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尽虚空,何解?”
他如今六感超绝,但凡动念,方圆三十丈内任何风吹草动尽可感知,那关七的细微异样岂会错漏。
尤其是在目睹关七摸透了内家拳的发劲诀窍,他实在想看看,换作这等才情绝世的妖孽,会走出一条怎样的路。
但他心中并无沮丧之意,内家拳的功夫,“通玄”之前归根结底乃是对于自身的掌控驾驭,化拙为巧,锤炼筋骨五脏,壮大气血;以关七这等武道大宗师的天资,身骨早已千锤百炼,一法通,万法通,能在短时间内摸透也不算稀奇。
通玄往上,才是真的绝俗之境。
就看各自的领悟了。
事实上不光他察觉到这四个字,其他人也都心神一震,各有异动。
常言道武无止境,更无尽头,如今七圣主冷不丁冒出这四个字,又是何意?
众人境界皆横绝当世,纷纷沉眉凝目,各在思忖,只觉其意晦涩,如藏大秘。
燕狂徒更是满脸不耐,好似抓心挠肝一般,双眼圆睁,如狮虎瞪目,满脸不善的盯着关七,守着下文。
而且众人惊觉关七身上的凶意戾气正自消弭,然在场所有人却都明白,这是在顿悟。
眼前人恐已触及到某种非比寻常的玄妙之境,不可想象。
只是关七身上的气机忽起变化,周身外的飘飞风雪骤然纷乱,暴动不休,如惊涛大浪漱石拍岸,不住迫向四面八方,推尘卷雪,一重盖过一重,迫的众人向后滑去。
“七圣主想是已到参悟天理的紧要关头,既是如此,不妨助他一臂之力,看看此间绝顶、武道尽头是何等不世风采。”
九大关刀龙放啸向来被江湖人尊称为龙老英雄,平生快意恩仇,侠名之盛犹在方巨侠之上,此时一稳身形,灰袄时涨时缩,如生根在地、浪中顽石,满头白发尽被拂向脑后。
他虎目大放异彩,气息一沉,粗粝面庞登时泛起红光,一只黝红厚实的肉掌隔空朝着关七拍去,看似刚猛无匹,掌劲却是柔和,如春风化雨,抽丝剥茧,以柔克刚,既在抵抗面前的狂涛大浪,亦在给关七喂招。
关七的天赋惊世骇俗,如今再由在场诸位高手各自的绝学填充弥补,定能集各家真意于一身,如万川归海,可妙参天理,成震古烁今之人。
“然也!”
“好!”
……
其他人俱是深提了一口气,别的不说,仅凭那“武尽虚空”四个字也足以令他们出手。
不由分说,当即各施各法,枪、剑、刀、掌……悉数信手拈来,隔空出招,只取神意,以迎关七。
如此,也是为了稳固战圈,以束关七盖世之威。
狂涛一稳,场中噗”的一声,风雪一乱,那恶战厮杀的剑客、刀客因操纵之人分神之故,气机一断,飘然而散,重新化作霜雪,融进了风中。
“大师,留神了!”
陈拙不想再浪费时间,浓眉一沉,提醒了一句,袖中右手徐徐吐出,一伸食指,斜指半空,指尖放出一缕光华,点了出去。
食指轻点,半空风雪陡然一滞,宛若石入水中,在雪幕里点出一圈浅浅涟漪,刹那霜雪一拢,化作一道身影挥拳杀出。
陈拙气息轻轻一吐,心绪乍动,风雪中已露杀机。
他食指连点,雪中立现重重虚影,由虚化实,有的推拳,有的出掌,还有刀法、箭法、腿法、爪功、枪法,全都是内家拳之技巧,如今以神念显化,尽数攻杀向叶哀禅。
“阿弥陀佛!”
