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手往下轻轻一放,那只白猫便轻盈地跳到地毯上,走了。他起身走到铜盆前净了手,一边用白布擦手一边走回来道:“其实我真名叫鲁亚.吉尔哈,吉尔哈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个家族的姓氏,所以顺理成章,那老贼,也就是你们的师傅也姓吉尔哈,他本名叫德真.吉尔哈,我们都来自辽国。”
“什么顺理成章?”没听到前面内容的夏夜不禁纳闷地问道,“你姓什么,师傅也姓什么?难道师傅跟你是一家的?”
“他说师傅是他爹。”曲尘道。
“什么玩意儿?”夏夜的吃惊不亚于曲尘。
“曲尘师弟说得没错,你们的师傅,同样也是我的师傅,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同属于吉尔哈家族的人。”这叫鲁亚的男人缓缓坐下道。
夏夜眨了两下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既然是亲父子,当初为何要以师徒相称?”
鲁亚浅浅一笑道:“若以师徒相称,是不是可以少去外间不少的怀疑?那老贼是以和尚的身份进入宋境的,并自称自己没有娶过妻,忽然冒出个儿子,会让别人对他产生怀疑的。所以当初我入宋境找到他时,便和他说好了,以师徒的身份相称,等大事完成后再以父子身份回辽国。”
曲尘问道:“你所谓的大事就是南察鄂大人的细作计划吧?”
“正是。其实我并非当初南察鄂大人所派遣的八位细作之一,我是在那八位都进入宋境潜伏了一段日子后才奉命前去跟那老贼汇合的。也就是说,我是第九个,也是除了那老贼之外其他七位所不知的辽国细作。”
“按照庞硕天的说法,当初那八个细作分四队,分别落脚在东南西北四方。南方已有庞硕天,为何又会出现你和师傅?你们不是应该在其他地方立足的吗?”
“原本应该如此,但不知为何,那老贼在入宋境没几年后便挪了位置,被南察鄂大人发现他有异心,所以才会派我去跟他汇合。”
“异心?什么异心?”
鲁亚靠回椅背,轻蔑一笑道:“那老贼居然真的想成为佛门弟子,不愿意再为南察鄂大人效力。t我当时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知自己身上肩负着南察鄂大人所派的任务,却还想真的遁入空门,四大皆空。他完全不像我从前的父亲了。我那时问他,可还记得自己是辽国人,可还记得自己尚有任务在身,他却只是很冷淡地说了一句:一切随缘。”
“也许师傅真的看开了,想遁入佛门呢?”夏夜插嘴道。
鲁亚冷哼了一声道:“我原本也这么以为,我以为他真的是转性了,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不是。他这么做,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点。”
“什么意思?难道师父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夏夜问道。
鲁亚扫视了曲尘和夏夜一眼,笑容轻讽道:“杀人算不算十恶不赦的事情?倘若算,那他早就是人间罪人了。那老贼在辽国是个身手不错的侍卫,手底下欠下的命不下几十条,说他十恶不赦也不过分。但那时,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罪该万死的,从来没有杀错过一个平民。直到来到宋境,来到了雾重村,他才犯下了这辈子最大的一笔恶孽。”
曲尘隐约感觉到了鲁亚那话的意思,眉心皱得更紧了:“什么恶孽?是在雾重村犯下的?”
鲁亚瞟了曲尘一眼,笑道:“我想你这么聪明,多多少少应该猜到一点了吧?雾重村前前后后发生过多少件大事?数来数去不就是你们父亲被炸死的那件事?”
