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盛夏有多热?只要看人影寥寥的大街,就能体会到的威力。不过,再热也不能不出门,所以,虽说先天怕热的人不在少数,但顶着日头出门的人还是有的——既然要吃饭,就不能不干活。而那些不用生产的官员们也没法休暑假,这朝廷大事一日不处理就会堆积如山,可不能耽误了。
长安金光门外,李贤正在送别屈突仲翔,同行的还有铁匠老陈和徒弟阿洛,外带顶着招牌红头发的米哈伊尔。虽说是李贤掏腰包赞助了这场西行,但屈突家提供了一百个武士,而李大帝在得知此行在即,也让程处默前来相送,顺带塞进来两个人。
“他们两兄弟走南闯北经验丰富,最难得的是去过天竺,和不少城邦的土王也有些交情,事到临头定能发挥作用。”
程处默一边说一边又掏出了一个袋子塞给了屈突仲翔,不等对方开口说什么,他便狡黠地笑道:“我知道我家伯虎在你这生意中占了不少份子,我这个做长辈的也索性表示表示。这金银不好带,里头都是上好的南海珍珠。天竺多的是各色宝石,但上好的珍珠并不多见,所以能轻易讨得那些土王的欢心。总之,仲翔你千万小心。”
屈突仲翔打开袋子,看见里头全都是圆滚滚的大珍珠,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谢过。看到这光景,屈突寿自然是眉开眼笑,屈突诠则是对着程处默道谢不迭。而一旁的屈突申若想到此番自己成婚小弟却看不到,即使她再刚毅地性子也颇觉得有些神伤,免不了强打精神把人拎到一边又训导了几句。
长辈们的关照完,李贤只觉得该说的都被人家说完了,便索性重重拍了拍屈突仲翔的肩膀,只吩咐了一句话:“成败不是第一桩要紧的事,要紧的是给我囫囵回来,明白了吗?”
程伯虎则是和屈突仲翔勾肩搭背地嘀咕道:“仲翔。我和小薛都等着你的镔铁兵器!”
性情比较木讷的薛丁山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而和屈突仲翔从小玩到大地周晓则是满脸地不舍。好容易才狠狠心道:“仲翔。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
这话一出满场皆静,而屈突仲翔第一个反应过来,没好气地当胸锤了他一拳:“开什么玩笑,要是让临川长公主知道我拐带她地宝贝儿子,非生生活撕了我不可!阿晓,别那么没出息,又不是生离死别。等事情办完,我还是会回来的!”
李贤情知再这么唏嘘下去谁都走不成,便干脆上前牵来了屈突仲翔的那匹马,又严格嘱咐了他一应通关的说辞,顺带吩咐他一定要去拜访裴行俭,还有通过西域时的注意事项。终于,屈突仲翔等一行人各自上马疾驰而去,就只见烟尘滚滚。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而一群送行的人则依旧站在城门口,各自的面上都有些怔忡。
“当初仲翔是出了名好惹是生非地主,谁知道现在竟是个有出息的!”
这话从作爹爹的屈突诠口中说出来。自然有相当的分量,于是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应和,继而,几个长辈扫了扫程伯虎等人,目光倏然又落在了李贤身上——别说屈突仲翔,就是李敬业程伯虎周晓,当初还不是一个样,想不到现在都如此有担待。
“雍王殿下,我还是那句话,我还有俩孙子……”
听到屈突寿旧事重提,李贤慌忙找了个借口上马就跑,屈突申若则冷着脸上马追了上去,程伯虎等人对视一眼,也笑嘻嘻地各自跃上马背,和长辈们打了声招呼便溜了个干净。于是,两位国公一位刺史也不顾这大热天的,站在城门口闲磕起了牙,使劲感慨着自家的好运道。
仿佛是生怕当了大姊头和李贤的电灯泡似的,程伯虎薛丁山周晓一进城就改道去程家老宅乐和去了。而屈突申若拍马追上李贤,没好气地嘲讽道:“怎么,大名鼎鼎地六郎也会怕了我伯父那么个老头子?”
在斗嘴上,李贤等闲不输给别人,此时便笑嘻嘻地反讽道:“申若你不是也同样像躲瘟神那样躲着你伯父?”
