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 漫长 夏
“猎人大叔,森林里真的有妖精吗?”白雪一脸天真的问。
“那是当然啦,他们会吃人哦。哈哈,跟着叔叔走就不会被吃掉了哦。”猎人一脸坏笑,白雪握住藏在腰间的匕首。这个猎人是大臣派来的,因为她想到森林里散步,大臣便把他派过来,说是保护公主的安全,但白雪知道,大臣想除掉自己,又鉴于在宫廷里的权利争夺中,父王已经占了下风,如果自己不同意,那么恐怕在这个森林里她所要面对的就不止一个人了,如果自己能先下手,干掉这个猎人,回去就可以装作哭泣悲伤,对所有人说,猎人被狼咬伤,拼死杀掉了狼,救了公主,也算是守卫王族的英雄了,大臣虽然会很失望但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我说,大叔你喜欢森林吗?”白雪问。
“哈,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鬼地方,不过我成为一个猎人也是无可奈何,人总要吃饭啊。”猎人摆摆手。
如果这个人不是派来杀自己的话,也许她会很乐意和他聊上几句,即便是看在他的微微泛白的胡子的面子上。那好像是阅历和智慧的象征。
“原来是这样,人永远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自己的肉体,他人生命的存续还有所珍惜的情感活下去的啊,因为自己的本身其实什么都不是,人无法满足于自我,无法真正看清自我,需要从别的地方汲取活下去的信念。”森林里高大的树木掩映着阳光,将完整的光芒剪成一点一点细碎的光斑,洒落在粗壮的树干,树根上,或是未眠的野花上。那些树活了很长的时间,也曾看见过许许多多人的死亡,鲜血在时间里被抹除,可树记得,猎人为了生计在森林里与野兽拼搏,作着生死的赌博,也许某一天他们就死在了这个地方,那与他们相关联的那些人,如何活下去,会不会伤心欲绝,走上一条绝命之路呢?
“大叔,如果你死了,你周围的人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想去死呢?”她突然问,又觉得说法不妥,“对不起,我并没有恶意的,只是想知道人的模样。”
“啊,如果我死了,那孩子他妈肯定会很难过吧,不仅是精神上的可能更多的还是,没有钱,难以生活下去。”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她肯定会坚强地活下去的,我们的孩子是她的希望,为了这个小生命,她也会活下去的。”
“是这样吗?如果我死了,我的继母一定会很伤心,因为她将守护我的诺言没有兑现,尽管不是亲生的,但我仍旧是她的女儿,而我的父王,我没有指望他会多么为我的死感到感伤,我本身对他感到内疚,因为我杀死了他的美丽妻子,用一种无法被救赎的无法被指责的方式。但是我并不期望着死亡,我被我的父母,被更多人的情感牵绊着,无法从容赴死,所以即使这样,你还想杀了我吗?”白雪冷静地说完。
猎人将她一把按在岩石上,控制住她的双手,“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我们前戏就免了吧,这么美貌的公主,先让我尝尝甜头吧。”面皮破裂的人类是多么的丑陋,不过是被欲望操纵了的玩偶罢了。
“可是你对你妻子的爱呢?是假的吗?”白雪一边挣扎一边发问。
“不需要你管,这是我的家事。”他喘着粗气,活似一头野兽,急迫地想要露出獠牙,他将手伸向她的大腿根部,想要扯下她的丝绸内裤。
糟糕,白雪想,双手被制住了,无法动弹,即便带了匕首也无法使用,她完全没有预想到会有这样一步。她害怕起来,那污浊的人将要玷污自己,两只脚在空中乱踢,踢中了他的下体,他呜呜叫着跳起来,白雪迅速拿出腰间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情势逆转,但我无意杀你,不管你信不信,你杀了我回去只是死路一条,你以为大臣会等着你用这件事情来威胁他吗?所以我劝你还是收手吧。”
那个猎人拼命地点头,果然还是忌惮那锋利的刀刃啊。胆怯是人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它也会引导人求生。
白雪松开了手,但匕首仍在手上,那个猎人落荒而逃。白雪站在布满青苔的树根上,表情有些迷茫,我该到哪里去呢,我也害怕,我不想陷入宫廷的权力争斗,我想要逃避,我想要活下去,这次不过是侥幸,谁人能料想下一次的暗杀、伏击、下毒会在什么时候?
