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冰(慕容剑冰)这一席话有根有据,言辞之锐利,显是大出徐冲宵意料――――便是给他个天大胆子,他也不敢给宋太祖安上“勾结胡人”的罪名。他愣了半晌,方结结巴巴地道:“先人英武,后世子孙不肖,也是有的……你慕容氏是鲜卑后裔,总……总是不假……”
徐长老这话说得已经是牵强至极,先人源出鲜卑既然能够英武,其后世子孙继承同样血脉,怎地就因此变成不肖了?
古剑冰哼了一声,言辞更加严厉:“血统一说真正可笑。我慕容源出鲜卑不假,可自后魏孝文帝至今七百余年,这世上又哪里还有一个鲜卑人?
大宋朝四大名将世家,除我慕容氏外,云中府折家将出自党项折娄氏,高平府呼家将出自匈奴呼延氏。
天波府杨家将世代与我三家联姻通好,大破天门阵的杨宗保公夫人爵封混天侯者正是我的祖姑。
我四家后人抗击胡虏,扞卫大宋江山二百余年,名将英烈不知出了多少,这些你可知道?凭你一个老叫化儿,也配在本公子面前评判国家大事?”
徐冲宵心脏狂跳,瞠目结舌,几度意欲张口,却想不出应该说什么好。
古剑冰接着道:“徐老叫化,你可知单凭你方才那一番胡言乱语,我河南郡王府就可问你个大不敬大宋太祖皇帝之罪!污辱大宋功臣勋族之罪!我就是当场打杀了你,告到开封府皇城司行者司也绝不会说我一句不对!”
徐冲宵:“…………”
古剑冰得势不饶人,指着他的鼻子喝骂道:“皓首匹夫!苍髯老贼!
你身为丐帮先代长老,受三代帮主礼遇之恩,不曾于帮务有丝毫助益,本已尸位素餐,翘首待毙;不过潜身缩首,苟图衣食,安敢兴风作浪,倒行逆施?
丐帮诸位英雄诸位前辈,天幸贵帮降得乔兄这样一位英雄帮主,才得声威大振四海归心,岂能容这老贼邀集一帮狐朋狗党,颠倒是非毁他清誉?”
“你……你……你……你……哇——”徐冲宵年过八十,本已身朽力衰,被一通乱骂,气满胸膛,口吐鲜血,大叫一声,撞死于地下
古剑冰对着他的尸体“呸”了一声,心道,古有诸葛亮骂死王郎,今有古剑冰骂死徐冲宵,倒也不输古人了。转身对乔峰说道:“老贼这是做贼心虚,遭了天谴。乔大哥,定是老贼的党羽心生嫉妒,捏造了种种谎言,诬陷于你我兄弟。咱们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
乔峰叹道:“二弟好意,为兄心领了。恩师的手谕,明明千真万确。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于我无恩无怨,又何必来设此鬼计?徐长老是我帮元老重臣,岂能有倾覆本帮之意?铁面判官单正、谭公、谭婆等俱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辈,这赵钱孙虽然疯疯颠颠,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众口一辞的都如此说,哪里还有假的?”
古剑冰郎声大笑:“哈哈哈哈——大哥光明磊落,自不知江湖上的鬼域伎俩。先让我瞧瞧这两封信。”
自乔峰手里接过信件,细瞧了一遍,落款“带头大哥”的姓名已经被智光大师撕去了。只见信上写道:
{剑髯吾兄:数夕长谈,吾兄传位之意始终不改。然余连日详思,仍期期以为不可。乔君才艺超卓,立功甚伟,为人肝胆血性,不仅为贵帮中矫矫不群之人物,即遍视神州武林同道,亦鲜有能及。以此才具而继承吾兄之位,他日丐帮声威愈张,自意料中事耳。然当日雁门关外血战,惊心动魄之状,余无日不萦于怀。此子非我族类,其父其母,死于我二人之手。他日此子不知其出身来历则已,否则不但丐帮将灭于其手,中原武林亦将遭逢莫大浩劫。当世才略武功能及此子者,实寥寥也。贵帮帮内大事,原非外人所能置喙,唯尔我交情非同寻常,此事复牵连过巨,祈三思之。}
又取过另一封信:
{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大宋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日。}
古剑冰心道,管它是真是假,我都不能让它真了。遂将那信一扬,但见千片碎纸斗然散开,有如成群蝴蝶,随风四下飞舞,霎时间东飘西扬,无可追寻:“什么笔迹相符,去任一家古董店花三十两银子请个朝奉,笔迹就能照得比这还真!”
言达平:“姓慕容的小子,你杀害徐长老,又毁灭证据!”
古剑冰冷哼道:“要证据是么?我便还你证据”自缀玉华裳内取出纸墨,笔下如龙蛇飞舞,倾刻之间便将原信字句写成,笔迹竟然与原信一般无二。
乔峰接过书信,大是惊奇:“二弟你――――竟有这等本事,难道当真不是我恩师的遗书,是旁人伪造?是也不是?”
