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了戒妄。
沉吟之后,笑着说道:
“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三位师兄惨死,虽然有江施主的一番解释,但就凭这一点,贫僧难以跟师门交代。
“需得请江施主留在此地暂且小住几日。
“待等我师门来了人,江施主再将今日之事如数告知。”
戒妄缓缓开口。
江然哑然一笑:
“大师未免强人所难,在下真的有事要做,无法在这里停留太久。
“而且,过程如何,在下已经如数告知。
“大师尽可以将这番话回禀师门。
“倘若大梵禅院不信,也可以着人寻我对峙。”
“江湖太大,今日一别,来日难说再见之期,又该去何处寻找施主?”
戒妄看着江然:
“还请施主配合。”
江然的神色逐渐冷了下来,戒嗔也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戒妄:
“师兄,他不过是在此间偶遇之人,何苦为难于他?
“而且,他自秋叶而来,远来是客,这般行径,恐非待客之道。”
戒妄面皮不动,看都不看戒嗔一眼。
只是看着江然。
江然微微冷笑:
“戒妄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此去江湖,固然深远,可在下并非着意躲藏,何至于找我不到?
“大师这般咄咄逼人,是不相信在下所言?
“在下如今真的身有要事,不得不走。
“总不能,大梵禅院的性命是性命,旁人的要事便不是事了吧?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还是说,你大梵禅院便是这般以‘理’服人?”
“人命关天,三位师兄驾鹤西去,而施主是唯一的见证。
“这等情况之下,江施主无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是尽可能的往后推一推……”
戒妄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之中也略显犹豫。
他虽然心中有所怀疑,却也感觉没有来由。
毕竟江然来到此地,真的是因为路上遇到了白露。
这一点,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再加上,江然和大梵禅院远日无怨,今日无仇,更没有道理于暗中加害。
如今又有江然这样的一番话,这让戒妄的语气,不再如同最初那般坚定。
“倘若,在下所说的事情,也是事关人命呢?”
江然冷冷开口。
戒妄沉默了一下,方才叹了口气:
“也罢……江施主所言也有道理。
“不过,事关我大梵禅院的三条性命,在下万万不能叫江施主这般轻易离去。”
“大师有话,尽管直说。”
江然心中叹了口气,戒妄的心思远比戒嗔缜密。
这两个人中,以此人为主。
这也是戒恶和尚将这两个人留下的原因。
而戒妄则说道:
“很简单,贫僧随施主一行。
“此行施主无需理会贫僧……无论是路上的吃穿用度,亦或者是其他各项所用,皆有贫僧自己处理。
“施主只需答应让贫僧尾随一路,待等师门讯息到来,皆有名目之后,贫僧自会跟施主赔罪。”
江然看了戒妄两眼,忽然苦笑一声:
“大师何必如此?
“是真的担心,在下会跑?”
“阿弥陀佛,施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贫僧也得做好贫僧分内之事。
“施主既然不愿意留在秋氏一族,那贫僧便只好跟施主一行。
“还请施主许可。”
戒妄看着江然,站起身来合十一礼。
江然沉吟了一下之后,竟然当真点了点头:
“也罢,大师愿意跟着的话,那就跟着好了。
“不过,我此行所做之事,事关重大。
“若是大师因此而有了什么闪失的话……只盼着你大梵禅院莫要将这笔账,赖在我的头上。”
戒妄沉吟了一下之后,微微点头:
“料想用不了几日,便会有消息传来,不会影响施主大事。”
“最好如此。”
双方的交流至此结束,谈不上愉快,却也算是达成了共识。
而方才江然说的那些事情,有一部分也不能算是撒谎。
比如说,秋世安确实是被王横带走了。
只不过,带走的是尸体。
至于现如今的结果,江然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当时他在地下,心慈手软不杀戒恶三人的话,如今带走的可就不是只有戒妄一人。
而是足足五个和尚。
毕竟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又活了命,江然自然不能让他们将这消息传的满天都是。
至于说将这两个和尚杀了。
这也不能绝了后患。
留下的问题太多太明显。
很容易被人循着根底找上门来。
现如今尚且不是和青国江湖撕破脸皮的时候。
所以,能够虚与委蛇,就暂且委屈一下。
待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展现身份,到了那会,也就无所谓其他了。
至此一夜无话,待等次日天明,江然便带着自己身边的人准备离开。
只是他发现,一早上醒来之后,厉天羽就有点魂不守舍。
这状况对他来说,并不多见。
一个脑袋空空,没有记忆的人,很少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沉吟了一下之后,江然来到了厉天羽的身边:
“还好吗?”
