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汽车噪音很重,噗噗嗤嗤、叮叮咣咣。
速度也不快,就是四十多迈的样子。
还颠簸的很,当然这也跟糟糕的路况有关。在这个沙石路就算是主流的时代,路面高低不平很正常,尤其现在是湿气以及雨水重的深秋,泥泞也是道路上常见的一种情况。
烂路,破车,司机萨科显得有些小臭屁。因为车是他的。
凯恩完全能够理解萨科的那种优越感和自豪感。
毕竟对一名年轻的半兽人而言,有辆自己的蒸汽汽车,就像在大多数人都骑自行车的时代,某人却开着一辆破吉普。
这可不光是有钱,还得有权或有渠道。
萨科就是后者,他的父亲是一位资深技师,他的祖父同样是一名资深技师,跟着侏儒们混的那种。
下来他也从小就耳濡目染,年纪轻轻就通过了助理技师的资格认证,对半兽人而言,这差不多相当于穷乡僻壤出身,结果考上了麻省理工。
所以萨科确实有臭屁的资本,不单单因为一辆不知道第几手的蒸汽汽车。
而他跟被凯恩怀疑为是命运之子的半兽人小子奥拉夫,则是发小。父一辈、子一辈的那种交情。
由此就不难推测,奥拉夫的身世也不简单,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锤石三代人都是半兽人中难得的技匠,这本就决定了,其生活和工作中,即便跟苦力阶层有互动,也很难结下深厚的情谊。
甚至可以说,哪怕是救命之恩,如果社会地位相差悬殊,也会因缺乏共同话题而渐行渐远,再重感情,也就一辈人,彼此的儿女很难玩的一块儿。
因此,虽然奥拉夫很注意保护自己的隐私,但萨科却是有那么点好炫耀,尤其当话题搔到其痒处时。
于是不经意件的信息透露,就让凯恩很快有了收获。
这对他如何跟命运之子融洽相处,自然是有帮助的。
并且,凯恩也很注意分寸,并没有使用惑控类的神术来达成目的。
虽然用强,他是能够凌驾于整个世界的意志,对命运之子予取予夺的。但那样的最后结果,多半就是命运之子被世界放弃。
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他还指望命运之子指点迷津,从而加入时代弄潮人的行列呢。
他认为,他不但不能霸道的横加干涉,甚至都不能提供过多的便利。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这一套,往往是命运之子的标配。
尤其是初期,正是要通过这些磨砺,才能淘掉泥沙见真金。
“对了,布洛克斯,你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向凯恩发问的、是之前小嘀咕过凯恩的男性半兽人格鲁姆。
虽然说是朋友,但凯恩却敏锐的发现,格鲁姆在这个小团队中扮演的角色,是萨科的跟班。
但实际地位,是强过跟班的,因为漂亮的女半兽人雅卡莉,是他的妹妹。
就容貌而言,格鲁姆并不输给妹妹,属于那种名字影响跟实际形象相差巨大的类型。
不过凯恩相信,格鲁姆对自己的英俊脸蛋儿,是郁闷多过得意的,因为他的美,属于阴柔之美,莫说是在半兽人群体,即便在人类群体中,这一款的美也很容易被称作‘娘娘腔’,也只有在血精灵群体中,这样的美才有市场。
而问题在于,成长环境令格鲁姆并没有获得或知性、或儒雅,或傲骨的那种血精灵男性常见的气质,他的气质很俗气。
用毒舌一点的话比喻,如果他扮个女装跟雅卡莉一起去站街,那么在老司机严重,雅卡莉会是那种没什么经验的高档货,能睡到都算赚,他则是又被玩坏嫌疑的老公交,可以上,但要提防一手。
凯恩能感觉的出,奥拉夫对格鲁姆就不太感冒。
格鲁姆对奥拉夫,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就是那种‘看在萨科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的桥段。
而从这个角度看,萨科不像是技匠的儿子,而更像是商贾的儿子,除了爱说爱表现,交际游戏也玩的很溜,成功在萨科和奥拉夫之间扮演了润滑剂,并且能让雅卡莉在内的三个人都感激他。
如果不是凯恩更倾向于命运之子,应该是那种平时低调、关键时刻总能超水平发挥类型的性格,必然会怀疑萨科才是命运之子,刘秀那般,在观人和用人方面格外给力的人物。
而雅卡莉,在凯恩眼中,典型的红颜祸水。
对外,雅卡莉的相貌,加上半兽人被普遍歧视的现状,很容易惹出祸事。
对内,雅卡莉明显更喜欢奥拉夫,但又很享受萨科的体贴和总能制造话题,然旅行不那么枯燥的健谈。
这在凯恩看来,妥妥的就是隐患,偏偏又没法说出个错来,毕竟雅卡莉也是个没有阅历的年轻女孩子,美貌不是她的错,喜欢美好的东西,喜欢跟着感觉走,也是这个年岁女孩子的普遍特征,又怎么能强求她,像个过来人一般,明白两性关系最忌不清不楚,应及时选定,不给余者盼头、以及会错意的机会的重要性呢?