仿佛有把重锤沉沉地击在了曲尘心里,让他猛地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每回提起自己父亲被炸死的事情,他心里就很不舒服。那种自小失去父亲的感受惟独只有失去过的人才能感受到。这种备受折磨的感受一直折磨了他很久很久,直到后来跟宝梳真正地组建起家庭时,这种感觉才渐渐淡去,却从未散尽。
上回经过陶远备的事情后,曲尘隐约感觉到,自己父亲的死可能并不简单。只是那个罪魁祸首白小丁人已经死了,无从查找,所以这事情也只能深深地埋藏在了他心里。鲁亚此刻一提,他藏在心里的伤痛和刺全都冒了出来。
看着曲尘脸上微微的变化和夏夜那吃惊不已的面孔,鲁亚笑得很得意,仿佛这样的反应才对得起他接下来要说的故事。他又继续说道:“那件爆炸案大概是你们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事情,你们的父亲在那场爆炸中都丧生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同村或者邻村村民。就算有侥幸逃过一劫的,都被白小丁灭了口,对吗?”
“你知道白小丁!”夏夜激动地指着他喊道。
“白小丁就是个化名,他原名萧尔达,是那老贼的旧部下。与老贼一同乔装入宋境时,以下属的身份隐藏在了他身边。”
“慢着!”夏夜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鲁亚说道,“那什么尔达还是耳朵的是师傅的手下?你搞清楚没有啊?他可是炸死那药圃十多条人命的凶手啊!”
鲁亚轻蔑一笑道:“你不信?那倘若我告诉你,下令灭了药圃的人是那老贼,你就更不信了吧?”
“怎么可能!”夏夜立刻摇头否定道,“要真是师傅干的,师傅为什么还要收我们三个为徒?又特别是我和曲尘,我们的爹都是在那场爆炸中没命的!我说道悟师兄,你是不是对师傅有什么误会,胡编乱造啊?”
“夏夜你先坐下,”曲尘把夏夜拉了回来,冷冷道,“听他把话说完。”
“好,你说!我看你能编出个什么花样儿出来!”夏夜有些不服气地坐下道。
鲁亚垂下眼眉,浓郁的笑意浮在脸上,沉默了几秒中后说道:“其实那是一场误杀,是那老贼收错了情报。”
“什么情报?”曲尘立刻问道。
“当初那老贼以和尚的身份入境,周游于各个寺庙之间,主要是打探各地情况,同时也帮朝中某些人暗中做些事情,以图接近这些人。爆炸发生那年,他收到一位朝中官员的密报,说希望他能帮忙解决明教残余,并交给了他一份名单。当时的他一心希望借这位官员的势力,与更多朝臣权相接触,套取情报,所以便答应了此事。为了让事情做得不露痕迹,他特意让萧尔达化妆成农人混进药圃,然后伺机行动。我想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也该一清二楚了……”
“你说我们就信?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师傅让那白小丁干的?”夏夜打断他的话质问道。
“你可以回去问他,”鲁亚不屑道,“倘若他还有一点良知,他会承认的。爆炸事件后,药圃还有幸存者,萧尔达为了灭口,将幸存者一一杀了,但自己也不幸被毒死了。也就在那段日子里,他得到了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那位官员告诉他,情报有误,让他立刻停止计划,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这才知道自己杀的全都是无辜的百姓!”
“怎么会……”夏夜愣住了,喃喃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曲尘表情微微抽搐,牙龈咬得紧紧的,仿佛在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愤怒!或许这才是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自己的师傅居然会是下令灭杀整个药圃的罪魁祸首?而且还是辽国八大细作之一?就算心脏再强,这会儿也有点撑不下去了!
“很伤人吧?”鲁亚的笑容还是那么充满的酸讽,“你们的杀父仇人一直都在你们身边,一直都在如父亲般的关心你们,教你们功夫。但这个人,却是亲自下令杀死你们父亲的人,这样的人,你们是该敬重还是该恨?”
“你胡编的吧?”夏夜拍着桌面起身喝道,“你到底有什么居心?师傅倘若真是你亲爹,你为什么要这么污蔑他?”
