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道举猛士诏之后,整个大唐的军事重心就轰隆隆转向了西北。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往日倾举国之力东征高句丽那样的光景,而是以战略防守为主,另外则帮着吐谷浑继续重建工作。
然而,让人为之头痛的是,吐谷浑王诺曷钵如今是风烛残年基本上不管事,两个儿子却内斗得厉害。不得已之下,弘化大长公主只能来到凉州,由王方翼派人护送她前往洛阳。
她是大唐第一个外嫁的宗室贵女,和文成公主一样,都是在出嫁的时候方才封的公主。由于吐谷浑距离大唐本土还算近,因此她出嫁之后还回来过一次,如今再次归来,这心境却与当年有天壤之别。丈夫的窝囊,儿子的不争气,再加上迫在眉睫的吐蕃威胁,让已经年过五旬的她心力交瘁,在看到自己的皇帝侄儿时,忍不住就落下泪来。
李贤作为储君,又是曾经在西北“援助”过吐谷浑的,此次会见也自然在座。虽说是新婚,但他竭力争取的婚假却没有获批,所以没逮到偷懒的机会。此刻看见弘化大长公主已经是两鬓霜白,较之当初在西北时老去了不止十岁,心中不禁也有些恻然。
他看了李弘一眼,见对方亦是面露不忍,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见旁边一个内侍知机地向弘化大长公主递上了一块软巾,这才开口问道:“这么说,姑姑此次来,是想确定吐谷浑王位?”
“没错。”弘化大长公主抹了一把脸。尽管语气中仍有一份伤感,但很快恢复了镇定,“诺曷钵已经不中用了。当然,他原本登上王位就是靠血统而不是靠本事,那些贵族虽说当年被六郎给杀得怕了,但这么些年过去,难免又开始蠢蠢欲动。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偏偏就知道窝里斗,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等吐蕃来攻,吐谷浑也就四分五裂了。”
李弘点了点头。心中颇为认可弘化大长公主的提议。然而,这弘化长公主地两个儿子斗得如此激烈,而且又不是什么杰出人物,这若是强自以力压服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扶起来,照旧是隐忧重重。算起来,大唐这两年竭力减少花销。常驻凉州会州等西北各州的兵力,大约在六七万上下,若是失去了吐谷浑上下的近二十万军民作为屏障,西北的局势就堪忧了。
于是,他便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那么。姑姑属意谁接任吐谷浑王?”
这个问题弘化大长公主并非如今第一次考虑,而是反反复复斟酌了好几年。此时此刻,见两个侄儿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她却踌躇了起来。最后,她终于把心一横,站起身朝李弘拜了下去。
“陛下,我那两个儿子虽然都娶了大唐县主,但无论谁当了吐谷浑王。恐怕吐谷浑都得四分五裂。如今之计,我倒是希望能让他们迁居长安或是洛阳,安安分分当一个富家翁,至于这吐谷浑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朝李贤看了一眼,“不如让慕容复回去。”
此议一出,李弘当即愣住了,而李贤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天下当娘的无不胳膊肘往内拐,想当初弘化大长公主将慕容复托付给他的时候。无非是不想让那小子被两个兄长给害了。但同时也是不想让王位继承发生任何变数。现如今她忽然改变了主意,这又代表什么?
看来。那两个饭桶是真的让她这个母亲伤透了心。
由于事出突然,两兄弟一时半会谁都没办法做出最后的决定,便先由宫人领弘化大长公主去见武后。等到人一走,李弘便满脸古怪地对李贤问道:“我记得慕容复上回跟着你去了辽东,就一直留在安东大都护府,似乎干得很不错?把你徒弟拉出来当王,还真是一个不错地提议。”
想到自己只是一年四季给慕容复这个徒弟写写信,顺带让薛仁贵多多关照一些,李贤这个便宜师傅不觉有些赧颜。吐谷浑原本就分化自慕容鲜卑,慕容氏在辽东还有些影响,慕容复年纪轻轻却颇有才能,在安东都护府干得有声有色,尤其在分化周边诸部上更是手段高明。
才十八岁的慕容复,如今担任的恰恰是安东都护府司马,官居正五品下,他就算想要,薛仁贵是否肯放还未必可知。
李贤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结果李弘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虽说他当初看在李贤的面子上对慕容复多少有些照顾,但那仅仅是照顾,并不是因为他认为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异族人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斟酌了片刻,他不得不认为,弘化大长公主地提议确实令人心动。
“那就看看母后那边怎么说吧。”
两兄弟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话一出口,两人便大笑了起来。这不是朝堂上的重要职位,想必武后不会有多大兴趣。尤其是李贤对此大有体会,随着年纪日益增大,朝中也不见有多少反对的人,他那位在历史上出了名铁血的老妈,竟然在某些方面上有放权的意思,这不得不让他深感造化弄人。
辛辛苦苦二十多年,这不就是他盼望地日子么?