反正在凯恩看来,就因为这个雅卡莉,这个小团体就已经预定了内忧外患的门票,再把冒险元素,魔化元素一添,恩怨纠缠的公路片儿剧本框架,就这么定下了。
“我去威尔高丘陵。”凯恩说出这样的一个答案,也是在赌。赌奥夫拉一行不是去埃尔文森林地区。
那里虽然大型城镇林立,人们也普遍更为开明,对半兽人相对而言友好的多,但却不太可能是奥拉夫他们的目的地。
因为奥拉夫的沉郁,缺乏观光和聊天的兴致,都说明他们是有事在身,而不是一场普通的、年轻人们的、说走就走的半闯荡、半游玩式旅行。
并且,根据凯恩对奥拉夫进行的人物侧描分析,奥拉夫的闷闷不乐,绝不是因为在湖畔镇与当地人不愉快的互动造成的。
奥拉夫没那么小气,不会因为这类事情太过影响心情,更何况他们在湖畔镇遭遇的只是一些言语上的歧视,都说是人离乡贱,莫说是半兽人,就是普通旅人,对这类问题也绝对有不低的心理预估,又怎么会大动肝火?
在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后,进一步推测奥拉夫此行的目的和目的地,凯恩认为,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善地。
奥拉夫的沉郁不快,不光是来自要办的事情,还来自他对这个小团体的其他人的责任感,毕竟是他将他们拉下水,他有压力。
把这些都当做背景资料,凯恩再进行分析,便得出奥拉夫异形的最终目的地是暮色森林地区的可能性最高。
若是再远一些,比如说去荆棘谷,那么就不应该是开车去了,而是搭乘飞艇。
诅咒之地、悲伤沼泽,同样不适合开车,主要是因为这些地方凶险,光是麦迪文之塔卡拉赞所在的逆风小径地区,就是个险关,路险,出没的生物也危险,那里至今都有成群的食人魔盘踞。据说甚至还有军团再临时期残留的恶魔。
因此,如果是去悲伤沼泽或诅咒之地,奥拉夫他们的这个四人小团伙就有点不合时宜了,尤其是雅卡莉,莫非还能在遭遇恶人恶事时,在一旁喊加油?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凯恩认为,奥拉夫他们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暮色森林地区。
那里虽然也能称得上是暴风王国的后方,但因为灾祸和战事频发,大量的人手抽调,以至于后方空虚,出现了各种被趁虚而入的烂事。
赤脊山是被奈法利安为首的黑石山势力趁虚而入,成了放养黑色雏龙和杂种龙的地方。
而暮色森林,则是被黑暗侵蚀,更为诡秘阴森。
虽然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这都已经是大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暴风王国缓过劲,大力整治。
经过好几代人的努力,静谧花园墓地区的不死生物,被彻底根除了;烂果园地区盘踞的狼人,也都被捕杀殆尽;沃尔古丘陵盘踞的食人魔,也被赶去了荆棘谷;就连最为麻烦,并且险些酝酿出大祸事的乌鸦岭大墓区,也变成了真正的人生后花园,灵魂栖息地。
凯恩却是知道,黑暗之力,治理难、根除更难,暮色森林的环境特色,就决定了那里易滋生黑暗。
黑暗不光是在房间的阴暗角落藏匿,在户外的密林深处蓄力,还能在人心深处蛰伏。
并且,黑暗超级有耐心的。
因此凯恩有理由相信,如今的暮色森林地区,在看似还算平和的表面之下,已然有致命的暗流在涌动了。
于是乎,格鲁姆问,他就报了个乌鸦岭的名,他是真打算去一趟的。
