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海市蜃楼(二)
短暂的春过后。是绵长的夏。燥热得连那蝉儿都噤了声。许是也被热晕了去。
一丝凉风都沒有的午后。翠微宫内分外宁静。
悬月一手支额头痛地看着桌案上堆积成山还未批阅的奏折。大约能都猜到近日來自己工作量暴增的原因。
翻开近手的一本折子。便是诸位大臣抱怨着新批准的由碧王洵玉负责的防汛工程。
折本就那么大。却是写得满满。悬月觉得恐怕是连只蚂蚁也挤不进去了。悬月也觉得事情已经不能再恶化下去了。
她投降。
可是她不能放弃洵玉。
她记得这人还唤作“云雁落”的时候。虽只是个漂泊四海的浪人。也未曾考取过功名。但对朝政国事自有一套见解。甚至有时短短一句却是点睛之笔。况且他升任自己的太傅时。大概是草民出生的缘故。大学士对他进行了一场特别严苛的考核。听说那考題足以考倒新科状元。他却是轻松通过。足可证明他的能力。
但是她似乎又不得不放弃洵玉。
他这个碧王是天上掉下的王子。无论是在浩浩荡荡的宗家血亲还是在党派分明的朝廷上。他一无人脉。二无威信。能靠的就是在众人眼里很是莫名其妙的疼宠。也许正因为这个。让群臣对他的不满更是严重。再加上他近日來刻意地任性和放荡。让最近上奏要参他一本的人数激增。
她叹了口气。心知他是要还。可是又必要用这么拙劣的法子吗。
“洵玉。”悬月摇摇头。扔下惨不忍睹的折子。朝那头使她头疼不已的元凶轻唤。
书案的不远处。近來老喜欢往她翠微宫跑的洵玉再度出现在她的软榻上。因燥热的天气而昏昏欲睡。
久等不到回应的悬月再叹一声。只得绕过桌案。亲自走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白玉一般的脸颊。
“洵玉。你清醒些。我有话要和你说。”
被她强行唤起來的洵玉两眼还迷离着。压根儿瞧不清眼前。索性挥了挥手又要躺下去。
“你若是执意要睡。我可拿水泼你了。”她冷声威胁道。
洵玉这才起了身。以手作扇扇去周围的热气。感觉未起到作用后。索性一把扯开层层繁复的衣襟。露出凝脂般的胸膛。再扯下束疼了他头皮的顶上玉冠。泄下黑瀑一样的发。
低呼声、惊艳声。此起彼伏地自屋内各个角落想起。悬月回头望去。就见在屋里候着的宫娥都是羞红着颊。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人大方展露的春色。
“再拿些冰块來。”悬月边看不惯地拢好他的衣物。边斥下周遭的宫人。
“好热。”洵玉不耐地想再度扯开衣物。被她即使制止。
她从不晓得那个云雁落也会有今时这般毫无礼仪教养的举止。不知道小小的漫漫炎夏竟是这个倾国佳人的死敌。
不过也对。识得他虽已有两年。但却从未在帝都遇上夏日啊。
“水。”那人又摇晃着脑袋向她摊开手掌。
葵叶立刻奉上早就凉好的水。外加淋了冰水的毛巾。才让那昏了脑袋的人稍稍恢复了神智。
“呐。叫醒我作什么。”
悬月忽然觉得这人要折磨的不是龙帝。而是自己。
“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什么。”他眨了眨眼。有着和重楼任性撒脾气时相象的模样。让她不觉莞尔。
“这个。”她指了指桌上堆得摇摇欲坠的折子。“你还想继续到什么时候。”
他眯了眯眼。有了几分危险的味道。“还不到。”
“洵玉。你不需要这么做的。你比我更清楚。有些东西是还不了的。”
“比如你。”
她无奈点头。“包括我。”
“可是这世上还沒有我洵玉想做却做不了的事。”他冷哧道。
“好不容易有了平静的日子。这样不也挺好。”斗來斗去。都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累了。
“海市蜃楼而已。整个皇宫也只有你以为现在和平。”他耸肩。对她看到的不以为然。
悬月不打算反驳。她很清楚她那几个兄长的野心不会允许他们到此为止。“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再制造不必要的麻烦了。你当真以为你表现的无用些。父皇便会打消想法。”
“无所谓。”他再躺下。枕着两臂。不减云雁落时的潇洒。
悬月叹气摇头。一点都不怀疑眼前这人和重楼是兄弟。闹起别扭來一点都不含糊。自袖袋里抽出一张绢纸。抛到他脸上道:“父皇毕竟是当了几十年的帝王。我们这些人台面下做些什么。他岂会摸不透。”
洵玉斜睨了她一眼。一手抖开纸张。看着上头排排的人名。又侧眼看向她。
“父皇打算这几日微服难巡顺便避暑。采用水道。这张便是随行人员的名单。”
听她这话仿佛名单里头有些文章。洵玉便花了几分心思去推敲……
蓦的。猛坐起身。瞪眼看着其中两个名字。
“儿女辈中。只有我、重楼、老八和小九。”她点破他心中怀疑。
“三宫各主独缺重楼……龙帝有意让我取代重楼。”他拧了眉。将手中名单揉捏成团。
“错。他是以我和重楼为人质。要你全心对待朝政。”
“不愧是天朝的英君。”
以自己的骨肉作要挟。够恨。
和他的母亲一样。够残忍也够狠心。即便是对待自己的骨肉。也不少阴谋算计。惟有对他们自己。才是温柔。
他母亲口口声声怨着那人的薄情负心。自己又何尝不是薄情之人。
他叹息着再度睡下。侧了身。不想再想。
“洵玉。我是无所谓。若不是那么多人代我去了。这条命早沒了。只是。重楼……我知他很苦。也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可是若有机会。我希望他可以沒有任何负担地走出这个皇宫。看看这个世界……我还不想他死。所以。别谈什么还不还的。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就这么走下去吧。”
她幽幽站起身。被那人拽住手腕。困惑着迎上一双同样幽幽的眼瞳。
“对重楼。我疼得不比你少。可你。对我。可也能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