就在下一秒,某处传来扣动弩机的声音,金属的箭矢撕裂空气的缝隙,在这幽静的空间里竟发出如裂帛一般的巨大声响,击打着她的鼓膜,就好像是死神的巨大镰刀已经在她的骨骼上轻轻切过,留下美丽的鲜血印记。
一阵金属碰撞声过后,并没有任何一朵花的开放,她仍旧好好的站在那里,一个年轻的,健壮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就好像童话书里的精灵剑士,不过他没有剑,也没有可爱的尖尖的精灵耳朵,身上的衣着沾着黑黑的煤灰,手中是一把铁锹,让她毫无防备的笑了起来。但这些有点可笑的装扮却无法遮掩他身上所散发出的一种英俊,阳光的气息,就像曾留在她耳畔的那朵金黄的野菊花,又好像只不过是勿忘我花金黄色的花蕊。一种失落的感觉在她心里蔓延就好像,哪一个小小的角落被未知的事物所占据,而那未知的事物又是那么美好,美好到刺眼,让她想流下眼泪来。
“小姐初次见面,叫我齐格非就好。”他转过头,露出一个温和而混蛋的微笑,好像一只拉布拉多,那是一张多么人畜无害的脸,两道眉温和地耷拉着,眼神中带着自信和笃定,黑色的瞳孔里好像一个吸引人注意的黑洞,他的肤色是浅浅的褐色,带有阳光的色泽。
第一个微笑,比死神的镰刀更能攫住她的脖颈,美丽到窒息。
“小心!”白雪惊叫起来,那个身处暗处的杀手又连发了几支箭矢,毫无悬念的被铁锹挡了下来。在几轮箭矢过后,齐格非也已经找到了它们的来源,开始一点点接近那个杀手,他一边灵活地使用铁锹挡箭,另一只手已经从腰间取下一把飞刀,然后凝神屏气,掷出飞刀,却好像被躲过了。
“啊哈,小姐,你还有什么利器吗?小刀啊,开瓶器啊,高跟鞋啊,都可以的。”白雪开始有些佩服这个人,一边挡着箭,还能一边和自己搭讪。
白雪递过那把匕首,他的手也伸过来,在两只手相触的那一瞬间,她感到的是一种炽热的温度,好像能顺着血管将心脏都融化。他呢,他感受到她的柔嫩的手,好像一只初生的胆怯的小动物,就那样安详躺在他的粗糙的手掌,让人无法避免的想要就这样让她这样安睡下去,并用生命去守护。
他去掉刀鞘,握紧刀柄,用尽力量飞出去。她屏住呼吸,好像在看一场终末的审判。最终,代表她的正义使者胜利了,暗处的杀手颈动脉被割裂,鲜血喷在树干上,干涸成暗红色的一片。
这是最初的鲜血,铺在这道路上的。
白雪几乎瘫倒下来,这就是死亡,也许只是死相中的一种,却令人战栗,它在她心中却种下了一种喜悦的因果。令人恐惧的死亡,也是令人兴奋的死亡。她沉迷于这种诡异的感受,久久无法脱离。
“嘿,那个人是谁啊,这么赶尽杀绝。”齐格非用手在她面前晃晃,“你没事吧,那只是一个恶人而已,即便是上帝也会降下天罚的吧。”
“那,你为什么肯定,我不是一个恶人呢?”白雪抬起头,满脸都是泪花。
“呃,你是女孩子啊,而且,你连死人都害怕,怎么会下杀手呢?”齐格非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却没注意到手帕上的煤灰沾上了她纯净无暇的脸蛋,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手一颤,停了下来,“啊,对不起啊,这个…”
“没事的,谢谢你。”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眉梢也低了下来,猝不及防地,将一片美丽的微笑绽放在沾了些煤灰的纯净脸庞上。她从没想过微笑可以这样自然,她从前的微笑总是拼命地将嘴角向上扬,变得很奇怪。她想象着现在的自己,就好像从阴沟里开出的花朵。
“要…要我送你回家吗?你的家在哪?”他语气微颤,他是不想她走的,他的自由自在,此时好像被一条温柔的藤蔓缠缚起来,变得不能呼吸,变得优柔而充满勇气。
“那个家已经回不去了,如果我回去,身边将遍布刚才那样的人,我将性命不保。”她又将头埋下去,装得很可怜,她有些内疚,但这的确是她的现状。
齐格非将白雪背起,“那就只能请你住我家了,可能会有点乱,不过总比黑漆漆的森林好,可以吗?”他好像在哀求她,却又好像在安慰她。
“那,那个人的尸体呢?”白雪安心地趴在齐格非背上,在他耳边,轻柔的问。
“狼会处理掉他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酷绝情?”
