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李贤这个当家主人,如今修文坊的皇太弟宅第中,反而是几位小祖宗更加重要。而和寻常人的重男轻女习性不同,无论是贺兰烟屈突申若,还是许嫣和苏毓,众人最最捧在手掌心的宝贝却是李晨和李夕。
不单单因为她们俩是双胞胎,更重要的是两个小家伙小小年纪就聪颖得很。按照屈突申若的话来说,那就是她们从小就表现出了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气势----按李贤的话来说就是王霸之气----再加上李晨和李夕就算对下人也从来都是笑嘻嘻地叫人,更是赢得了从上到下的真心欢喜和宠爱。
可现在,这两个小家伙居然都不见了!屈突申若亲自把整个宅第翻过来寻找了一遍,这才发现牡丹园的后门虚掩着,少不得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当知道是阿韦悄悄把李晨李夕带出去的时候,几个女人更是面面相觑。
女儿丢了,最担心的自然莫过于阿萝这个母亲。尽管知道阿韦精明能干应该不会出事,但她那颗心就是怦怦跳个不停。毕竟,为了安全起见,从小长这么大,除了去洛阳宫,她那两个女儿就从来没出过门。况且,就连一个从人都没带,这万一出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阿韦平日那么机灵,这次怎么会如此糊涂!”
贺兰烟没好气地埋怨了一句,正要吩咐出动人搜寻的时候,门上忽然传来消息,道是玄机观主命人捎来了信。接过信的贺兰烟怔了一怔,苏毓却猛地想起一个人来,连忙提醒说:“这玄机观似乎是嫣然姐姐的女冠观。”
闻听此语,贺兰烟顿时想起了那位曾经声名赫赫的徐才女。心中冷不丁泛酸。匆匆拆开信一看,她却立刻喜笑颜开了:“嗨,两个小家伙有下落了,阿韦带着她们俩。在洛水旁边遇着了徐嫣然。晨儿和夕儿痴缠不休,嫣然就索性带着她们去了三元观!”
得知人找到了,众女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开始在心里琢磨,阿韦怎么会和徐嫣然撞在一块,这种巧合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不能怪她们想象力太丰富,这家庭主妇的日子实在是太悠闲了些,而天天在家里召集打马球如今对她们来说不太合适。可像以前大姑娘时那样纵马游街,这又实在太招摇。
于是,往日这些不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地女人们。如今也会不时胡乱猜测,让某人哭笑不得。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就偏偏有那么凑巧,李贤今儿个正好提早翘班,兴冲冲从端门出来过了天津桥的时候,眼力极好的他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地几个人影。就算他会认错某些人,但是自己的女儿他总归还是认得的。见那位道装佳人和阿韦牵着两个小丫头笑得阳光灿烂,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是某个号称要清修避世,不问凡尘的徐嫣然么?
无论是徐嫣然阿韦,还是李晨李夕。都没有看到策马愣在那里的李贤。她们彼此互相说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融洽温情荡漾在她们中间,全然忘记了其他。于是,那两个跟在后头的中年道姑反而显得与这气氛格格不入,因此本能地落在老后头。
尽管路上地不少行人都朝着她们看。尽管无数人露出了惊艳的表情,尽管有男人转着贪婪龌龊的念头,但奇特地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去搭讪,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靠近。所有人都在远远看着。只在心里猜测这四个人的关系。不像是母女。难道是姐妹?
只有李贤知道,这四个人之间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和阿韦虽说玩笑似的叫着师傅徒弟。但事实上,真正教过她的是屈突申若和李焱娘,他这个甩手师傅,实在是惭愧得紧。现如今为了避开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他平日里更是尽量躲着,唯恐造成了什么更坏的后果。
话说回来,贺兰烟穿过道装,屈突申若也穿过道装,但李贤始终觉得,自家那两位绝对不适合那种装扮。从本性来说,两人都是跳脱的性子,哪怕只是名不副实的女冠,他也怎么看怎么别扭。
而徐嫣然穿着这身道装,还真是怎么看怎么合身,那种天衣无缝的协调感,是他在众多女冠的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地。谁要人家是袁天罡真真切切的高足呢?
“喂,六郎,看呆了眼就追上去啊!”
