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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船之上,商议已毕。
众人犹未从先前那一桩桩惊世骇俗的隐秘内情中回过神,各自或闭目凝神平复心绪,或按膝而坐,垂目不言,或是长舒气息,轻抿着变凉的茶水,心里做着计较。
陈拙望着这些人各异的反应,心下暗松了口气,他这么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实在是久无王五他们的消息,加上西太后已死,那些尚未现世的老不死自知没了供奉之人恐会狗急跳墙,或是隐没行踪;若明着来尚能招架一二,可若故意藏起来,关键时候下暗刀子,防不胜防。
他们这些宗师总不可能日夜抱团、形影不离,但凡有老怪物专挑落单之人下手,连陈拙自己怕是都得交代了。
如此,便只能主动出击,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连根拔除,斩尽杀绝。
见所有人杀气腾腾,跃跃欲试,陈拙忍不住再三提醒道:“此事事关重大,诸位当谨慎行事,宗师者至少五人结伴,未达宗师者,负责探取那些通玄老怪的行踪即可,绝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枉送性命,另外……”
他语气忽然加重,沉声道:“要千万留神那些老怪物的先觉之能。常人只存五感,此等存在已修出第六感,可觉加诸于己身的一切杀念,未战先觉,逢险自避。”
经这么一提醒,在座所有人似乎也冷静下来不少。
“呵呵,陈师兄放心,别说什么通玄,就是真成神仙了,孰强孰弱,也得打过才知。”
“是这个理儿!”
“陈盟主切莫担心,此事儿咱们已是有进无退,就是死,也得迎难直上,溅他们一身血。”
“既然那些老前辈们起了个头,那咱们便收个尾,把剩下的漏网之鱼挖出来,以绝后患。”
“当速战速决,与前辈们合于一处,战那甘凤池!”
……
杨班候这时接过话,“那些埋进土里的通玄老怪多是自锁关窍,似那龟息沉眠,所以附近定有高手守墓,若是打听到那守墓人,多加留意。”
众人闻言眼神一亮,这却是免了大海捞针,省事很多。
一个个也不迟疑,当即陆续起身,“既然已是定计,吾等便着手去准备了。”
木船一缓,周围立有渔船靠来。
一位位武门代表被送上岸,去的快急。
转眼屋棚里就只剩陈拙与杨班候了。
老人虽说上了岁数,但脸上皮肉不见松垮,轮廓分明,精神矍铄。
“不知班侯公于我有何话说?”
他问。
杨班候微微一笑,“来之前是有话说,但来之后已无话可说……后生可畏啊!”
老人谈笑间从怀里拿出一本线装的蓝皮老书,许是有些年头了,书壳斑驳褪色,搁在了茶几上,然后背手掀帘出去。
陈拙疑惑之余,凝目一瞥那书皮上的字迹,气息猝然一顿。
“杨氏太极拳真解!”
……
……
北方的春天来的较晚,暖和的时候已是清明节前后了。
落了一场微雨,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春雷。
南运河畔,大大小小十数艘渔船挤在岸边,岸上的渔民搬弄着竹筐里的鱼蟹,时不时有那酒楼的伙计、师傅亦或是附近的百姓过来挑拣一些。
天气暖了,两岸绿柳成烟,叽叽喳喳的鸟鸣、橹工的吆喝、邻家的狗叫,以及岸边妇人洗衣砸棒的动静,还有那斤斤计较、讨价还价的争吵,给雨中添了些市井味儿,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雨中一条狭长的渔舟上,陈拙戴了一顶破旧的斗笠,挽着裤腿两袖,随意坐在舟头,右脚半浸在河水中,左脚则是以半跏坐之势押右股之上,双手则是轻按双膝,闭目凝神,稳坐不动。
随着他吞气入喉,气息被舌尖裹成圆丹,顺着津液咽下,落入腹中,而后似崩雷般散开,一股震荡的无形奇劲立时似涟漪般散向四面八方,推动着浑身的筋骨碰撞抖颤,在他身体中激出阵阵噼啪雷音。
只是那涟漪眼看就要由外而内,透发而出的时候,陈拙背后大龙忽又一动,皮肉一紧一颤,牵动全身,以劲拦劲,又将那涟漪挡了回来。
如此往复来去数次,那股奇劲方才散于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被消磨干净。
这是“天罡劲”的妙用之一,也是修内视的门道。
以那丹田震荡之劲荡过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无须外放,而是为了感受涟漪震荡往返的变化,借此观想肉身,令肉身内里一切在心中显形,精细入微,以达内视的目的。
此法亦可壮五脏,五脏越强,那震荡之劲便可越强,变化也会越来越明显。
此法亦非杀伐之术,而是入静之法,用以凝练精神念头,聚神意,还可用来勘悟自身关隘所在,以及寻通身暗伤隐疾。
只是随着脚下河水激起层层涟漪,陈拙脑海中渐渐观想出的轮廓,忽又如泡影散去。
他气息一缓,无奈睁眼,望着水中的倒影叹了口气。
劲力尚未通贯全身,没能完全拦住那股震荡之劲,双腿上的关隘未通,功夫还不够深啊。
好在恢复的差不多了。
距离行刺西太后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
如今就只差收拾那些老不死的,和尽快找寻王五他们的踪迹。
而且算算时候,不出意外,燕子门那些人也该有眉目线索了。
气息一沉,陈拙还想再练练,岸边忽听笑声传来。
“陈爷,您瞧谁来了?”