厉天羽似乎吓了一跳,待等看到是江然之后,这才回过神来。
他沉吟着看了江然一眼:
“大哥……我昨天晚上,做了好多奇怪的梦。”
“梦到了什么?”
江然随口问道。
“不知道……零零碎碎的,昨天那个……就是……那个秋少夫人给我讲的故事,我好像都梦到了。”
他说到这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说来也是奇怪,田苗苗没事的时候,也给我说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我从未梦到过什么……
“这一次,竟然梦到了她说的故事里的小女孩。”
江然看了他一眼,知道白露昨天晚上的那些话,终究触动了他的记忆。
那些被尘封起来的东西,逐渐想要泛起浪花。
对于这一点,江然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也没打算利用心魔念控制厉天羽一辈子。
他刺杀过自己一次,跟着自己游荡将近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果有朝一日他记忆能够复苏的话,那还他自由就是。
想到此处,江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这个故事对你触动很大。
“嗯,行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好。”
厉天羽答应了一声,看着江然起来,又忍不住开口:
“大哥……”
江然回头看他。
厉天羽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真的是梦吗?”
他这一句话说的很小心。
江然想了一下说道:
“或许是,或许不是……再看看吧。”
“……嗯。”
厉天羽点了点头,心中的迷茫并未消退多少。
偶尔看着那房间,昨天晚上,他半夜醒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
那哭声明明不大,却偏偏刺耳的厉害。
让他感觉浑身哪一处,都不舒服。
就算是现在,看着那扇门,也会觉得胸口有些发堵。
可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他却又一点都不知道。
收拾东西并不费什么事,毕竟他们只是在这里稍微落脚一晚。
出了秋大公子的这个院子,外面躺了一地的尸体,而活着的人,如今身在何处,却又无人知晓。
江然一行人不再去理会秋氏一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径直出了门,继续朝着皇都的方向赶路。
只是多了一个戒妄,让柳木成感觉很是别扭。
忍不住偷偷找到了江然:
“大梵禅院的和尚,跟着咱们干什么?”
“昨天晚上我杀了戒恶他们三个,这个大和尚对我起了疑心。”
江然随口回答。
柳木成一时之间瞪大了双眼:
“那伱为何不斩草除根?”
“嘶!”
江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说最毒不过读书人……
“你比我还狠啊!
“看不出来,看出来啊。”柳木成那一成不变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休要玩笑!!”
“行,不跟你开玩笑了。”
江然看了远处的戒妄一眼:
“现在斩草除根更引人耳目……
“而且,昨天晚上要是杀了他们两个,那不是当着秋少夫人的面?
“到时候,秋少夫人和她的那些护卫如何?全都斩了?
“那孩子你养?”
“又不是我的儿子……”
柳木成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
“……废话,你想的还挺美。”
江然哭笑不得,继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老成啊,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
“此人跟着咱们未必是坏事。
“他算是一张通行证,有他跟着,就算是遇到了青国江湖上的人,想要寻找长公主,也不会往咱们得身上去考虑。
“毕竟,大梵禅院的金字招牌,里面的含金量还是很足的。”
柳木成一愣,继而点了点头:
“有道理……这确实是绝妙的一手。”
说完之后,他整理了一下被江然拍乱的衣服,沉声说道:
“下官柳木成,不是老成。”
“差不多了。”
江然摆了摆手:
“不要在意细节。”
而且,与之相比,现在比较让江然在意的,却是厉天羽。
这孩子就跟着了魔一样。
离开秋氏一族已经有大半日的光景了。
他就跟丢了魂一般,时不时的就回头张望一下秋氏一族的方向。
似乎是人走了,但是心留下了。
这白月光哪怕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乃至于厉天羽都失忆了,威力也仍旧不可小觑。
他想了一下之后,觉得还是应该和厉天羽谈谈。
因此到了午间,让洛青衣埋锅造饭的当口,江然招呼了戒妄过来一起喝酒之后,就去找到了厉天羽。
他此时正坐在树上,呆呆地看着秋氏一族的方向发呆。
江然飞身落到了他的身边,他竟然都没有反应。
一直到江然咳嗽了一声,他这才如梦出行:
“大……大哥?”
“其实,你比我大。”
江然挠了挠头:
“咱们来一把坦白局怎么样?”
“……厉天心不是我哥?”