命运之子并不需要圣母式的呵护,而他也不会寻到一个借口就没完没了的纠缠。
他为自己安排的、是那种‘命运让我们分离以及再相逢’的戏码,离开时,他会默默关注,然后适当的时候再出现,一来二去,关系加深。
反之,即便没有认为他是有所图谋,也会对这种狗皮膏药式的黏上就甩不掉而感到厌烦。
果然,当他报出‘我去乌鸦岭’的说法后,格鲁姆发出了‘啧!’的声音,瞅了眼他旁边的奥拉夫,不说话了。
而奥拉夫则接过话道:“我们去犹根镇,理论上跟你全程同路,但我们有些特别的隐情,不太方便全程捎你,最远只能是送你去夜色城。”
凯恩笑着应道:“如果不方便,捎我到三岔口就行,我可以乘船顺着暗色河一路西行,然后从乌鸦岭的北面进入。”
格鲁姆闻言抢着应话:“这个思路不错,乘船可比坐车强,不受颠簸之苦,一路也安然。”
凯恩仍然在笑,却是没接话。
而奥拉夫则摇摇头,语气诚恳的对凯恩道:“我说一下我知晓的情况,如果冒犯到你,请别生气,权当参考。据我所知,乌鸦岭,是很早以前的叫法了。现在叫做平安镇。”
顿了顿,奥拉夫才接着道:“平安镇,并不平安。我的一个战友,就是暮色森林平安镇人,家里出了事,赶回去了,再未归队。我无权调查相关资料,但能确定不是一般事件。因为那位战友在临走前跟我们几个平时关系走的近的,多少透了些口风。”
奥拉夫又道:“平安镇的北面,就是巨大的墓园区。我相信你应该也对那里有一定的了解。那里是以殡葬业起家,非常知名,当初就连好多暴风城的人,都愿意将逝去的亲人送去那里安葬。直到现在,平安公墓,都是王国规模最大的墓区。”
“战事频发的年代,后方空虚,那里曾发生过可怕的事情,后来大力整顿了。但近年来那里屡屡传出一些诸如失踪、特殊疫病、被猛兽袭击等不好的消息。并且墓园区北面,一直到暗色河,都是人迹罕至的荒芜地区,处于安全考虑,我不建议在那里下船。”
“如果非要坐船,我建议你绕路,船行到暗色河与怒水河的交界处,溯河而上,然后从摩特维克镇南边,沿大陆去乌鸦岭。多两天的行程,但安全。”
“又或者,从夜色城乘坐长途公车其实也不错。听说夜色城人,因为历史原因,相对豁达开放一些,对外来者没那么敌视,包括我们这一族。而三岔口……”
奥拉夫摇摇头,意有所指的道:“行车的、行船的,你得提防着点,尤其是你这种只身上路的旅人。”
凯恩笑呵呵的道:“这年头,即便是我们这一族,像你这般厚道的人也不多了,我能遇上,真是好运。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我听你的,去夜色城,然后搭乘长途公车。”
也怪凯恩,上位者当久了,不知不觉间,言语中就带上了点评的口吻。扯什么这年头人心不古,也不看看他扮演的是个多大年岁的人,年纪轻轻说话口吻就老气横秋,可不就显得装么。
格鲁姆的嘀咕,奥拉夫听到了一些,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又记了一笔。他讨厌这种只会说小话痛快痛快嘴的人。而开车的萨科,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感应到了来自侧面的目光,于是扭头,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脸,体贴的问:“怎么样,要不要透透气,再过一会儿太阳彻底下山,估计你就没兴趣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