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求仙问道到蓬莱,这蓬莱素来就是人们所信奉的因此君王好长生的梦想也正源出于此。李治秉承了其父好长生的梦想,一向是丹药没少吃神仙没少信,连寝宫都是蓬莱殿,甚至还做到了连李世民都没有做到的封禅泰山以及平定高句丽,自觉神仙也不及自己快意。
然而,就在他最最志得意满的当口,一日清晨醒来竟是飞来横祸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那种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恐慌让他惊叫连连。接下来,武后闻讯赶来立时使出了霹雳手腕,先是严格封锁消息,继而是隔绝蓬莱殿和内外联系,宣称天子又病了。
由于朝臣们都习惯了李大帝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折腾,这一次也没有太加以注意,就连太子李弘英王李显两个大人,加上李旭轮李令月两个更小的,在听说此事之后也并没有太着急。而屈突申若受李贤所托一直注意着宫中动静,闻讯之后免不了派人悄悄打听了一下,前几次都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好不容易接触到王福顺得知真相,她立刻星夜派出了信使,却不敢告诉贺兰烟和许嫣。
果然,数日之后武后便在含凉殿召见了一众儿女,李贤固然不在,但她和贺兰烟许嫣便充作了雍王府的代表。得知了李治失明的消息后,就只见李弘一下子感到眼前发黑,竟是向旁边一歪险些栽倒。而太子都如此光景,其他人也同样是面色惨白。屈突申若顺势也就露出了满脸讶色。
武后原本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儿女们,但考虑到单靠自己一人有些照顾不周,也就想到了他们。可是,此时此刻看到几个宫女为了一个昏倒的太子已经是忙得团团转,李旭轮和李令月都在那里眼泪汪汪,李显则是茫然不知所措,反倒是顶替李贤地雍王三妃稍稍镇定些,她那眉头顿时越皱越紧。最后蹙成了一团。
又是掐人中。又是用凉水。又是用金针,李弘总算是清醒了过来,而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他便是长跪于地,言道是此事不可瞒朝臣,否则流言生变。对于这样的论调,武后在尚未掌控局势的情况下。自是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支持,因此只是冷笑了一声。
“你六弟刚刚在辽东打了新罗,长安城中新罗人正人心惶惶;西突厥余部正在想着释放李遮匐,闹得不可开交;吐蕃使臣远来长安,说是要为赞普求娶大唐公主……先头朝堂上就声音众多,这时候若是让他们知道陛下失明,你就不想想这其中的后果?”
李弘对武后这样的看法实在无法认同,立刻反驳道:“可是……”
“没有可是!”武后终于露出了霸道的一面。丝毫没有再给李弘反对的余地。“陛下失明兴许只是一时,将来很可能还会康复,若是昭告天下。人心一乱必生是非!你既然是太子,此番便继续监国,有母后在,你还担心什么?陛下又不是第一次因病不能上朝,你慌什么!”
李显李旭轮和李令月很少见到武后这样声色俱厉地说话,眼看着李弘受教训顿时心惊胆战,哪个也不敢吭一声。贺兰烟倒是想出口帮忙转一下,却吃屈突申若拉住了袖子,只能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暗恨这关键时刻李贤偏偏不在。
情知李显三人无用,武后便索性将他们仨打发了去蓬莱殿,陪伴眼下正处于急躁中地丈夫,命阿芊将李弘搀扶坐下,她便来到贺兰烟三女面前询问了几句李贤地近况。得知她们接到地消息也不过是十数日之前的,她不禁心中叹息,旋即吩咐三人在与长安贵妇周旋的时候,务必紧守口风,顺便看看外头是否有流传不好的消息。
这样的要求自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贺兰烟正准备答应下来的当口,忽然只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叫嚷声。想到这是守卫最严密的蓬莱殿,她不由觉得万分奇怪,而其他人也是个个面露不快——这种时候,谁人这么不识相!
见此情景,阿芊便知机地疾步奔了出去。出门之后发现是含凉殿地一个内侍,她顿时火冒三丈,上前就是一番训斥,可等到对方哭丧着脸道出此来原委的时候,饶是她素来处变不惊,这时候也感到眼前发黑脚底不稳,好一阵子方才勉强恢复。
“此事当真?”
“纪尚宫,小的刚刚从东宫回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小人若有一句虚言,管教天打雷劈!”
