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在这时,那个叫智晓的姑子回来了,一脸春风地走到了花丛里。宝梳细细打量了一眼,智晓是个长相秀气的尼姑,略有几分姿色,放在这庵里做姑子倒真浪费了。
彼此寒暄了几句后,智晓便要请宝梳三人去她禅房里喝茶。但宝梳却对海樱道:“海樱,你先和元宵去吧!我和这位智圆师傅聊得正上道儿,一会儿再去找你们。”
听了这话,智圆先是一愣,继而又反应了过来,笑道:“是啊,智晓师姐,我先陪阮夫人聊一会儿,稍后再送到你那儿去,你觉得呢?”
智晓眼神里分明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脸上却笑容依旧道:“我有什么好觉得的?全凭阮夫人吩咐罢了!既然阮夫人想跟你聊天,你就请到你禅房里去,好好招待着,千万不要怠慢了贵客。”
“我知道的。”
等智晓领着海樱元宵走后,智圆也把宝梳请到了自己禅房里,拿出了自己亲手炒制的茶叶出来招待宝梳道:“您那样的人家家里就是开茶铺子的,什么样儿的好茶没见过?大龙团小凤团怕都尝过的,我这儿没什么好茶,就是今年春天自己在后山茶园子里采的新茶,炒下来就只有这么几两,平日里舍不得喝,只有贵客来了才拿出来招待一下,您可别介意!”
宝梳捧起茶杯嗅了嗅香气道:“气味儿果真是清新宜人,说不是今年的新茶都没人信呢!不管什么绿茶,都得当年新的好喝,但凡是新茶,气味儿总胜过隔年茶。”
智圆笑道:“阮夫人家不愧是开茶铺子的,见的就是比旁人强!我时常听海樱姑娘说起夫人您,总想跟您攀攀关系,又怕您会嫌弃我们这些做姑子的寒酸。不过今日一见,夫人您却没有外面传言说的那么古怪离奇,倒挺平易近人的。”
宝梳抿了口茶水笑问道:“哦?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的?”
“那些人都说临安城现下来了个阮夫人,脾气大,胆儿也大,连那施夫人都敢招惹。两人打嘴仗都打到宫里去了,谁也不让谁,真真儿地不是一般人。有人说您是山匪窝子里出来的,也有人说您是哪朝哪代的皇家后人,还有人说您怕是混江湖饭吃的,不然哪儿有那胆量啊?横竖啊,说得多也说得怪!如今我一见,您倒没外面说的那么吓人,亲切,不拿架子却是真的。”智圆好一阵奉承。
宝梳淡淡一笑道:“那些人还真是闲着没事儿干,什么话都敢说呢!山匪窝子都出来了,我们蒙顶山那一片有山匪窝子吗?太平得跟你们这儿的西湖似的,想找个山匪出来都难呢!真是一帮说瞎话的孙子!”
“这大概就是树大招风吧!”智晓又道,“阮夫人招惹上了城里鼎鼎有名的贵妇施夫人,难免会被人家在背后说道的。说到底,都是嫉妒阮夫人能干罢了,您不用放在心上的!对了,您好容易来一趟,再怎么样也得尝了我们冷梅庵的斋饭再走。海樱姑娘应该跟您提过吧,我们庵里的斋饭可是别处没法比的,自成一派,您一定得尝尝!回头我亲自下厨给您做两道素的。”
“那就承你好意,吃过斋饭再走吧!”
智圆道了声谢,起身跪在榻上打开窗户,招呼了一个年龄小些的姑子过来,叮嘱了几道斋菜,这才又坐下来跟宝梳说话。宝梳问道:“你们庵里就你们几个?”
智圆点头道:“加上师傅师叔就六个。原先本来才五个的,后来智晓来了,才凑齐了六个。”
“智晓来你们庵里多久了?”
“两年了吧!她不是我们庵里出家的,是云游到我们这儿来的。师傅见她说话伶俐,还能招来香客,便把她留下来了。其实我们这冷梅庵不少香客,只是我们师傅那人……”智圆说到这儿又打住了,笑容里似乎参杂着些为难。
“你们师傅那人怎么了?”宝梳看出来了,这智圆是想跟她说什么,又不好一下子全都说出来了,故作一番扭捏的姿态,于是便追着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那智圆忙接了话道:“唉!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师傅那人挺喜欢智晓的。这也没什么,只是……罢了,阮夫人别见怪,我一时感触有些失言了。”
“这有什么?”宝梳和颜悦色道,“谁没个心里不痛快的时候?虽说你们常伴佛祖左右,但毕竟你们个个还年轻,出家怕也不是本意,心里难免有烦闷的时候,这我都能明白。你若信得过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听了这话,智圆竟真有些感触了,拿衣袖抹了抹眼角道:“阮夫人说得不错,出家并非我本意。只因为家里穷,养不起那么多闺女,我十三岁就跑出来当姑子了,好歹能有口饱饭吃。”
“你是一直都在冷梅庵吗?”