一对未婚夫妻站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最后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全都发现对方满头大汗。于是,屈突申若便建议去冰铺买点冰食解暑。
由于如今各家府邸几乎都有冰窖,而且都是花样翻新唯恐一样品种吃腻了,所以李贤已经很久没上西市地冰铺,所以,当他拐进一条十
,听见满街叫卖的人都号称自家才是正宗六郎冰的时没给吓了一跳,看看身后大姊头抱手微笑,他很快醒悟了过来,敢情这一位是故意地!
“好了,这事你三年前就该知道了,别那么吃惊。”屈突申若主动把李贤往一家铺子里头拽,才一坐定就向那迎上来的伙计点头吩咐道,“老样子,来两份!”
看那伙计殷勤的模样和屈突申若熟悉的架势,李贤就知道这一位必定没少来。随便一瞅四周,只见这里和以前一样,坐着的都是衣着光鲜的仕女或是公子哥,他再随口一问价钱,顿时给吓倒了——原以为藏冰业的发达会降低价钱,谁知道这价钱竟然更贵了。
“物以稀为贵,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屈突申若笑吟吟地朝李贤一眨眼睛,屈指算道,“以前不过就是冰屑兑上蜜糖,最多也就是些酸梅汤,现在既然加上了新鲜果子,还有各色果仁蜜饯这样的物事,价钱不高怎么成?再说了,价钱低了,这平民百姓都买得起,岂不是让那些公子小姐们降了身价?”
李贤也不是不明白这种道理,只是没想到这年头的人也同样如此狡猾,只得在心里暗叹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很快,就有伙计送上来两个盏子,浅浅的琉璃盏中堆着冰屑,上面淋着一层厚厚的红豆汁,看上去格外诱人。
此时此刻,李贤几乎无语,这不就是红豆刨冰吗?这个暂且不论,琉璃盏加上小银勺,这器具也未免太奢侈了,敢情这高价精品路线还贯彻得真实彻底。再注意到周围的陈设装潢,以及那些疑似情侣,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女,他终于确定,这无疑是大唐的时尚高端冰品店——尽管这刨冰实在不算高端。
其他成双入对的年轻男女都在窃窃私语说情话,而李贤和屈突申若这对准夫妻此时说的话却大煞风景。屈突申若坦陈这店是她和贺兰烟的私房钱拿来开的,更准确地说,这一条街上一共八家铺子,有一半都是她们俩的。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很是“谦虚”地向李贤讨教经验,顺带表示了一下雄心壮志。
“日后万一你变了心,我和贺兰至少还有私房钱,不必担心会饿死!”
明知这是笑话,李贤却无法等闲视之,正准备反击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咦,转头一看,他的面色忽然微微一变。那不是别人,正是新鲜出炉的大唐第一魔术师明崇俨。而在他旁边,则赫然是又两位熟人,更确切地说,那应该说是亲戚——越王李贞和纪王李慎。
“居然是六郎你在偷会佳人!”李贞仿佛极其熟悉似的,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这再过些日子就是正牌夫妻了,居然这么按捺不住性子!”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屈突申若,面上先是露出了一丝惊艳,旋即便转为了赞赏,“你果然是好福气!”
李慎唯恐这位兄长会说出什么有干碍的话,正要上前把人拽开,谁料兴致勃勃的李贞仿佛没考虑到自己碍着了人家的谈情说爱,一屁股在邻座坐了下来,又招呼他和明崇俨一块落座。
此时,他是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看到李贤并不怎么反对,只得暗叹一声坐了下来。于是,就只见四面桌上都是两人对坐,唯有这边小小一张桌子挤了五个人,看着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李贤和屈突申若不是普通谈情说爱的情侣,所以对于忽然冒出来搅局的人,两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所以,彼此落座开始说闲话的时候,平日最滔滔不绝的李贤反而充当了倾听者的角色。
他和李贞这位伯父算不上太熟,但是,两个人曾经在几年前用某种很微妙的方式,来过一次小小的交锋,那一次他很幸运地占了上风。而这一次真正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他便深刻领略到了这位越王的不凡之处——谈吐风趣词锋犀利,这口中似有数不尽的风土人情,道不完的文章典故,仿佛更像是一位足迹遍天下读书破万卷的游学士子,绝不像亲王。
当然,明崇俨这位魔术师也很是谈吐不凡,充分显示出了世家子弟的良好修养素质,笑得温文尔雅,说得不紧不慢,言谈间仿佛对功名利禄这种身外之物看得极淡,倒是对鬼神之说言之凿凿。
总而言之,在这样两个人面前,纪王李慎便成了隐形人一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