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英明睿智的皇帝李治陛下,已经有多久没上朝,没了?
在上官仪那里,答案是惊人的五个月零三天,也就是将近半年的光景。其他人虽然不如这位首席宰相细致认真,但屈着手指头一算,这日子也八九不离十。所以,当王福顺一溜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门下省政事堂,告知皇帝明天将在宣政殿上朝的时候,整个政事堂三老两新全都愣住了。
不但如此,王福顺还带来了另一个惊人的消息——请中书省拟旨,以裴行俭为礼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也就是说,某人成了名正言顺的宰相。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上官仪第一个愣了,简直以为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而一旁古板的郝处俊更是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这裴行俭即便算不上武后的眼中盯肉中刺,但也绝对差不了多少。想当初若不是因为时任长安令的裴行俭在背后说武后的不是,怎么会沦落到西域那块地?
长安令可是五品官,按照裴行俭的能耐和最开始的升官速度,早就应该当上宰相了!
这呆愣过后,五个宰相几乎是同一瞬间回过了神,齐齐答应了下来。上官仪资格最老,少不得向王福顺打听情况,结果对方一问三不知,让他气了个半死,最后不得不威胁道:“这雍王如今可是中书令,他也必定会知道这个消息,到时候也还得去问你!”
这要是平时王福顺必定会妥协。但这一次他却半点不发怵,而是笑眯眯地道:“好叫上官相公得知,这事情雍王昨儿个就知道了。”看到老上官脸色一下子发青,他生怕说过了头老头儿一下子背过气去,赶紧解释说明道,“昨儿个晚上太子和雍王都住在蓬莱殿,一起赏月喝酒,陛下兴头极高,再加上这眼疾多有好转。所以才会答应明日上朝。”
上官仪脸色稍霁,可仍然没想出个子丑寅卯,一回头和郝处俊一对眼,他就把这些糟心事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不管怎么说。这皇帝明儿个就要复出了,有什么事大可直接去问天子,犯不着和一个内监纠缠不清。于是,他便挥挥手把人打发走了。拉着处俊到一边开始研究让谁草拟奏疏。
这宰相若是连草诏的事情也要亲自动笔,那也就太可怜了,中书省地中书舍人可不是吃干饭的!于是,刚刚从辽东回来的王汉超就被他们俩拎了出来。而一听说是这么一道诏书,后者是挥笔一蹴而就,文采风流自不在话下——这文采不风流的。怎么能升中书舍人?
而刘祎之便趁着李敬玄忙着筛选吏部送上来的人事报告。悄悄对裴炎挤了挤眼睛。低声开起了玩笑:“老裴,这下子政事堂除了我和老刘相公两个姓刘的之外。姓裴的也成了两个,那可是你的本家!”
这裴家自从两晋就是世家,被称作赫赫有名的洗马裴。如果认真算起来,裴行俭和裴炎还确实算是同宗。只不过,裴炎和自己这位受过挫折地同宗并没有什么交往,唯一让他觉得钦佩的,大概也只有对方身为文臣却善于领兵这一点而已。
“这下子老上官就不会发愁人少了。”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转而却想到李贤今天少见地缺勤,是不是和皇帝明天的上朝有关。这在往细处一想,他庞大的思维能力就开始把最近发生地事情一件件串在一起,力图理清一个清楚的脉络。
不消说,最终证明,这是做无用功,他的脑子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李贤为自己的缺勤送来了一张请假条,声称自己身体不好。虽说老上官不乐意,但看在所有与案件有关地事情都丢给了狄仁杰,政事堂并不怎么忙,也就只能默许了李贤的偷懒。在他看来,就是全长安城的人都病了,李贤也肯定是活蹦乱跳的。
李大帝明日上朝并不是需要控制地机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以讹传讹之下,大街小巷的百姓甚至传说起了天子的眼疾已经好了。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这郭行真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地丹炉落在了天子地手中,所以才能药到病除。
至于这个消息传到某些人耳中,让他们咬碎了银牙砸坏了茶杯,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次日,宣政殿地常朝一如既往准时开始,而由于站班问题,少不得也要经过一番调整。虽说李大帝复出,但李贤头上的一系列称号还没有拿掉,所以他站地位置便在坐着的太子李弘之下。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无数人的目光正投注在了他身后的李弘身上。
这皇帝还没来,号称沉疴难解的太子就先来了,怎能不让人好奇?