“是啊,我就在这儿出家的。其实冷梅庵这地方根本不缺香客,因为离这儿不远就是鼎鼎有名的凌峰寺,那可是皇帝赐名的寺庙,香火不比灵隐寺那些差。我们冷梅庵就在它近邻,多多少少能沾点光,一年到头来也是香火不断的。”
“刚才你不是说,你师父之所以留下智晓是因为她能招来香客吗?既然冷梅庵不缺香客,又何必留下她招徕香客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缘由?”
智圆正要开口,禅房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智圆问了一声后,另一个年轻尼姑推门走了进来,冲宝梳行了个礼后,对智圆道:“师傅吩咐我过来叫你去一趟,她手里有件紧要的事儿得问你,这儿先由我招呼着吧!你赶紧去赶紧回!”
“什么事儿啊?”智圆面露疑惑道。
“你去了就知道了!师傅说了是紧要的事儿,哪里会跟我说?你还是赶紧去吧!省得叫人家阮夫人等久了!”这年轻尼姑说话时冲智圆皱了皱眉头,目光也凌厉了些。智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缓缓地僵了起来,不情不愿地从榻上下来,穿上鞋子对宝梳说道:“那……阮夫人,就请您先跟我师妹说着话,我……我一会儿就来。”
“等等!”宝梳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智圆。
“阮夫人有什么吩咐?”那年轻姑子笑着接话道,“您有吩咐只管招呼小尼一声儿,小尼保准给您办得妥妥的!”
宝梳故意板起脸道:“哪儿有你们这样的?话说到一半儿把人叫走了,这不存心给我添堵吗?早说不待见,我又何必抬脚进门呢?你们那师傅吃了几十年白米饭,当了几十年的姑子了,这点规矩都不懂?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非得这会儿说不可?我看呐,怕是欺负我头回来吧!也罢,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临安城外只有你们一家姑子庙吗?”
那年轻姑子见宝梳发火了,忙解释道:“阮夫人请息怒!我们可不敢有不待见您的意思呀!只是我师傅那头真有些急事叫过去问话……”
“别拿你师傅出来说事!”宝梳故作生气的样子道,“姑子庙我也不是没去过,就你们这家最没规矩!说有急事儿是吧?去叫了你们师傅来,我得当面儿问问究竟有什么烧房子赶人命的急事儿!去!别在这儿杵着了!”
那年轻姑子见宝梳真怒了,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赶紧跑出了房门找她师傅去了。等她走后,宝梳冲智圆递了个眼色,智圆忙去把门关上了,然后走回来朝宝梳跪下道:“求阮夫人搭把手救一救我!”
“你先起来!”宝梳伸手拉了她起来道,“我看你刚才就有些不对劲儿,一提到你师傅去找你,你脸色都变了。我猜你大概知道你师傅会找你去说什么,你跟我说说?”
智圆坐回榻上,轻轻掀开了一条窗户缝往外瞧了瞧后,才转头对宝梳道:“我师傅叫我去了,多半不会放我回来的。”
“这是为什么?难道你师傅有这么不待见我?”
“那倒也不是,我师傅最近管束得我厉害,只许我待见一般的香客,不许我见像您这样打城里来的贵夫人。”
“那就更奇怪了,你倒是说说。”
“唉!”智圆轻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道,“说起来就是一把子辛酸泪啊!刚才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师傅是因为喜欢智晓才留她下来的。我师傅那个人吧,原先也是挺好的一个人,可自从智晓来了,她夜里时不时会叫智晓过去一同睡。说是秉烛夜谈,其实……我不说阮夫人也应该明白的。”
“啊?”宝梳到底还是吃了一惊,难不成会是那种事儿?
“起初我们都没在意,只当师傅是真心疼爱智晓,要对她格外教诲。直到有一晚,智晓不在庙里,师傅让我去陪她睡,我才知道她们俩夜里都干了些什么勾当!”智圆说起这事儿不禁搂住了自己的胳膊,浑身打了个冷颤气愤道,“我当时真是吓了个半死!没想到师傅居然变成那样了!我想都没想,挣开师傅就跑回了自己房里。打那儿之后,我见着师傅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宝梳干笑了两声道:“你师傅还真是嗜好特别呢!”
“师傅从前不是那样的,也是个根底静洁的好姑子!”智圆略显激动道,“就是那个智晓!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师傅变成了那样!我实在不想在这冷梅庵待下去了,可师傅又不肯放我走,无奈之下,我就只好一边提防着师傅一边找机会脱身。今日好容易遇着了阮夫人您,求求您了!帮帮我吧!我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恶心死人的姑子庙里!求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