叶哀禅口中宣了声佛号,手中捻珠的动作一顿,忽翻手振腕一抖,念珠立时星罗棋布般散向雪幕,坠在地上,击出金铁抨击之声,火星四溅,一朵朵雪浪登时飞溅半空,化作一个个僧者模样,冲杀而上。
这一落之下,念珠被叶哀禅大手一摄,竟又尽数倒飞而回,兜入袖中,重落手心。
一时间,放眼望去,双方仿佛以天地大幕为棋盘,以神意化为落子,攻伐来去。
二人皆未起身,然瞬息刹那,半空气机已交换互攻了百十招,彼此先是斗招,见招拆招,以念起招,各是无穷变化。
叶哀禅一身所学十分驳杂,且皆有不俗的造诣,他原本对自己的根基底蕴极有信心,怎料陈拙这一番施展下来,打法虽显古怪,然却十分精妙,见招破招,双方竟斗了个半斤八两,打法俱是已臻至绝妙境地,谁也奈何不了谁。
眼看招数难分胜负,叶哀禅提手再指,双眼犹如蒙上了一层毫光,一手捏了个密宗指印,另一手食指一抬,十数道虚影遽然溃散,跟着重聚,竟化作一条两丈长短的苍龙,盘身游腾,于雪中摆尾探爪,吞风饮雪,口吐龙吟,大有腾飞九天任翱翔之势。
猝然,那条苍龙扑进风雪中已大开杀戒起来,兴风起浪,搅得天翻地覆,尤为惊人。
双方乃是以气机相争,以神念而斗,所成气象当是彼此意志的体现,这苍龙非龙,而是这和尚欲要纵横山河,驰骋天地之念想。
底下掠阵众人一边相助关七,一面静候此战胜负,尽在凝神,心中无不震讶。
陈拙紧盯半空,心中亦是暗震,只道这老和尚当真不同凡响,打法奇绝也就罢了,想法更是高明。
叶哀禅还不忘出言说道:“陈盟主若是技穷,大可认输!”
“老和尚好大的口气。”
陈拙“嘿”然一笑,眼中凝神,眉心一亮,两腮内收的瞬间撮嘴猛一吸气,只将先前所化虚影尽数吸的散去身形,汇作一缕,眼看就要被吞入口中,他两腮一鼓,又吐了一口气。
那缕风雪借着这口气登时好似活了过来,摇身一变,恍惚间化作一负剑道人。
明明看似剑仙侠圣一流,然杀气腾腾,更多的是红尘江湖之气。
此变正是陈拙在太清楼里所见到的那幅斩蛟图中的吕祖,被他随性而发,随意挥洒,以神念幻化而出。
眸光一动,陈拙舌绽春雷般叱道:“杀!”
道人立时拔剑斩龙。
叶哀禅双眼微睁,气机一引,苍龙遁入雪幕,避开剑下锋芒,已围着那道人盘旋急转,自四面八方出爪快攻,却是将先前种种招数变化归于一身。
那道人手持利剑,剑光走转如电如影,看似使得是剑法,然招数变化如枪、如刀、如拳……如一剑化万法,又似万变归一,玄妙莫测。
这一战实属当世罕见。
苍龙兴风作浪,龙归大海,于天地间遨游。
那吕祖却是傲立虚空,剑光圆转,引风动云。
然而,叶哀禅眼皮忽的一跳,他只见陈拙垂下双眼,两手动作,左手前举,五指虚握,右手食指中指一屈,往后一拖,已做了个开弓拽弦的动作。
无形中,已有一股叫人心惊肉跳的气机牢牢锁来,顿时心神一凛,如临大敌。
对于这足能与“伤心小箭”相提并论的箭法,他早已留神,况且元十三限便是命丧陈拙之手,焉能没有提防。
当即暗提十二分精神。
陈拙再一抬眼,眼神如水,便在叶哀禅的凝神中,他果然一松右手,放了一箭。
“嘿!”
