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他们来了。”
陈拙拒绝了二人的邀请,眸光一转,径直望向天边,眼中山川倒流,宛如窥破天地。
谢眺顺势望了一眼,神色微变,语速飞快提醒道:“前辈,那便是’仙门‘的方向,据传存于此界尽头,落在海中的一座孤岛上,内藏玄妙,广成子就是在那里开宗立派;连同最早步入此间的上古遗族,也都生活在那里。”
陈拙扬了扬眉,适才在海边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海中有诸多强横气机盘踞。
只是一前一后,天边立见数道身影飞快逼近。
谢眺与地尼俱是气息一紧,他们破界不过数百年的气候,能活到现在都已是九死一生,对上这些上古强人,下场自然不必多说。
“不好,是上古五老。”
连同那些观战之人也都纷纷星散,生怕殃及池鱼。
陈拙这时蓦的拂袖一扬,只用精神之力将身旁二人包裹,掩去了他们的气机,将其送出一截,自己则是掠向天边。
“哪里走!”
天地间惊起一声如雷叱喝,堪堪风消云逝,雷气消弭的天空顿时再起惊变,狂风大作,数道巨大的龙卷平地而起,抵天接地,声势骇人。
感受着追来的数道气机,陈拙不敢耽搁,迈步前行,然双脚起落看似舒缓,一步之下,人已在四五十丈外,缩地成寸身法不知不觉已精进如斯地步。
他并没交手打算,只等走的远了,眼中精光乍现,凝为一束,夺眶而出,犹如实质般落在身前虚空,激起层层涟漪。
涟漪荡过,陈拙的身形已在飞快模糊淡去,转眼消失不见。
“这是谁?”天边紧跟着坠下五道身影,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腐朽之气,皆脸遮面具,身着古服,惊疑骇然的盯着那重新稳固的虚空,“好生厉害,竟能在樊笼中借使虚空之能,隐遁身形。”
“宁封子都死了,此人定然非同小可。”
“奇哉,龙跷真人当年不是在自己的心脏中引入了应龙之血么?只要他心不灭,理应是死不了的。”
“不管了,一定要将此人找出来。”
“搜。”
良久,直到这些人尽皆远去,才见虚空中走出个人来。
陈拙迈步而出,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几人离去的方向,嗅着空气中那股弥漫的腐朽之气,嘴里呢喃道:“哪有什么长生不死,一群妄人。”
旋即他深吸了一口气,掩盖了自身的气机,向着天边而去。
汪洋大海,万里碧波。
陈拙较之先前要低调很多,之前他那么大张声势,为的是先试探一下对方的实力底气,没成想引出个徒弟来,眼下又有那五位上古强人登临陆地,正好去探探那“仙门”的虚实。
不同于俗世,这海中虽是波澜起伏,然却连半条游鱼都看不见,深邃海底,只有无穷死寂,让人绝望崩溃,抓狂疯魔。
果然是囚笼啊。
就在陈拙以神念掠过海水的同时,他却猛的心神一沉,贴浪急飞的身体随之坠入海中,直直下沉。
头顶的天光越来越远,可陈拙的表情也随之越来越僵硬,微妙诡异,古怪瘆人,就像发现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
他双眼望向幽深的海底,直到原本半眯的眸子在某一刻霍然大睁,方才虚立于海水中,死死盯着海底。
目光所及,竟全是密密麻麻堆积如山的白骨。
太多了。
多的简直难以想象,哪怕陈拙自认杀人无算,屠城灭国,此时此刻也不禁咋舌,后颈泛起阵阵寒意,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暗流涌动,白骨如浪,无声无息的在海底滚动飘荡,化作一片没有生机的死域。
怨念、恨意、杀意、恶意……
无形中,陈拙如能感受到缕缕奇异的念头自海底散发而出,孱弱驳杂,非是活人的心念,而是那些强者绝顶死前的怨念,强大精神留下的残念,日积月累,交织汇聚,在这海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回荡着。
“报仇,替我们报仇。”
“杀了广成子。”
“广成子,你不得好死。”
“成仙,成仙啊!”
