说兴师问罪的念头在路上李贤曾经有过,但早在遇到长孙延的时候就打消了——这主人请客,客人在回去的路上遇险,若是这还要人家负责,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当下他便摆摆手道:“此事我已经让人暂时捂着,不得传出去,所以请袁老和嫣然小姐先不要透露,楚姑娘也是一样!以我母后和外婆的脾气,若是让她们知道贺兰遇险,只怕这洛阳就要翻天了。”
见三人都点头答应,李贤沉吟片刻,忽然有向袁天罡一问前景的念头:“袁老,你一向料事如神,可知道此事究竟该从什么方向着手么?”
“所谓的纬,说的是大势,若看人前程,其实不过度其运数心性,要说什么料事如神,我还不如去当军师,那样岂不是百战百胜?我不过更了解人的心性,更懂得看大势。”
袁天罡爽朗地一笑,旋即故意掐指算计了一阵,这才朝李贤颔首道:“我只能说,越是看似激烈的事由,越是有可能并非别人图谋的中心,殿下若是真的要追查到底,不妨把眼光放远一些。”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但此时此刻却给了李贤一个更明确的思路。又闲话了几句,他便匆匆告辞。直到这个时候,楚遥方才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紧跟着却对着袁天罡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人家谁不求袁真人推算命格,这沛王殿下却根本不问,真真是入宝山空手而回,难不成他以为袁真人是那种信口胡说的算命先生!”
“你这丫头休得胡说!”徐嫣然转头瞪了楚遥一眼,旋即便朝袁天罡歉意地一笑。发觉这位享誉天下的道门高人却丝毫不以为忤,心中不由暗自纳罕。
楚遥这还真是误解了李贤,他以前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传说,但经由郭行真让他帮忙解灾那件事,他早就信了。可若是要请教个人前途问题,自得要法不传外人之耳,怎么能在别人面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