不出所料,武后对弘化大长公主的接见规格很高,毕竟,前一次接见这位的还是昔日的王皇后,如今换成了她,她自然要表现一下恩威并济。听了弘化大长公主对于吐谷浑王位更迭的提议,她并没有什么想法——难道她还能手那么长,在那种事情上发挥一下呼风唤雨的本领?
“既然慕容复曾经叫过贤儿师傅,这事情便由他去决定好了。他如今也当了好几年的储君,又深悉西北局势,必定能处理好。”
有了阿芊转达的老妈这么一句话,李贤便再无犹豫,火速发出八百里加急直往辽东调慕容复回来。当信使火烧火燎赶到安东都护府地时候,恰逢慕容复前往会见三部首领,所以只见到了薛仁贵。而昔日白袍小将拜读了储君亲笔信之后,脸色顿时僵住了。
当着信使的面他不好发作,等到人一走他找来自己的几个心腹下属,顿时就拍桌子埋怨开了:“这安东都护府如今正缺人的时候,忽然把慕容给调走,这不是要人命吗,难道以为我真地有三头六臂!这边又要管军又要管民,还要管叛乱,我哪里忙得过来!”
“大将军,能者多劳,你就认命吧!”独孤卿云从西北调到辽东,如今马上将军成了民政一把手,实在是有些头痛,此时看到薛仁贵发火,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若不是因为大将军安抚高句丽故土有功,先前怎么会升了宿国公?”
想到自己官做得越来越大,爵位越来越高,薛仁贵的火气少许减了一点,但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他最希望的就是在战场拼杀,民政上虽说他也颇有些手段,但毕竟不是本行。一想到西北那么大的局面自己却上不去,他怎能不恼火?
他绝对不会想到,李贤始终惦记着他在历史上那场大非川之败,又想到历史上高句丽在他卸任安东大都护之后屡次复国不成,最后反被新罗吞掉了大半地盘,所以心里打算把他扔在辽东坐镇个十年八载地。
众人七嘴八舌笑语了一阵,不多时就散了,走在最后地独孤卿云猛然间想起了一件大事,忽然关上门转过身来,低声问道:“这次既然慕容要去洛阳,那个孩子是不是让他一块带回去?”
这事情不说还好,独孤卿云一说,薛仁贵只感到说不出的头痛。这李贤别出心裁把逃妻立为高句丽女王,这也就算了,怎么还留下了一个儿子?要不是他上次眼尖,又去软硬兼施地盘问了一通,只怕谁也不会知道大唐皇太弟殿下居然这么糊涂。
只不过,那孩子如今还不到三岁,先不说高德笙是否肯放人,这路上万水千山能折腾得起?可是,朝廷先前已经有令传给他,让他便宜行事,此次正好有机会,若是再拖拖拉拉延误了时间,只怕不太好办。
“这样,等慕容回来,让他去高句丽王宫走一趟。他能够说服那些部族首领,想必高德笙也不在话下!就算说不通,至少也有个说法。”
此时,正在国内城地慕容复浑然不知道师傅和上司同时摆了他一道,正坐在那里挥洒自如地和三位族长谈判。虽说三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年纪都至少大他一倍,但他一对三却占据了完全的上风。这当然并不是完全由于他的手段,而是因为大唐安东都护府的威慑力对于诸部实在太大。
如今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李贤当初那些话。虽说是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番邦小王,怎么比得上大唐的高官?吐谷浑才多大,而大唐又有多大?仅仅是这辽东一地,就让他完全开阔了视野。而长安洛阳的繁华,至今仍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榜样是契何力,他的师傅是李贤!至于他的父亲,那个懦弱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的诺曷钵,除了赋予血脉之外,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