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园在长安西南隅,树木成荫百花盛开,再加上有芙夏的炎热在其中自然就少了一多半。所以,李贤兄弟几个一出园子,立刻就感到一阵暑气扑面而来,李显当即嚷嚷着喊热,李旭轮也在那里拼命擦汗,只有太平公主李令月照旧是兴致勃勃,硬是和李贤同坐一骑,在马上东望望西瞅瞅,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由于这次是除了太子之外的其他皇子皇女全部出动,因此太过轻车简从,这安全未免没有保障,所以李治一口驳回了李贤之前的随从安排方案,前前后后抽调羽林军精锐卫士一百人,再加上几兄妹自己的护卫,自是浩浩荡荡一大群。虽说众卫士都换上了便服,但走在大街上依旧扎眼无比,无论是有事的没事的,都会朝这里投来关注的目光。
前头也说了,临川长公主并非李治一母同胞的姊妹,但是,相较于那几个真正和李治一母同胞,出自长孙皇后的公主来说,反倒是她最为幸运。
李治的嫡亲四姐长乐公主死得早,否则看到长孙家覆灭,不被气死也会郁郁而终;晋阳公主早死;新城公主也是嫁到了长孙家,后来因为长孙一族个个倒霉又改嫁韦正矩,结果却遭到了驸马虐待而死,最后韦正矩斩首,韦家全家流放,就连做媒的东阳公主也牵连流放。
所以说,作为被歌颂为仪容德功典范的临川长公主,在李治登位之初。就以一篇《孝德颂》受到奖,在长安城她哪怕不说是一枝独秀,那也是屈指可数,无论宅邸还是其他待遇,那都远远在普通长公主之上,再加上驸马周道务既谨慎又善于做官,所以她可谓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哪怕不看周晓现如今还当着雍王府伴读。李贤和这位姑姑地关系也相当不错。平日间常有走动。彼此也互帮互助过不少次。然而,亲近归亲近,这位姑母阁下的突发奇想和种种手段却是他的心头一患,所以,今天这跨进门槛的时候,他竟是感到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进入厅堂看到四面的冰盆,他方才找到了寒气的来源。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只见临川长公主和纪王李慎联袂上前。一大家子亲戚一一见过之后,便进入了各赠礼物的环节,毕竟,上人家家里赴宴总没有空手地道理。李显送地是一只白玉花瓶,李旭轮送地是一套头面,太平公主送的是一条精美玉带——不消说,这三人的礼物全都是武后准备的。
临川长公主心知肚明地命人接过这些。又道了好些客气话。这才笑眯眯地转头看着李贤:“六郎,你可是最会送礼的,今儿个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自打刚刚其他弟妹送上礼物。李贤就开始在心里嘀咕老妈厚此薄彼,害得自己费了好大的精神。此时一听临川长公主发问,他便从随从的韦韬手上接过一个包袱,双手递了上去:“我也没有什么好送地,整治了一些精油脂粉,哦,还有一个特制的宁心安神枕,上次母后用得不错,我就顺便也送姑姑一个。”
这年头达官显贵的人家都喜欢自制化妆品,所以即便男人捣鼓这些也不会被外人笑话——因为男子也常常涂脂抹粉。临川长公主知道李贤自个虽说不喜欢这些,却常常会为贺兰烟屈突申若几个弄点玫瑰露蔷薇硝苿莉粉之类的东西,也没少捎带着试用,此时自是眉开眼笑。一听到最后的顺便俩字,她却忍不住失笑,用扇柄在李贤肩头一敲,却没有说什么。
能够得到和武后相同的待遇,她还能说什么?
