萼雪有些不情愿,无奈秀秀已跑远了,只得也跟着出来。
两人就一前一后的往大殿方向回去,别看这少爷才十六七,可身形魁梧,完全成年男人的筋骨,步子又迈得格外大,虎虎生风,想是小时候跟着家里的武师傅学过梅花桩,每步走得都又重又疾。
跟了没两步,萼雪就气喘吁吁了。
“这是去找狗,还是去追命呢!!!”她心里埋怨道。
还好,在阅微斋的花丛里,把那乱跑的狗给刨了出来。
白狗子一身花瓣,倒俊了许多。
“谢谢!”虽不情不愿,萼雪还是道了谢,那少爷正要说什么,外门冲进来一人给打断了。
“爷!可算寻着您了,今儿出门没翻黄历,遇上对家了。城东的李爷也来菊展了,他新得了群啥林波尔信鸽,说是洋人送的,得意的不行,正到处找人斗鸽呢!”来人一脸不忿的道。
“啥玩意儿!?李德朗!这手下败将又来现眼了?”少爷两条剑眉竖了起来,一双虎目圆睁。
“这少爷不是个省事的主儿......”萼雪心里嘀咕着,转身便要走。
“庆元,小丁回了吗!?”那少爷突然问道。
“小丁!?”萼雪听到小丁二字,一愣神,停住了脚步。
“回来了!回来了!就这两天的事儿,鸽宿那边让我跟您打招呼,可爷您这几日忙,没得空回家,所以我也浑忘了!”来人说到最后,又涎着脸笑起来。
“你丫浑忘了!!金顺馆的那几个骚娘们你倒记得门儿清!”那少爷兜头就是一巴掌。
“爷,您息怒,你手上是有功夫的,别把我脑仁儿拍出来,刚好我今日把家什给您都带来了,就在庵外,要不您先去会会那姓李的?”来人捂着脑袋喊疼,却不忘继续撺掇着。
那少爷思索片刻,抬手道:“去,把庆俞,庆和,庆寿都叫过来!”
这些人都年轻,血气方刚的年纪,最爱争强斗狠。
“纨绔子弟,国之祸害!”萼雪心里颇不屑的鄙视道。
可牵挂着小丁,她也不能走,见那两人已经出了门,便悄摸摸的跟在两人身后,循着他们的步子也往外去了。
赶到到了海潮庵外时,早市已热闹起来,各种红的黄的紫的粉的,各种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把北河沿,南河沿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他手下人都是刺儿头,硬生生靠人圈出来块空地儿,上头停了一辆大马车,垒着几个鸽笼子,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儿不会看花,便在那里看鸽子。
“闪开,闪开!”谭宥维朝那群孩子摆了摆手,那群孩子见他身材高大,眼神又凶,直接作鸟兽散了。
不一会儿,又聚拢来几个青年男子,看样子,应该就是方才说的庆俞,庆和,庆寿一干人。
“姓李的在哪儿?”
“禀爷,姓李的现正在后井胡同呢!”
“走!”宥维招招手,那四个小厮和几个随从拉着鸽笼就往后井胡同去了。
留下欲走未走,牵挂着小丁的萼雪。
“小丁也在刚才的鸽笼里?它伤好全了没,这就被拉出来赛鸽?”