……
一时间,仿若有诸多声音落到他耳畔,或是嘶吼,或是咆哮,或是咒骂,或是怪叫,如坠无间地狱,遭群鬼缠身。
陈拙身形再沉,只等双脚落实,那些声音登时更清晰了。
他看着脚下一望无尽的累累骸骨,面上瞧不出喜怒,目光扫过,其中多为人形骸骨,大大小小,凌乱散落。
事实上不光有人的,还有诸多奇异骨架,或为庞大兽骨,或为奇长巨大的蛇骨,也有应龙的骨头,千奇万状,弥漫着浓郁的死气,令人颤栗。
陈拙心神一稳,耳边那些回荡不去的声音又都悉数散去,一切仿若幻听。
而这些尸骸的死因,他不过一眼便瞧了个分明,其中虽说不乏残破不堪的,但多数是浑身精、气、神遭人剥夺,甚至有的骨头上还有啃食的痕迹。
换句话说,这是被吃了啊。
此间与俗世不同,如今已没了食物,没了草木,除人以外连飞禽走兽都没有了。
虽说修为到他们这般地步已无需通过吃饮来获取精气,但这样的绝地,即便是道心再强大的人,数百年、数千年熬下来,恐也疯魔了。
就像是人,看来天地也有尽头,如今这方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洞天福地便是快要走到尽头。
或许曾几何时,此处与俗世比起来真就胜似仙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破界之人越来越多,吞吐之下,天地间的精气也就越来越稀薄。
须知天地万物,皆离不开阴阳五行,诸如草木之精、血肉之精,为了更进一步,这些自然也就成了增补自身的灵丹妙药。
从一步步蚕食这个世界,最后吞无可吞,再噬同类。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间免不了也有争斗厮杀,大战之下,精气的损耗自是更为巨大,何况还是动辄毁天灭地的破碎强者。
念及于此,陈拙顿时心绪乍动,长叹道:“错了,都错了。”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心中暗道:“如此说来,末法之劫并不是单凭一个人或是一个势力就能带来;就像生老病死,盛极必衰,一切事物从诞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有消亡的一天,而末法之劫正是武道的最后结局。”
而对于这样的结果,昔年佛陀就曾预言,那广成子他们必然也早就知晓,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结果。武道消亡,末法浩劫,他们这些破碎之人自然也会随之陪葬,精气消减,所谓的长生也就成了妄想,更别说成仙了。
而破局之法,就是打破“仙门”,飞升所谓的上界,这便是那些人最后的妄想,救命稻草。
只是如此一来,在早已洞悉和知道结果的前提下,谁能占据更多的天地精气,或许谁就有更大的超脱之机。
就像昔年刀光剑影的江湖,尔虞我诈,争名争利,谁都想要出头,如今只不过是换成争夺这天地气数罢了。
可这样也会带来莫大的隐患,迟早有一天,在愈演愈烈的杀机中,以及迟迟不能突破的恐惧中,这些人会将手伸向天下苍生。
亦如眼前这无尽骸骨。
而那末法浩劫,也并不是单纯的指陈拙,而是这樊笼被破,广成子这些人重返俗世,届时就如同一群饿了三年五载,不识肉味的饿狼,自会掠夺世上一切可用于提升实力的东西。
死的,活的,绝无放过。
俗世用不了多久也会步这洞天福地的后尘。
“看来是,还是太仁慈了。”陈拙突然叹道。
倘若这一切追根溯源,真能跨越数千年的岁月,于上古与他产生碰撞,那就该将这些人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但陈拙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既然他注定会现身于上古,那武道的传承自然无法避免,而广成子这些人,哪怕他杀了,肯定还有另一拨想要成仙的人冒出来。
这一战,注定无法避免。
此战之下,便是武道衰亡,末法浩劫的开端。
“原来,”陈拙望着脚下看不到头的白骨,神色复杂无比,“一切由我而始,也会由我而终。”
他当即不再停留,如游鱼般掠出海面,贴浪急飞。
越往大海深处,陈拙越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且头顶天空时有遁空身影往复来去,想是因他之故,正传递着消息。
奇了,那广成子为何迟迟不见现身?