古剑冰满不在乎地道:“雕虫小技而已。我刚才说了,去任一家古董店花三十两银子请个朝奉,笔迹就能照得比这还真。只是乔大哥和诸位潜心向武,是以不知罢了。”
突然之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时自是难加断言。但想先夫平生诚稳笃实,拙于言词,江湖上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然而常言道得好:‘慢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别人想得之而甘心?别人是不是怕他泄漏机密,坏了大事,因而要杀他灭口?”说这话的,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这几句话的用意再也明白不过,直指杀害马大元的凶手便是乔峰,而其行凶的主旨,在于掩没他是契丹人的证据。
古剑冰昂然道:“如尔等所说,马副帮主这封遗书,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长老开拆之时,漆印仍属完好。那么在徐长老开拆之前,谁也没看过信中的内文了?”
马夫人道:“不错。”
古剑冰道:“然则那位带头大侠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前辈之外,本来谁都不知。慢藏诲盗、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
马夫人道:“慕容公子疑心得甚是,初时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盗•••••••
后来在那小贼进屋出屋的窗口墙脚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原来是那小毛贼匆忙来去之际掉下的。我一见那件物事,心下惊惶,方知这件事非同小可。”
马夫人将折扇递给陈孤雁,陈孤雁展开扇子,念道:“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这,这是汪帮主的手笔啊,当初汪帮主亲自将此扇交给乔帮主•••••••••”
乔峰拿过扇子,只见除了恩师汪剑通的笔迹,上边还有一壮士出塞杀敌图,笔法虽不甚精,但一股侠烈之气,却随着图中朔风大雪而更显得慷慨豪迈,不由得惊道:“这把扇子是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恩师所赠,我向来珍视,妥为收藏,从来没带在身边,怎么会失落在马兄弟家中?”
古剑冰仰天大笑:“马夫人,以后你的贴身衣物可要看紧了,说不定被什么小贼偷了去,扔进妓院里,再拿出来,有些头脑直来直去的人,就要说你人尽可夫了!”
这一句“人尽可夫”歪打正着,正中马夫人的痛处,原来杀死马大元、偷盗乔峰扇子、诬告乔峰一事,本就是她与徐长老、陈孤雁、白世镜、全冠清等人勾搭成奸,合伙做的。当下她脸色煞白,却不敢在这一刻显出破绽,只逼出两泪清泪来,更显楚楚可怜••••••••
赵钱孙哼了一声道:“汉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不是猪狗不如。明明是契丹人,却硬要冒充汉人,那有什么滋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肯认,枉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那日雁门关外一战,那个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却跟你一模一样。这一架打将下来,只吓得我赵钱孙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那对头人的相貌,便再隔一百年我也不会忘记。智光大师抱起那契丹婴儿,也是我亲眼所见。我赵钱孙行尸走肉,世上除了小娟一人,更无挂怀之人,更无挂怀之事。你做不做丐帮帮主,关我屁事?我干么要来诬陷于你?我自认当年曾参预杀害你的父母,又有什么好处?乔帮主,我赵钱孙的武功跟你可差得远了,要是我不想活了,难道连自杀也不会么?”
“你这徐老贼邀来的狐朋狗党,还说什么硬话?想死还不容易么?”古剑冰心中气恼,当下一记劈空掌打去。
乔峰奋力拦在赵钱孙身前,化解古剑冰攻势:“二弟不可!”
古剑冰传音入密:“乔大哥,此时断容不得妇人之仁!那个甚么‘带头大哥’怕你报仇,现在都不敢露面,根本不足为惧。只消杀了这几个老东西立威,丐帮便无人再敢犯上作乱,天下就无人再敢非议你的身世,你就依然是丐帮的英雄帮主!”
乔峰长叹一声,亦是付音入密答道:“多谢二弟一番苦心,可杀人灭口实非英雄行事。倘若我真是契丹人,过去十余年中,我杀了不少契丹人,破败了不少契丹的图谋,岂不是大大的不忠?
如果我父母确是在雁门关外为汉人害死,我反拜杀害父母的仇人为师,三十年来认别人为父为母,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乔峰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倘若三槐公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自也不是乔峰了?我姓什么?我亲生父亲给我起了什么名字?嘿嘿,我不但不忠不孝,抑且无名无姓。”
古剑冰心中焦急,看出乔峰心生退隐之心,也顾不得再传音入密,大声叫道:“可是,可是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的诬陷,堂堂大丈夫,给人摆布得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又算甚么英雄了?
倘若你激于一时之愤,就此一走了之,对丐帮从此不闻不问,岂非枉自让奸人阴谋得逞?乔大哥,大事临头不可糊涂,一失足便成千古憾恨。
你不是契丹人!你是汉人!你当然是汉人!你只能是汉人!”
这一席话,说得丐帮中人热血沸腾,当下传功长老吕章挺身而出,带头叫道:“乔帮主不是契丹人。契丹人穷凶极恶,残暴狠毒。乔帮主却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适才我们反他,他却甘愿为我们受刀流血,赦了我们背叛的大罪。契丹人哪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