厉天羽瞬间明白了过来。
江然比厉天心大,却没有自己大……反过来说,自己才是三个人里最大的。
结果叫了比自己小的两个人好久的哥哥?
“你们……一直在骗我?”
厉天羽看着江然:“为什么?”
他没有什么愤怒,只是觉得江然不是那种会戏耍别人玩的人。
不仅如此,如果自己和江然毫不相干的话,江然或许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在厉天羽的心中,江然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
武功盖世,却从来都不随意仗势欺人。
更不会利用武功,去欺骗什么人。
除非……这个人本身得罪过他?
所以不等江然开口,他便已经有了猜测:
“我出身无生楼……这一点,是真的?
“我……我是不是刺杀过你?”
“……这都能想到?”
江然有些惊讶于厉天羽忽然之间的智慧如神。
“……我昨天晚上梦到了。”
厉天羽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好像是在一座小镇里。
“我看到你和人在争斗,我却没有帮你,而是将箭对准了你……但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那……”
他想问的是,那白露故事里说的那些事情,自己也梦到了。
难道那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的时候,他却又问不下去了。
江然笑了笑:
“不恨我?”
“对你出手的人,从来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死人。
“我能活着,已经是邀天之幸。
“而跟在你身边的这一段时间,你也一直将我当成兄弟。
“我……没有恨你的道理。”
厉天羽微微摇头:
“只是,我到底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大哥不是大哥,厉天羽自然也不是厉天羽……
“我……我……究竟是谁?”
“就我所知,你是无生楼的一个杀手。
“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昨天晚上我知道了,你是青国人。
“姓金……”
“金……”
厉天羽口中吐出了一个‘金’字的时候,脑袋忽然又轰然一震。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一掠而过,却又偏偏一片都没有捕捉到。
重新睁开双眼,他有些艰难的看着江然:
“大哥……我想不起来……”
“没关系。”
江然说道:
“可以慢慢想……不过,我想,在我的身边你大概很难想到自己的过去。
“你跟着我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
“这一段时日,有你相伴,确实是省了我很多的麻烦。
“现如今,也到了该放你自由的时候了。
“现在有一个人可以帮你唤醒沉睡的记忆,你知道她是谁,你去找她吧。”
“她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厉天羽看向江然。
“以前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应该问她。
“以后你们会是什么样的关系,那或许可以问你……
“无论以前还是以后,都问不到我,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江然无奈一笑:
“去吧,现阶段来说,她是最难过的时候。
“她或许不希望你跟在她的身边……但是,如果你也不想留在她的身边,那你也不会是现在这副神情了。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暗记的……”
厉天羽闭上了双眼,郑重思量了良久,方才站起身来:
“多谢大哥……待等我找到了自己的记忆之后,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忽然眉头微蹙:
“是个姑娘……
“大哥,她来势很急,要不要出手警告一下?”
江然摇了摇头:
“或许只是路过,你自去就是。”
“嗯。”
厉天羽又对江然行了一礼,这才飞身而去,重返秋氏一族的方向。
江然目送他离去,一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之后,这才纵身下了树。
长公主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
“他干嘛去了?”
“踏上寻找自我的旅程。”
江然一乐:
“这样形容的话,忽然感觉,他这一辈子似乎也没有白活。”
长公主一脸迷茫:
“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说着呢,就见野道旁一道身影莽莽撞撞的冲了过来。
看到众人之后,似乎是吓了一跳。
但是看到这帮人,有男有女,还有和尚的时候,她便松了口气。
然后掐着腰颐指气使的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是打算埋伏本公主吗?”
“公主?”
江然几个人对视一眼,长公主更是翻了个白眼:
“这年头的人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样的人都敢自称自己是公主?”
而面对这一番诘问,众人都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了江然。
江然笑了笑:
“小姑娘,你是哪里来的公主?”
“我是秋月古国前来青国和青帝讨论共抗金蝉的溪月公主!
“如今不过是落了难,被人追杀而已。
“你们若是愿意帮我抵达青国皇都,面见青帝。
“本公主保证,你们各个都有一笔丰厚的赏赐!!”
她说到此处,睁开一只眼睛,闭上一只眼睛,偷偷留神众人的反应。
然后就听到戒妄苦笑一声:
“阿弥陀佛,溪月公主造访我国之事,原来已经这般流传广泛。
“以至于竟然会有人冒充……”
他说到这里,看向了江然:
“江公子,你身为秋叶人,可曾见过溪月公主其人?”
“啊?”
还没等江然开口,那自称溪月公主的姑娘,便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了江然的身上:
“你竟然是秋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