纪王李慎的年纪也不小了,自个也颇有几个儿女,但看到其姊待李贤等人如此做派还是给吓了一跳。这种热络不是表面上装出来的,而显然是长年累月都是如此,久而久之养成地习惯,看来,他这位皇姊在长安城还真地是过得不错。
饮宴歌舞之类的都是老一套,临川长公主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下多大的功夫,毕竟,公主府中地厨子舞伎就算再有本事,那也是及不上御用的。酒足饭饱闲话过后,她就把那些仆役全都赶开了去,拿出了一个木匣,灵巧地展开之后,赫然是一幅双陆。一见着这个,李令月李旭轮两个小的登时两眼放光,就连李显这个赌鬼也一下子来了十分兴致。
既然是贵妇,不用生产不用织布不用操心生计,而一个公主还拥有不少属官,就连管家的事情都基本上可以撂挑子省力了,所以这平常的
然多。比起那些粗制滥造的双陆棋具,临川长公主精工细作。棋盘用的是墨玉,上头用金汁浇成棋线,三十枚红黑棋子用的是玛瑙和黑石,骰子乃是象牙雕成,俱是雕琢得温润滑手。
毕竟是平时玩惯了的人,两回合下来,李显就被杀得片甲不留输了四筹,李令月李旭轮自然更是兵败如山倒,到了后来,纪王李慎也捋袖上场,结果也是顷刻之间败下阵来。连赢七八场的临川长公主自然是心情极好,瞥了一眼面前的一堆筹子,她便冲着李贤轻轻勾了勾手指头。
虽说知道这位姑母必定没安好心,但别人都玩过了,李贤自然没法退缩,只得坐了上去顶上李慎。他这三脚猫的水平自然比不上临川长公主专业,不过三两下就招架不住,最后干脆光棍地主动认输。
以一敌五大获全胜,临川长公主自是志得意满,但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唉声叹气道:“这要说双陆,如今满长安肯和我来一场的人越来越少,也只能让你们相陪,再这么下去就愈发清闲了。六郎,你鬼主意多,好好帮我想想其它的小玩意!”
果然来了!李贤认命似的耸耸肩,忽然想起先前那些个大小姐求自己的事,便笑嘻嘻地挪近了一些:“姑母吩咐,我敢不从命?不过,我正好也有事情相求。”
临川长公主自然知道李贤素来就是不肯吃亏的主,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便把耳朵凑了上去。这不听还好,一听之后,她那面色登时一变,古怪地在李贤脸上上下端详良久,她方才禁不住噗嗤一笑:“这种事让申若或是焱娘来和我说还差不多,你居然还管这种闲事!罢了罢了,少不得拼却我这张脸面去各家说说,成全了她们就是!”
“不过,你可得说话算数,设计些好玩的游戏!”她懒洋洋伸了个懒腰,面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男人可以在外头厮混,女人到底没有这样的便利,我这每月两次召集了各家夫人耍玩,如今竟是找不到什么新鲜玩意可耍了!”
贵族+大臣+皇亲国戚……大唐虽然没有之后历朝历代那么多冗官,但整个统治阶级序列还是有不少人。这些人的家眷就和临川长公主一样,管管家之外就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大把大把的闲暇无处可用,这日子过得确实难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屈突申若李焱娘那样,和男人一样纵马长街肆无忌惮的。
由于这个要求比李贤一开始猜测的要容易,再加上又把一个包袱推给了临川长公主,所以他此时心情格外好,虽说人家说饭后喝茶有助于养生,但是在仆役端着各式冰镇饮料上来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盏葡萄酒,一边啜饮一边和旁边的纪王李慎说笑——这临川长公主实在善于交际,以往最喜欢缠着他的弟弟妹妹都跑她身边玩琉璃珠去了。
李贤和纪王李慎满打满算就见过寥寥数次,加在一起说过的话可能还不超过二十句。然而,他一向健谈,李慎也不是闷葫芦,所以聚在一块聊着聊着,话题就开始发散到东南西北,叔侄俩最后干脆撇下其他人,跑到院子里继续谈心去了。
既然基本上混熟了,李慎盘算着便说起了李贞昨晚落水的事情,反正人不在,因此他很是趁机丑化了他一通,最后才用不经意的语调提起了荣国夫人船上的某个侍女生得好。
这谈论***本是权贵中间的寻常事,然而,李贤一听完李慎所形容的那个侍女的装扮,心里顿时一突。昨晚上他也注意到老外婆在游湖的时候把武惠娘带出来了,但没想到这么多人当中,居然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她,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一面附和一面打量着李慎,发现这位叔父目光闪烁,似乎别有隐情,顿时更留上了心。这脑子一琢磨,一个很荒谬的可能性忽然跃上了心头——昨晚上越王李贞落水很有些莫名其妙,不会是因为贪看美人方才会有这一劫吧?
如果李慎知道自己的试探居然会让李贤猜到真实情况,必定会懊恼不已,然而他现在不知道,因此只能继续自己那四处破绽的试探——他当初当襄州刺史的时候曾经得到非常高的评价,但是,这语言能力和政治才干无法匹配,或许也是一件很令人头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