作为首席宰相和太子太傅,上官仪的眼神就一直不离李弘左右。虽说不像于志
就是李弘的太傅,但毕竟曾经教导过一阵子,对这位太子很有感情,因此看到对方不像传说中那样病弱,他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朝会之前虽说应该保持肃静,但由于所有官员都太兴奋了,因此嗡嗡嗡的声音响遍各个角落,到最后不得不由宰相出面主持秩序。终于,随着一个尖细的嗓音,李治和武后这对大唐第一夫妇终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皇帝胖了,气色也好了。
这是所有官员的第一印象,于是拜舞时的山呼海啸便充满了兴奋。甚至连上官仪在看到李大帝那张圆了不少的脸时,也生出了一股狂喜的冲动——谢天谢地,这些天来乱七八糟的事情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
于是,等到皇帝坐定之后,上官仪便立刻出列,代表群臣对天子的复出致以崇高的敬意和祝福,然后便用委婉的言辞打听李大帝这一次上朝是心血来潮,还是日后都会重新恢复勤奋——他可不想白高兴一场!
大多数人都竖起了耳朵,李贤也不例外。事实上,就在前天老妈对老爹提条件之后,他和李弘就被暂时赶了出去。虽说当夜李显李旭轮李令月也被叫了过来一家人团聚,可老爹老妈究竟商量了什么,他还是不清楚。这时候,他才是比百官更好奇的那一个。
而李大帝对于上官仪的试探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是笑呵呵地大手一挥,首先对太医署的工作表示了最高的肯定和表扬。虽说作为伎术官,太医署的人不可能出现在这朝堂上,但想必只要一下朝,这样的肯定和表扬就足够那些太医成为风云人物。
当然,李治不会忘记指出,自己的眼疾只是好转,还不到完全康复的程度,所以对于处理政事已经有一些力不从心。他也不理会底下无数官员对力不从心四个字的莫名惊诧,轻轻咳嗽了一声,抛出了一个足以媲美八级地震的决定。
“朕即位以来,完成了先帝的遗愿,平定了辽东这一心腹大患,也算是有些小成。如今朕还未到五十就已经眼疾频发,将来就算复明,也不能担保还能精力充沛地处理政事。太子李弘自七岁立为太子,温良恭让,孝顺贤德,且前后数次监国从未有过错失,朕拟仿高祖皇帝,择吉日传位给太子,退居上皇。”
一定是耳朵出问题了,一定是!
李贤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差点就失态到转头去看李弘的脸色。李治肯定是和武后串通好了,但李弘可是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时候忽然提出要传位,他这个局外人都惊吓成这个样子,更何况他那个太子五哥?
极端震惊的官员中间终于有人做出了反应,某个白发苍苍的老臣就忽然跌跌撞撞冲了出来,一头撞在地上:“陛下春秋鼎盛,这传位之事太过突然了,恕微臣不敢芶同!”
平常的时候有了一个开头的就有无数附和的,然而,这一天也不知是因何道理,之后竟是全场一片沉寂,竟是再没有同意的,也没有反对的。上官仪等宰相都觉得事情不太对头,这发表意见更不是时候,所以保持缄默;三省属官见上司不说话,于是也跟着闭嘴;诸寺署的官员倒是有心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可看到一个人带头后其他人都当了哑巴,出风头的心思也就淡了。
好在大唐还是不乏风骨硬挺的官员,当下又有几个御史站出来提出反对。说得婉转的说当初高祖传位是由于心伤建成和元吉的谋逆,和现在的李大帝没有可比性;说得沉重的则说如今太子一样身体不好,若是传位之后有个三长两短,这社稷会更加动荡。
当朝堂上的气氛渐渐活跃到有些火爆的时候,李贤忽然听到上头传来了一个声音——“六郎以为朕传位给太子可妥当?”
一时间,李贤只感觉底下的无数目光犹如聚光灯似的统统朝他射来,可偏偏避无可避。虽说恼恨老爹这时候也不忘把自己捎带上,但他还是满面堆笑地转身下拜道:“父皇身体若是康健,则临朝主政乃天下之福;若父皇确实觉得难以为继,传位太子五哥亦不失良法。总而言之,不论如何,儿臣都会尽心竭力地辅佐。”
这等于什么都没说!上官仪在下头听得火冒三丈,暗骂李贤滑头。气呼呼的他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昂起头道:“兹事体大,恳请陛下三思,勿要陷太子于困窘!”
终究是曾经的老师,别人注意的都是李大帝的态度,而只有他看到,李弘脸上那抹不正常的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