听到身后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李贤哪里不知道是程伯虎捣乱,遂狠狠回头瞅了一眼。这世上佳丽如云,倘若他个个都要追上手娶回去岂不是变成了真种马?再说了,徐嫣然出家和当初屈突申若贺兰烟都不同,那身道袍恐怕是她真真切切想要披上的。
当初天街偷窥美人所留下的深刻印象,哪怕是在多年后地今天,依旧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薛丁山瞅见李贤面上阴晴不定,心中颇有些感慨。和这年头大多高官显爵一样,他的老爹薛仁贵也不是个一夫一妻论者,除了妻子柳氏之外还有好些姬妾,然而他却是一根筋,只爱阿梨一个,所以对李贤的齐人之福并不以为然。只不过,此时看到李贤望着那边的背影出神,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六郎,这晨儿和夕儿究竟上了哪里去,你好歹也得关心一下子吧!”
李贤陡然之间醒转,这才想到那边地两个小丫头是自己地女儿,他有足够的理由追上去问个究竟。只不过,那四个人地美好气氛他着实不想破坏,便干脆隔着远远的吊在后头。旁边的霍怀恩想笑又不敢,瞅见程伯虎在马上乐不可支,薛丁山直叹气,他干脆落后了几步。直到脸上因为憋笑而僵硬的肌肉逐渐恢复,他这才追了上去。
这一回,家里头会不会再多一个女主人?
三元观并不是女冠观,主持这里的观主是洛阳有名的道人,虽说及不上郭行真有名,更不会像已故袁天罡那样高明,但他胜在道家学问扎实,敕封的是洞真法师,初一十五香火鼎盛。而平常的日子,这位观主却是严谨得很,并不广开大门接待善男信女。
所以,李贤远远看到徐嫣然等人进门,自己想要悄悄进去的时候,却被人拦在了门外。往日百试百灵的东宫印鉴在这里也碰了壁----那把门的小道童在反反复复看了半晌之后,茫然地把东西递了回来,还疑惑地张口问道:“这是什么?”
程伯虎笑得直打跌,李贤虽心中懊恼,却不想和一个出家人过不去。最后,还是机灵的霍怀恩上去耳语了几句,又拿出了自己的腰牌,那小道童这才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他长这么大都不曾出过三元观,因为他还没有正式出家,更没有度牒,怎会料想到今日观主请玄机真人来勘误道家典籍,居然会把朝廷贵人招惹来?
李贤等人进去,霍怀恩又在后头恐吓了一通,无非是保守秘密不得误传,否则就要杀头之类的鬼话。那小道童原本就没经过市面,哪分得清楚什么是恐吓什么是真话,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赶紧关上了大门。
虽说溜进去了,但李贤却没有第一时间露面。他心安理得地想,今天自己是来找女儿的,这只要看好了李晨李夕没事就够了,至于出去打招呼则大可不必。然而,他却根本没想到,那位作为东道主的三元观主居然此时还在睡午觉,徐嫣然阿韦和他的两个宝贝女儿,竟是在和一个道士说了一会话之后,反身朝他的这个方向走来。
徐嫣然自从出家之后,便是自己家也很少回,再加上孩子大多不喜欢一身道袍装束的人,因此她更是鲜有机会牵着孩子的手。此时此刻那两只小小的手抓着她的几个小指头,她只觉得心头异常柔软,忽然瞥见阿韦脸色怔忡,细细一想便若有所思地笑了。
“韦妹妹,我记得你已经及笄了,可是有心上人么?”
阿韦没料到徐嫣然问得这么直接,顿时露出了几分狼狈。她年纪毕竟还小,当初徐嫣然和屈突申若等人交情还好的时候,她还在陪着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在宫里老老实实读书,后来虽然也曾见过徐嫣然几面,却只觉得她宁静淡泊,有一种非同寻常的韵味。
既然不是真正的知心人,有些话她就不好明明白白地说,当下便支支吾吾地反问道:“哪里是什么知心人,嫣然姐姐不要瞎说。不过,姐姐这么不管不顾地出家,难道就真的没遇上过倾心相爱的人?”
“这世上那么多夫妻,倾心相爱的又能有几个?”徐嫣然松开了牵着李晨的手,轻轻捋了一下耳后乱发,随即转头对着阿韦笑道,“纵使父母,也难说是知己,更何况别人?我遇上的那个人是很特别,我也曾经动心过,但终究我们不过是萍水之缘。我继承了袁真人的衣钵,便应该将其发扬光大,而他有更加远大的志向,亦有娇妻佳儿。”
她顿了一顿,又轻轻地说:“庄子有云,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