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怕冷的话,完全可以去马车里坐着。
厉天羽驱赶马车,车驾很是平稳。
可是单聪不愿意。
一来那吴娘子是个蛊傀,实则也是一个活死人。
这一点楚云娘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
他可不想一路上和这样的一位坐在一处。
二来,这队伍之中这般多的姑娘都在马上,英姿飒爽的,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跑去马车上坐着,太丢人……
三来,他也拿不住那楚云娘和江然的关系。
名义上是主仆,可看上去又不像。
自己一个男子和人家女眷同乘一车,这事说不过去。
他不乐意,众人也没有逼迫。
折中的办法就是偶尔休息,找一个避风之处,让他暖暖身子,然后继续前行。
也因此导致,他们这一趟路程走的颇为缓慢。
那茶肆说来虽然有点远,但转眼之间便就已经到了。
茶肆之内人数不少,多是往返锦阳府的客商。
旁边马车上还拉着各种各样的货物。
看到生人靠近,都不免有点警惕。
但是等看清楚江然等一行人,大多数都是女子的时候,便稍微松了口气。
却又不敢小看……
行走江湖的,老人,孩子,女人,都不是能够小看的人物。
看似弱势,却又敢行走江湖。
没有点依仗怎么可能?
但至少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剪径的强人。
这就可以了,多做留神,快吃快走,不招灾惹祸才是第一要务。
江然等人也没有在意他们如何想法。
找了个地方把马拴好。
江然就领着长公主,单聪,还有诗情画意姐妹两个一起进了茶肆。
其他人倒是没来。
长公主的目光就时不时的从唐诗情的脸上扫过。
很是好奇,遮挡住的半张脸到底是什么模样。
至于唐画意……如今伪装成了厉天心,长公主对她倒是没兴趣。
闲来无事,就跟唐诗情没话找话。
唐诗情也不以为意,随口跟她闲谈,口气也颇为亲昵。
单聪听着几个人说话,不仅仅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
只因为长辈在侧,他稍有不慎就得降辈分。
万一长公主和唐诗情聊得投契,义结金兰……好家伙,又多了一个姑姑。
索性就将自己当成了透明人。
老实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皇子。
江然看他可怜,给他倒了一杯茶:
“喝一口,缓一缓,回头跟店家要一盆热水,灌进水囊里,你抱在怀中,应该会好许多。”
“多谢……江大侠。”
这两天单聪脑子里满脑子跑火车,一时没忍住,差点喊出‘姑父’俩字。
好在话在门前,总算是给咽了回去。
不然的话,多半还得被长公主一顿暴揍。
不过就此打开话头,倒是想要跟江然好好聊聊,问问江然闯荡江湖的经历,遇到过什么高手,见识过如何强人。
江然随意一笑,跟他低声诉说。
只是话题却并不着眼于江湖。
时而聊聊江湖,时而说说天下,他今生于江湖之上,固然是有点孤陋寡闻。
这个成名高手没听说过,那个牛人不知道。
可终究是两世为人,见识不是一般人所能相比,随口闲谈,倒是叫单聪听得如痴如醉。
正相谈甚欢的当口,江然忽然抬头。
唐诗情也跟着看了江然一眼。
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摇了摇头。
该吃吃,该喝喝,不过片刻之间,就有一群人出现在了茶肆之外。
商队的人抬头一瞅,脸都白了。
“不好!是血狐狸!快跑!!”
一人惊声呼喊,当即便要奔走四方。
可不等走出茶肆,就听嗖嗖嗖几声响,地面上顿时多出了几支弩箭。
“前面的人听着,敢妄动的,小心自己的脑袋。
“爷们只求财,不想杀人,你们可不要逼我!!”
江然等人听到声音,顺势看去。
就见一群山匪模样的人,已经到了茶肆之外。
这帮人有个特点,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挂着一块狐狸皮。
或者是在肩膀,或者是在腰间,还有的做成了护腕,戴在了手上。
江然倒是没听说过血狐狸又是哪一路的人物,估摸着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山匪。
并没有放在心上。
单聪整个人却很兴奋:
“江大侠,咱们现如今,是不是应该惩奸除恶了?”
“就算是惩奸除恶,也是江大侠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听得忍不住又在单聪脑门上敲了一下。
“哈哈哈哈!!!”
狂笑声从一侧传来。
江然等人寻声望去,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心志不坚定的,被这山匪给吓得失心疯。
结果就见那人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折扇。
啪嗒一声打开。
顶着寒风扇了扇,然后他自己就是一哆嗦。
江然看着他都觉得冷……
而且感觉这人八成有病。
没病的话,何至于顶着寒风扇扇子?
那人哆嗦了一下之后,便朝着江然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伱们难道还真的相信他说的那些啊?”
单聪一愣,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冲着江然来的。
一时之间更是想笑。
心说这是送上门来找死的啊。
当即故作不解: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那人瞥了江然一眼,眉梢眼角都是不屑:
“像这种油头粉面的小白脸,知道个什么江湖?