如此也不知赶了多久,直到视野尽头出现一幕奇景,陈拙方才止步。
眺望而去,就见那天海一线之间,一座巨岛宛如莽荒巨兽般匍匐在视野尽头,其上尽是苍劲古木,翠色如墨,生机盎然。
最惊人的是,这巨岛四周还有几座小岛拱卫,而且非是沉在海中,反是悬在半空,岛上隐见居所,于氤氲中挂起数道虹桥,时有人影掠空往来,穿梭于各岛之间,奇幻瑰丽,宛如人间仙境。
目睹这一切,陈拙也不由赞叹了一句:“好大的阵势啊。”
但他却是冷笑。
不动声色,陈拙只将自己以精神念力包裹,悄然潜入。
此时岛上似有大事发生,阵阵玉磬之声传开,浮岛与巨岛中立见一道道身影如流星长虹般汇聚而至,在长空化作一股洪流,人皆御剑,少说万数。
巨岛深处,一道不悲不喜的低哑嗓音发号施令道:“仙门弟子听令,末法之人已经现身,尔等速去捉拿。”
“领命!”
那万千剑仙一流齐齐应喝一声,紧接着化作缕缕流光,破空遥射远方。
陈拙暗自松了口气,幸亏他这一趟低调了不少,但凡正面相迎,只怕又是一场恶战,这万千绝顶剑手气息相通,必是成就了某种惊天阵势,真要对上,够他喝一壶的。
正在陈拙思量着该如何找到“仙门”的时候,岛外忽有一个赤发赤袍的老者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谁杀了灵虚子?究竟是谁敢杀我爱子?”老者气的三尸神暴跳,额角青筋暴起,“你们师父呢?”
立有仙门弟子迎上,恭敬道:“前辈,师父他老人家还在闭关,不准任何人打扰,二师弟是为末法之人所杀,连同宁封子师叔都已身陨道消。”
“末法之人?”老者须发皆张,面色通红如烈火,先是一惊,旋即眼神阴郁,很是不耐,“闭关、闭关,这么些年广成子除了闭关就是闭关,说好的轮番参悟,那‘仙门’何时成了他一人之物?如今人都打上门了,还在闭关。”
陈拙匿于暗中,顺着赤发老者的目光,径直飘向深处。
只是一路走过,他眼神越来越惊异。
但见岛上除了这些仙门弟子、上古遗族,还有不少奇珍异兽,有的连陈拙都没见过。
天空之上,忽有巨大乌云盖顶,抬头瞧去,一只应龙正盘旋于九天之上,出入云端,翱翔于天际,通体散发着一种耀眼金光。
不止一只。
岛上还种了不少俗世早已消失灭绝的奇花异药。
陈拙眼神一烁,当即便认出其中竟然多为炼制“无极仙丹”的秘药。
果然是仙岛啊。
陈拙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方天地过去或许当真是难以想象的洞天福地。
只说他一路紧赶,终于在岛心位置瞧见一座巨大的石殿,沧桑古老,竟然和那藏有“战神图录”的石殿有九成相似,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但令陈拙感到压抑的是,这石殿之下隐有一股晦涩难懂的奇异气机匿藏,却非活人,十有八九应是那所谓的“仙门”,深不见底。
除外,底下还有另一股极为可怕的无形气机盘踞,缥缈莫测,神秘非凡。
不用想,必是广成子。
而且强横气机不止一道,四面八方,数道气息接连激发,应是充当着护法之责。
陈拙却没耽搁,闪身一晃,便已悄无声息的摸了进去。
哪想进来头一个看见的东西就令他愣在原地。
盖因石殿中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奇异物事,通体闪烁着雪亮的金属光泽,丈许高低,虽是残破的不成样子,但这奇物表面却还在变幻着诸多奇异的光华。
一瞬间,陈拙屏息凝神,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只存在于后世的玩意儿,竟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