“夺走人生命的行为,人们之所以会谴责它,只是因为人害怕而已,没有这种勇气。现在他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或动物所做的任何事将失去意义,我没有觉得你冷酷无情,我只是有些伤心,因为每个人都是被某个人爱着诞生于这个世界,爱着某个人才有勇气活下去的,那个人死了,他的至亲可能会伤心的吧。”
“对不起,或许是我做得不对,我下手太重了。”
“不不,你不用自责的。”白雪抱住他,紧紧地,“你就当是我矫情好了。我们去你家吧。谢谢你给我的容身之所。”
齐格非大步走起来,好像有一股温驯柔和的力量渗入他的身体,就像勿忘我花卷起的蓝紫色风暴,左右着他的心情。
齐格非的房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是一座相当整洁的可爱的小木屋,房子里面有一股松木的气息,十分清新。房子里最醒目的是两个书架上摆满的书以及旁边的桌子上堆叠如山的书籍。白雪就坐在椅子上,看着齐格非忙里忙外,他又是生火,又是在房里房外进进出出,白雪知道,自己的存在好像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其实她自己也是一样,只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齐格非忙活了半天,终于把丰盛的晚餐呈现在白雪面前,有各种的野味,也有森林里的野菜蘑菇,这些是白雪在王宫里从未见过的,她抬起头,看见那张真诚的脸,上面挂满了汗珠,但还是笑着,白雪用自己的衣袖擦去他脸上摇摇欲坠的汗水。
“对不起,脸上比较脏,弄脏你的衣服了。”齐格非忙躲开。
“没事的,我可能以后再也穿不了这件衣服了,我想要告别我以前的生活。”白雪站起来,走向齐格非,突然抱住他,“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温暖的人,请你守护我,好吗?”
齐格非的身体像火烧一般,他颤抖着用自己的手臂环住眼前这个柔软而无所依靠的身躯,“嗯。”他郑重地回答。
那天晚上,他们爬上木屋的屋顶,天气晴朗,星星很漂亮。
“我们爬到屋顶上,房子会不会塌?”白雪还是有些胆怯。
齐格非自信地告诉白雪:“不用担心,就算塌了,我也会在下面垫着你的。”
白雪脸有些泛红,幸亏是在晚上,双颊的绯红不会被发现。
夜空仍然是那片夜空,如黑天鹅丝绒一般,星辰却不是她小时候所看见的那些了。在这么些时间里,这么多的事物都已经时过境迁,当年给自己苹果派的大妈经历了家庭变故,已经随着新丈夫到邻国去了,她的那家面包店已经被一个老鞋匠盘了下来,成了一家鞋店。吉普赛女郎也跟着族人们继续游四方去了,那片熟悉的夜空开始变得暗淡,星辰移动着他们的位置,白雪已经不知道他们原来在哪里,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好像全世界都在匆匆忙忙地赶路,却只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原地,那些她曾经拥有的星星,在拥有之时并没有多么难舍难分,而在现在的时刻,她心中却开始惦记那些她的星星,在她的记忆中闪闪发光。
“我很现在失落,我不得不舍弃我过去的一切,我并不是贪恋权势,或是金钱,我只是难以放下那些我最珍贵的记忆,我还是忍不住要去想起它们,无论它们留给我的是快乐或是悲伤,都像一个小小的伤口,在我的心里不断的撕扯着纠缠着,让我很想放弃我的信念,回到过去的生活。”白雪望着星空,眼泪从眼角溢出来,就像她心中的无限悲伤。
“可以给我讲讲吗,你的过去。”
于是两个人就在夜空下聊到天亮,她说自己是虚无的公主,是阴沟里开出的花朵,是杀死母亲的凶手,是背叛父亲的青春期,是浩瀚星空下的一棵小树,是无爱的时光里的孤独的人,是放在胸前的勿忘我花,是阳光下舞动的婀娜身姿,是所有人眼中的不朽之光,是政治斗争里可怜的绊脚石,是逃避这一切的胆小的人。