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去,怀里的秀秀叫了起来,从人堆里挤出两个女学生,是蓉蓉和孟菲儿。
“秀秀~!”蓉蓉上来就先逗弄着她怀里的狗。
“阮君,你姑姑不是说把秀秀托给静安师傅照顾几个月吗?怎么,你不会舍不得吧?要是带回去,小心舍管阿姨给你扔了!”孟菲儿见她还抱着狗,便连珠炮似的问。
“方才进去找静安师傅,没寻着人,想是张罗菊展去了,我干等了会子便出来了。”萼雪说着话,眼神却望着谭少爷去的方向。
隐隐听见那边人群一阵骚动,有个声音人传人的喊了过来。
“斗鸽子咯!后井胡同有人斗鸽子咯!”听见这个吆喝,那些本来还在看菊展的人,都跟过年一样兴奋,争着往后井胡同涌了过去。
“哇!有人斗鸽子,快去看!”孟菲儿高兴地雀跃起来,拍着手叫着。
“好看,好看,快走,阮君!”蓉蓉拉着她的手,三个人也跟着人潮拥了过去。
京城的公子哥儿历来爱四样玩意儿,遛鸟,斗狗,熬鹰,还有放鸽子,成群结队的鸽子绑上细竹篾削成的鸽哨,扑棱棱的飞上天,那呜噜噜声远播数里外,威风得很。
只是人后面胃口变大,玩的越来越凶,放鸽子也变成了斗鸽子,比如对头的两方放出两群鸽子,指定一段距离,最先飞到目的地的鸽子群算赢,后面玩法多了,还有的人在鸽子飞的路径上开始放鹰,鸽子群变成又要躲老鹰,又要寻路,很多人便开始骂,觉得太凶残。
可骂归骂,还是爱看。
后井胡同跟前井胡同此刻已挤满了人,那个站在胡同口摇扇子的就是城东的李爷,他本名李祖荣,因家里请过洋家教,老父亲便让洋老师给他改了个名字,叫李德朗,他爷爷骂他父亲大逆不道,数典忘祖,他父亲便骂他爷爷是慈禧老妖怪的姘头。
平时,这李德朗走街窜巷的打量漂亮姑娘,身后总会跟两个小厮,这两一个叫春红,一个叫桃紫,不为别的,因他小时候好过男风,所以小厮也给他陪过床。
“李爷,前儿您拿了您的沙皮跟我们爷的“班虎彪”在擂上打,当时就说好了,输的见了赢的往后要绕着走,今儿我们爷在这开菊展,您又往这行,可是找晦气不是?”说话的是之前在海潮庵为难萼雪的庆俞。
李德朗身边一个黑布对襟马褂的小厮见庆俞嚣张,便也梗着脖子站了出来。
“嘿~!怎么说话呢!俞小子,你们爷搁这儿开菊展,我们在这放鸽子,干你丫屁事?敢情你们爷在万春亭撒泡尿,紫禁城都成了你们谭家的!?”
“嘿~!你丫找抽呢!”谭少爷身边四个小厮撸起袖子准备上去干仗。
“欸,欸,欸!”
李德朗拨开他前面的两个小厮,走上来便望着谭少爷笑。
“世兄~!李某上次受教了,回去思索良久,想起洋人的一句话——失败乃成功之母,故而又来请教,劳世兄您再指点一二了!”李德朗脸皮也厚,摆明是来挑事儿的。
“什么失败是成功老母,你老母不是胭脂胡同的表子吗?处心积虑贴上了你爹李弼君的热屁股,才有了你这小杂毛,现如今在永定门混不下去了,就到定府大街这块儿撒野,我庆元可不怕,生死一条贱命,滋儿要是敢冒犯我们爷,我跟丫儿拼了!”说着,他已抽出别腰里的短刀。
“啊~!”
人群惊了,自动退出些距离,单留出个场子要看两帮人火拼。
“哼,一帮地痞流氓,青天白日,就在大街上亮兵器斗殴,还有没有王法!”萼雪心里暗骂道。
“呀~!”却听孟菲儿羞叫了声。
再看去,只见那谭少爷已光了膀子,露出身扎实筋骨,果真练家子,胳膊上的肌肉发亮发紧,跟铁球似的硬梆,铁扇般挺阔的脊背,盘着条“云中龙”——鹿角驼头,凶眼白睛,霸道得很。
“看谭少爷那纹身,怕是入了青帮!”
“怕不是,谭太爷怎么准!”
“他打小父母就在外做生意,估计是不听话的,唉,骄横惯了!”
人群里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李德朗!说,今儿怎么玩!”谭少爷并未让小厮上去打,世家子弟有世家的规矩,打架斗殴都是下等人抢地盘,护营生才做的事,并不适合他。
“好,爽快!咱们今天就换个花样~!”李德朗笑着,又一字一句的盯着他眼睛道:“咱今儿就玩——飞奴枭!”
人群听到这话,又是一阵躁动的雀跃,伴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呼,往日里只有东直门有人喊着要跳城楼,正阳门街道来了大胸脯的洋女人才有这滚锅开水般的热闹沸腾。
“什么是飞奴枭?”虽不懂,但萼雪明白这绝非好事。
飞奴枭由来已久,是斗鸽的一种——先由熬鹰的行家择出色的黄鹰,让其几天几夜不能休息睡觉,还不给吃喝,把那鹰桀骜不顺的性子给磨得顺服,往往这些鹰虽听人差遣,却凶性不减,这时再放出只鸽子,这鸽子需是经年的老鸽子,认路往返是基本,会溜鹰是其特色,只要这鸽子能在老鹰的利爪下从起点飞到目的地不死不伤,就算赢。
人多嘈杂,蓉蓉怕她听不清,便附耳解释了一番。
“这算什么事儿,明摆着要小丁去送死!!”萼雪听完气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