“他说自己纵横江湖,未逢一败,你就连连点头,老子刚才听得都想笑,只是大当家的还没来,这才隐忍。
“现在,你还打算让他惩奸除恶……”
那人说到这里,忽然一抬腿,一脚踩在了江然跟前的桌子上:
“小子,老子就在这里,你打算如何惩奸除恶?”
说话间,还用眼神去瞟唐诗情。
唐诗情眉头微蹙,也就是江然一直在桌子下面按着自己的手,示意自己暂且不要动手,否则的话,就凭眼前这人作为,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没能从唐诗情那双眸子里读取到想要的情绪,那人撇了撇嘴,感觉有点没趣。
就听江然笑道:
“可以把脚放下吗?”
“我要是不放,你待如何?”
“那……”
江然轻声开口,就听一个声音传来:
“够了,大冷天的还在外行商,多是不容易的。
“咱们虽然是做无本买卖的,也没有必要这般欺负人。
“老六,你过了。”
就见这群山匪让开一条道路,一个肩头披着黑色狐裘的年轻人缓缓走到了茶肆之前。
江然跟前这位哼了一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裤腿:
“你小子运气好,咱们大当家的吃斋念佛不愿意杀生,否则的话,今日就让你真真见识一下,什么叫江湖。”
江然闻言叹了口气:
“回来……”
他这话说到此处,而准备要走的人正要回头。
就听得一个闷雷一般的声音忽然响彻:
“好胆!!!
“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这金蝉王朝可还有王法了没有?”
江然一愣,这又是哪一路的好汉?
寻声望去,就见一群身穿青色长衫之人,在一个中年人的引领之下,快步来到跟前。
方才喊话的,正是那个中年人。
这人姿态有些狂放,须发如戗,怒目圆瞪,虽然是着长衫,却一身的彪悍之气。
身边跟着几个年轻人,三男三女,很是平均。
到了跟前也不说话,举手就打。
血狐狸的一批山匪,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得愣了一下。
然后便开始出手反击。
这双方倒是一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江然原本看这帮人来势汹汹当是有一身艺业的,结果这一出手,却让江然一阵无言。
用一句江湖上比较流行的话来说……大约就是会两手庄稼把式。
若是一对一的情况下,血狐狸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够打的过。
可血狐狸呼啸成众,人数上面大占优势。
一哄而上,来的这帮好汉硬是一个都没有干倒,就被血狐狸围着揍。 甚至血狐狸的那位大当家,尚且持刀矗立,暂且没有动手,便可以想见是稳操胜券。
江然吹了吹杯中茶水,喝了一口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先前那个在江然面前张牙舞爪的那位老六尚且没有加入围攻之中,只是背对着江然看着场中变故。
江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回头,一看江然站起来了,正是一愣,就被江然一手按在了胸口。
下一刻,整个人倒飞而去。
就在这同一时间,血狐狸之中的这位老大,眸光一起,只听嗡的一声。
单刀出鞘,直取那行侠仗义的好汉。
这位好汉现如今正在被三个人打的抱头鼠窜。
哪里能够顾及刀锋?
待等察觉,猛抬头去看的时候,刀锋已经近在咫尺。
可就在此时,那刀尖停在了他脖颈跟前不足两寸之处。
血狐狸则猛然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循着手臂往上,就看到了江然。
“不是说好了不杀人的吗?”
江然笑着说道:
“大冷天的出来做买卖,多半都是无可奈何,抢点钱也就算了,杀人害命,伤阴德……大当家三思啊。”
“你是什么人?”
这位血狐狸的大当家话音至此,手中刀锋忽然一转,刀刃抖了一下,江然顺势往上一带,就听嗡的一声,那把刀就已经落到了江然的手里。
“放箭!!”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嗓子。
可弓弩手正要扣下,却只觉得脖颈一疼,噼里啪啦的,周遭山匪尽数倒地不起。
厉天羽转眼出现在了江然的身侧,轻声说道:
“大哥,都解决了。”
江然则看着手里的这把刀,轻轻挥舞一下,又看了一眼对面跌坐在地上的血狐狸:
“这一招刀法有点意思,从哪里学来的?”
“要杀就杀,何必多说废话?”
血狐狸也光棍。
他方才施展刀法,想要挣脱束缚,结果招式被破的莫名其妙不说,刀也脱手飞出。
彼此之间武功差距太大。
就好似凡人比之神明,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知道今日是遇到了高人,纵然反抗也是无用,也就不再挣扎。
江然一笑:
“倒也不必打打杀杀,天羽,将他绑了。
“一会入城之后,看看可有悬赏在身,有的话,就送去府衙换钱。”
“是。”
厉天羽答应了一声。
转过身来,直接到了那血狐狸跟前。
刚一俯身,那血狐狸忽然张嘴一吐,一枚飞针直取厉天羽眉心。
却不想,厉天羽随手一夹,就将那飞针捏在了两指之间。
低头瞅了一眼:
“你应该淬毒的,这样的飞针,打不死人,顶多吓人一跳。”
血狐狸脸色一黑,只觉得对方手掌如铁钳,一把将自己拽了起来,随手就给绑了。
然后身体一轻,就被他扛着扔到了马车之内。
结果一抬头,马车里还有两个人。
一个一身黑衣,脸都看不到,神神秘秘,看上去还很危险。
旁边那个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威胁,是一个青衣丫鬟。
她看到自己也不害怕,还问道:
“你是干嘛的?”