阿芊都不知道是端着什么脸色重新回到内殿的,见武后用征询的目光看她,她定了定神便回话道:“刚刚从东宫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太子妃小产了!”
太子李弘原本就不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硬汉,一天之内听到两次足以媲美五雷轰顶的惊讯,他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一时竟是痛苦地抓着前胸,一下子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
阿芊见势不妙赶紧上去搀扶,发现他气息杂乱手脚冰冷,更是心中慌张,想要去叫太医又不好扔下人不管,可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恰在此时,她只觉背后一股大力将她拽开,再定睛看时,却是屈突申若已是闪电一般地撕开了李弘地前襟,毫不避嫌地用力按捏了几下。
武后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突然地事,更不曾想到李弘一时气怒交加竟会如此光景,看见阿芊被推开,看见屈突申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去施救,她一时也愣在了当场,从来都丝毫不乱的心思第一次停顿了好一会,直到阿芊的声音入耳之后,她才一瞬间恢复了过来。
“天后……”
“不要慌,且看申若施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屈突申若地手,见李弘面色渐有好转,一颗心渐渐放下。赞赏屈突申若沉着冷静的同时,她免不了也叹息李弘的沉不住气,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终于等到屈突申若满头大汗地转过身来,遂长长吐了一口气。
“弘儿如何?”
屈突申若此时也是一阵后怕,暗道自己要不是正好和某个名医学过几招,今天就要出大事了。可是,这不过是暂时缓解了李弘的症状,她也着实不敢夸口:“臣妾恳请母后速速宣太医!”
这异常利落的回答让武后一怔,随即立刻目视阿芊,而阿芊大惊之下,马上点头冲了出去。一时间,这室内原本就沉肃的气氛顿时更加僵硬了,贺兰烟和许嫣好容易咽下一口唾沫,彼此面面相觑了一刻就双双低下了头,而武后则是上前亲自抓起了李弘的右腕,轻搭片刻,那冷肃的面色平添了三分冰寒。
她在后宫呆了三十年,诊脉的本事就算比不上太医,却总比一般的大夫强,这强弱缓急是否有病却能断的出来。一想到这事情是因为太子妃忽然小产引起的,她登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这档口发生这种要命的事,也实在太离奇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那模样很是诚惶诚恐,大约因为他们对李治的失明束手无策,如今偏生又倒下了一个太子。可是,当他分别诊了李弘的左右手之后,原本愁眉不展的脸上再多了三分沉甸甸的压力,几乎是百般斟酌之后才做出了判断。
“太子心力劳损,需得静养,是否能完全康复,还得……”
由于李弘在里间昏睡,因此武后也不虞被人听到声音,听到这种很不确定的诊断,她那满腹火气立刻全都发了出来:“废话少说,我只问你,太子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有碍还是无碍!”
没有得到离开的许可,贺兰烟三个人此时还杵在旁边,一听到武后这明显就要爆发的口气,贺兰烟悄悄吐了吐小舌头,退后一步低声对屈突申若说:“太子五哥真可怜,他都盼望了好久再添一个孩子,和太子妃感情又那么好,谁知道太子妃竟然会小产。”
屈突申若没有回答,心中却知道贺兰烟最喜欢孩子,与其说是替太子和太子妃抱不平,不如说是为那个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惋惜。正当她在心里计算李贤的归期时,却只见那太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天后陛下,太子秉性脆弱,之前虽有改善,但早埋下了隐患。如今受了刺激心力交瘁,若不能静养,只怕随时会犯病。而此等心疾最是顽固,药石不过辅助,怕就怕……”
“你不用说了!”武后这下子再也难忍心中怒火,若不是皇后的风度还牢牢占据着脑海,她几乎想要一个窝心脚踹死那太医。使劲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她便命阿萝带人下去开方子,等人一走,她就开始在原地踱起了步子。
母子之情固然是一桩,但更加重要的是,李弘这个太子还算听他的话,有他监国,可以减少一大半朝堂上的阻力。李治确实是身体不好,李弘确实也是身体不好,但两个人一起倒下的情形至今为止还从未有过。而且,听那个太医的话,仿佛太子从今往后就不能操劳国事。
她自然“不介意”替丈夫和儿子打理国事,事实上这也是她求之不得的局面,但眼下却并非最好的时机。掐着手指头算算,她能够掌握的朝臣,只怕连十分之一都还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