陈拙回身望去,神情一怔,旋即大喜。
但见那柳荫下,有位灰袍黑褂的黄脸汉子正和徐三爷并肩而立,似笑非笑的瞧来,如猛虎睥睨,竟成宗师气象,赫然是数年未见的霍元甲。
“你这厮,若非撞上徐三爷,我尚不知你居然人在津门。”
霍元甲似有不满,脸色冷沉,但眼底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陈拙眼皮一颤,起身上岸,“霍师兄!”
二人迎风而立,相视一望,俱是在笑。
“好小子,你可算出尽了风头。前些时候劲荪从南边回来,说什么有位大刀王五的弟子仗义相助,我一听就知是伱;听闻你还去颐和园刺杀了西太后,我就让人暗地里去京城打探你的下落,哪想就在眼皮子底下猫着。”
瞧着眼前近乎脱胎换骨的师弟,霍元甲一面上下打量,一面感慨万千。
“不似当年那般锋芒外露了,也晓得收敛变通了,着实成长不少,就是这副鹰视狼顾的气象越来越骇人了……咳咳……”
话说一半,霍元甲猝然剧烈呛咳起来,蜡黄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病色。
陈拙脸上的笑意淡去不少,“师兄,你这呛咳之症怎得不见好转,反而更重了?”
霍元甲拿下手帕,缓了几口气,脸色这才恢复如常,“治倒是好治……我那呼吸法刚猛伤肺,若日后不与人交手,稍加调养,病情自会缓解,但眼下国难当头,区区几声呛咳算得了什么,比起病入膏肓的世道,不足道也……要留有用之躯,做些该做的事情。”
陈拙眉间多出些许忧色,正想再说两句,却被霍元甲打断,“莫要管我,你且说说师父和师伯他们去哪儿了?师父动身前只说要去干一件大事儿,便再没踪迹,还有不少老一辈宗师也都没了踪影。”
既是师兄弟再见,陈拙也不隐瞒,当即把关于那些通玄老怪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霍元甲越听眉头越皱,“师父他们还未有消息?”
陈拙瞟着河上来来往往的舟船,轻声道:“除了南派宗师苏灿曾于秦岭现身过后,其他老一辈宗师尽皆不见踪迹,我这些天伤势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打算亲自动身去找。”
二人说话的功夫,徐三爷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酒菜。
三人钻进一艘乌篷船,摆了开来。
霍元甲无心酒水,端着酒盅半天也不见抬手,更不见动筷,思忖许久,“师弟,你有没有想过用别的法子去找?”
“怎么讲?”
陈拙不是没试过别的办法,连悬赏都贴出去了,该想的法子都想了。
霍元甲拧眉沉声道:“我认为你搜寻的方向有遗漏,若是那些通玄之辈没有隐没于山野中呢,郭老不是说,他当初遇见的那人是个柴夫……大隐隐于市啊。”
陈拙提着酒壶的手一顿,“倘若如此,也许会有目睹双方一战的人,可为何毫无线索?”
蓦然,他眼神闪烁,眸子一眯,“莫非,都被灭口了?”
霍元甲终于饮了一盅酒,重重一搁,抬头与陈拙四目相对,凝声道:“这些人绝不会隐没于繁荣闹市,应是山村野市,倘若灭口,也绝不会只杀一个两个……屠村灭寨,不留活口!”
陈拙缓缓放下了筷子,脸上不见喜怒。
一旁的徐三爷神情一紧,眼珠子一颤,哑声道:“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件事儿来,前些天听过往的货郎说,山西地界出了几桩屠村灭族的惨案,皆是不留活口,死了个干净,而且那死状也是古怪,浑身无伤,该不会是被内劲打杀的吧?”
陈拙腾然起身,“是与不是,一探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