“山贼!!”
血狐狸傲骨冲天。
楚云娘顿时就没了兴趣。
外面的乱子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什么乱子能够让那大魔头伤筋动骨?
无非就是路上的小插曲罢了。
本来以为他是抓了什么名门正派的高手,结果……抓的还是个山贼。
这种人何必抓活的呢?
直接弄死多好。
而外面江然此时已经将那行侠仗义的好汉给搀扶了起来。
“老兄可还好?”
江然看着这人,眼神略微有些莫名。
那好汉连连点头:
“没事没事……我没事……
“多谢,多谢小兄弟出手相救!
“若非是你的话,咱们这一趟,只怕是危险了。
“这血狐狸,果然名不虚传,凶恶的很啊。”
与此同时,茶肆之内的客商也纷纷出来跟江然道谢。
江然轻轻摆手,娴熟的应付八方道谢的声音。
一一打发了之后,就见那个鼻青脸肿的好汉,带着身边六个男男女女,还站在一边。
江然便看了他们一眼:
“还没回去?”
“在等您呢。”
那好汉闻言巴巴的来到了江然跟前,躬身作揖:
“小兄弟救命之恩,咱们无以为报。
“敢问一句,小兄弟你们这是打算往哪里去啊?”
“哦,游历四方,四海为家。”
江然一笑:“倒是没有什么目标。”
“原来如此。”
那好汉连忙说道:
“既如此,不如诸位随我一起,到我家去住,我今夜准备几个好酒好菜,算是聊表心意,感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
江然哈哈一笑,倒是痛快的很:
“好!!”
此言一出,长公主和单聪尚且没觉得有什么。
唐诗情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就听唐画意低声说道:
“这个好汉有问题……你家汉子这番应对,是想要挖坑埋人。”
‘你家汉子’四个字,顿时闹得唐诗情脸色有点发红。
忍不住横了唐画意一眼。
却是恍然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江然都不是一个施恩图报之人。
就算寻常道理来讲,也应该推诿一番,这般痛快答应,实在不合江然的脾性。
心中思量之间,那好汉却是大喜:
“那太好了,诸位请随我来,我家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县城。”
江然点了点头,招呼了众人一声,然后就跟着那老汉一起走。
一边走,一边随口闲聊。
好汉自称姓宋。
叫个宋大壮。
自小就羡慕戏文里唱的,说书先生讲的江湖人。
便想要寻名师,拜师学艺,成就一段江湖神话。
奈何资质不佳,屡屡碰壁,后来到了婚娶之年,无法反抗家中父母之命,也成婚在家。
可终究是耐不住性子。
还想着出去找人拜师学武。
最后还真的让他找到了。
结果他就在山上跟人学了足足十三年。
当然,这也就是说的好听。
实则这十三年他是给人端茶送水,劈柴烧火,洗衣做饭……算是当了十三年的下人。
结果就学了三招庄稼把式。
日练夜练,反复修行,自觉神功大成回家的时候,父母已经双亡。
家中妻子更是以为他死在了外头,早就改嫁远行。
周游一生,归来竟然是孤家寡人。
他自问有感于学武之难,不想让后来者跟自己一般境遇。
便在这小小县城之内,开了一家武馆。
名曰朝阳武馆。
这县城不大,他这还是第一家武馆,是以也没有人跟他抢生意,也没有人上门踢馆。
倒是叫他收了几个弟子。
后来听说血狐狸作乱,觉得自己学了一身武功,应该拿来惩奸除恶。
就领着几个平日里练的好的,跟自己一起出门寻找血狐狸。
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今天总算是遇到了。
一声虎吼,本应该是尽展胸中抱负,却被人打成猪头。
一行人边走边说,到了县城之内,他的那些弟子就各自散去了,各回各家敷药疗伤。
江然等人就跟着这人来到了一处略显僻静的小院子。
抬头四个大字,正是朝阳武馆。
进门院子颇为空旷,马车都能赶进来。
宋大壮一脸笑容的说道:
“诸位在这里稍待,我去去就来。”
说着也不说去哪,转身就走,片刻就没了影子。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江然。
就见江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瓶子说道:
“来来来,一人一粒,一会不管吃什么喝什么的,做做样子,尽量别入口……恩,苗苗,你去马车里和楚姑娘作伴吧,就别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