鲁亚冷冷道:“他已经不是我父亲了,我也没有一个连自己国家都不要,一心只想当叛徒的父亲!自从那场爆炸后,他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拒绝南察鄂大人的任务,并故意躲开,就如同真的像遁入空门一样。他甚至还劝我,别再回辽国去,别再想着那些任务,安安心心地在宋境内做个宋人。那怎么可能?我是辽国人,我还有南察鄂大人交托的任务!完成任务后,我还要回辽国封功拜爵!怎么可以留在宋境做个碌碌无为的宋人?”
“然后呢?”曲尘表情冷硬地问道。
“然后?然后过了没多久,南察鄂大人就失势了,那些所谓的计划全部都搁置了,而且在南察鄂大人出事前,曾经急召我们回去救主,可他都没去。打那以后,他彻底地忘记了自己是个辽国人,并且暗中组建起了掳金帮,开始帮着朝中人对付金人,”鲁亚说到这儿仰头大笑了几声道,“真是讽刺!明明是辽国的细作,却帮宋人对付金人,你们说他可笑不可笑?我那时就看出来了,他已经陷得太深不能自拔了!就如同在地宫的时候,他宁可救你,也不管我这亲生儿子死在哪儿。因为他对你有深深的愧疚感,他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夏夜还有那些无辜枉死的人的后人。”
“照你这么说,你早洞悉他的动向,在你死里逃生后,你也应该知道他把我派到庞硕天身边的事情,为什么不揭穿我们?你不是很恨他吗?揭穿我,杀了我,也可以报复他。”
“呵呵呵……”鲁亚又发出了几声歼笑,轻轻摇头道,“不能这样,这样的话就一点都趣味儿都没有了!我留在人间的日子还长,没有几个人陪我玩,我怎么熬得下去?我在等你,等你这个被他精挑细选能担大任的人,真正变成我的对手时,我再动手,那绝对会更有趣吧?”
曲尘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如炬道:“你的借口可真漂亮!等我真正变成你的对手?恐怕不是这样吧?你不是在等我,你是在储蓄你自己的势力,以求跟我一决高下,对吧?当时的你倘若对庞硕天透露风声,庞硕天大不了将我杀了,但他未必能对付得了师傅,这样做说不定还会令你自己深陷囹圄。而到了后来,庞硕天已经依赖于我,你再向他揭穿我,我已经没那么好对付了,你一动,我绝对能揪出你的狐狸尾巴,我说的对吗?”
鲁亚合掌笑道:“真精彩啊,师弟!这几年你真的没有在庞硕天身边白待。可不管怎么说,你我之间必定得有个了断。念在从前同门的情谊上,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是成为我的敌人,二是成为我的盟友,你愿意选哪一条呢?”
“我一条都不会选。”曲尘说着起了身。
“哦?为什么?”
“我该怎么做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给我路选。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我需要亲自向师傅求证。还有,”曲尘指着桌上那座精美的七百阿育王塔道,“你不应该把这个东西从地宫里弄出来,这是我最不能原谅你的地方!”
“呵呵,师弟啊,你还真把自己当佛门中人了?”鲁亚讥讽道。
“对于你而言,这就是座镶满宝石的塔,但对那些以佛为信仰的人而言,这就是至高无上的圣物。我自认为六根不清,不配做佛门弟子,但我尊重别人的信仰,也最厌恶像你这样糟蹋别人信仰的人!还有,宝塔被挪出,总会有再入地宫的一日,试问那日是不是又得有人入地宫陪葬?就如同当年我们一样?你这么做,只会再多添几条人命而已!我劝你,把塔还回去,永远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它的所在!”
鲁亚缓缓起身道:“既然师弟这么有善心,那不如这塔我就送给你了。刚才在外面大厅里,你不是说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了个姑娘不服气吗?这就当做赠品送给你如何?”
“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曲尘盯着他冷冽一笑道,“你自己造的孽要我去还,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点!我带着宝塔离开,这塔不会给我带来任何财富,只会给我惹来一身麻烦,而且一不小心流落民间,还会让这塔万劫不复,留在你这神秘的夜月阁是最好的。倘若你真要送我一样东西,不如送我个女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