叶哀禅老眼大张,大手一抓,身上袈裟顿时迎风一展,如一堵墙一样,立在身前,手中念珠同时一捻,抬手一抖,连珠打出,射向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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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神情立马微变,暗道不好,抬手一抓,那飞出一截的念珠忽又被悉数倒飞摄回。
盖因陈拙所放之箭并非是朝着他的,而那箭矢也不是无形之箭。
半空中正与苍龙搏杀的吕祖,便在松弦放箭的一瞬,已提剑横飞,人剑合一,又似化作一支箭矢,如长虹经天,风雷掣电,自长空一纵而过。
苍龙悲鸣,未等坠落,便已随风而散,重新融入风雪。
一切又复如常,先前种种,仿若幻觉。
叶哀禅一张焦黄老脸立时涨红,看着手中被攥为齑粉的念珠苦笑摇头。
风雪漫过,他再去瞧那个“佛”字,忽见片片风雪如金铁坠落,掷地有声,待石粉簌簌散去,已化作一个“杀”字,这一下,本是殷红的面色又转苍白。
“阿弥陀佛,陈盟主惊才绝艳,老僧甘拜下风!”
陈拙双眼一合,“承让!”
二人话起话落,就听燕狂徒等不及的笑道:“哈哈,该老子了!”
他眸光一扫,径直瞟向诸葛神侯,正待指名道姓,哪想洛阳王温晚忽不轻不重地道:“请!”
燕狂徒先是一怔,而后森然一笑,“你就是温嵩阳,好,你既然以手上功夫名震天下,我便以手上功夫败你。”
二人气机一撤,由陈拙与叶哀禅补上缺口。
不待众人反应,燕狂徒右手当空划出半圈,隔空缓缓推掌而出。
这一推,推的是气势,如山崩地裂,星坠月落,又似海翻陆沉。
众人顿觉一股压抑气机落在胸口,狂暴霸道,那漫天雪瓣在这一推之下,只如箭雨飞蝗,横击温晚。
温晚儒雅气态立改,右手洒脱拂袖,立见平地起浪,雪浪冲天,滚滚迎上。
须臾间,矮丘山顶,两股磅礴气势如洪流潮浪对撞在一处。
漫天飞雪顷刻爆散,当空倒流,奇景惊人。
燕狂徒长身而起,衣袍猎猎鼓荡,大袖翻飞,如要迎风而起。
他面露见猎心喜之色,沉声笑道:“妙得很!”
风雪再降,将二人身形转瞬淹没。
但不到两息,众人眼前风雪倏然滞缓一顿,接着如冰面龟裂般四分五裂,被肃清一空,燕狂徒面露冷笑,竟又坐了下来。
却是胜负已分,对面温晚踉跄而坐,胸膛上已多了一层浅淡霜雪,乃是一记掌痕,然神色仍是如常,不卑不亢,不见变化。
“我……败了!”
他说。
这么快?
见燕狂徒如此不世凶威,双方众人都暗暗心惊,那温晚好歹老一辈高手,竟败的这般干脆。
只是燕狂徒脸色忽变,右掌一提,掌心已多出一团黑紫之色,却是中了毒。
“老东西,武场较技,伱敢出暗手?”
诸葛正我不咸不淡地道:“既是较技,洛阳王出身温家,以毒入功有何不可?待此局落罢,解药双手奉上。”
这话却也没错。
燕狂徒脸皮一抖,冷哼道:“老子用不着。”
说罢,已盘膝打坐,运功逼毒。
龙放啸陡然起身,不等他开口,姜氏兄弟已抬眼迎上……
便在场中激战正酣之时,陈拙忽有所觉,他眼皮一抬,看向关七。
就见对方的身上生出了莫大变故,原本魁梧的身躯居然在一点点塌瘪,精气神华已在黯淡,黑发变白,英伟容貌竟然显现出了老态。
见此情形,陈拙瞳孔一凝,暗道不好,心头更是冒出两个尤为忌惮的字眼来。
只因这番变化非是别的,正是那武夫之死。
散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