她是一切的开始。
“是这样吗,或许,我也可以说说,我的过去。”
他清了清嗓子,他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当他开始懂事的时候,曾一度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出来的东西,是上帝创造人类时遗落的微小沙粒,即便就此消失,也不会有任何的不一样。他遇见了一个猎人,那时他正要用一条布带在树上吊死,老猎人救了他,还说:“如果你捡到一枚金币,是会拿去用,还是丢在那里就当没看见呢?”他当时的回答是:“一枚金币吗?或许,我可以去城里的商店买些面包,那样我就可以不用挨饿。”老猎人摸着他的头说:“就是这样啊,就算是为了存活而活下去,也不要浪费了这只有一次的生命啊。”此后,他便一直跟着这个老猎人,连这座木屋也是猎人死后留给他的。猎人是被狼群咬死的,连尸骨都没留下,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打过猎,他怕自己会想起猎人的死。而现在,他只想自由地活着,不去想任何伤心的事,就算只是为了生存而活下去。
人所拥有一次的,不过是痛苦地存在于人世,目睹着必然的死亡,祈求着神灵的护佑,却不知,死亡是世界上最绝望的事物,已赴黄泉的人无法复生,没有任何东西,能与如燃烧的火焰般流失的时间相提并论,而死亡却是世界上唯一不朽的东西,每个人都无法脱离它,以至于无法忘记它,面对死亡,即便是神灵也无能为力。
东方既白,初生的阳光蚕食着森林的重重黑影,白雪将尘封已久的心灵,放在阳光下,“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就忘记了我们为什么出发。”白雪轻轻念到,“一位诗人说的,我可能依旧很难忘记过去的一切,但我会尝试着进入这样一种新的生活,和自然,和天空,和看不见的神灵,妖精生活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我身边有你,那样,我就不是在没有星星的黑夜里漫无目的地独自行走,你是我的太阳。”
“嗯,世界不只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你就是,我唱出的美妙诗歌,还有我所憧憬的遥远地方,当星星不再守护你的时候,我会将你拥入怀中,与你共享所有的痛苦。”
阳光如此的明媚,它用这样的面目注视着人间几万年,几亿年,看过了所有的悲伤,看过了所有的绝望,但它仍笑着,用和煦的眉眼,它不是在慈悲众生,而是在看人间喜剧里,人们的挣扎,人们的自我麻痹,人们的众生之象。人生不止是绝望,更多的是人在感受到绝望之后的不服输不认命,相信所有的风雨都会过去,相信自己终会得偿所愿,这难道不是很傻吗?但,这就是人最真实的模样。
“我,好像是喜欢你的。”白雪亲吻齐格非的脸颊。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公主,不是因为你的华丽衣裙,而是你的所有,无论是痛苦挣扎,还是叛逆反抗,都在我眼睛里,开出鲜花来。”齐格非一点点靠近她,时间好像在此刻静止,在唇与唇相触碰的那一刻。白雪看见了烟花的盛开,盛开在阳光之下,但她仍旧可以看见烟花的光彩,那么的震撼人心。那是爱吧,最普通的爱,不撕心裂肺,不冰冷清绝,只是两个伤心失意者的相互慰藉,把心靠在一起,可以彼此取暖,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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