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玉阶轻手轻脚的进来,说玉墨开始抢着浣洗衣物了。自从我发现她与青蓝殿有私交之后,就一直秘密留意她,落实猜测,生怕再冤枉自己人。
唐雯晶死后,我沉寂了许久,来客闭门不见,刘炀禾一行人就不能常来了,这时候,即需要一个人将我的一举一动传递出去,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玉墨。
她是清雅阁的粗使丫头,只在外看家护院。
她突然开始献殷勤,该不会有别的企图吧?一时间我也猜不出她想干什么,她爱洗就由她去吧,别打草惊蛇。
玉阶却不以为然,伏在我的耳边低语,我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急着洗衣服是在找那个,也是啊,前几日我向药房求了莪术,那么现在胎儿的胞衣也该下来了……
午时,袅袅炊烟沿着烟囱爬向蓝天,思来想去,假扮胞衣的血最好来自膳房。膳房每日杀鸡宰羊,流血不计其数,之前,有一个陈厨娘为清雅阁做过几次菜,性子实诚,不如假意点菜,实则去要一点鸡鸭血,谁知其中奥秘?
晚上,我收到膳房送来的血,端起罐子,一股脑全泼在裙摆上,趴在床边,哀嚎啼哭。丫头们闻讯赶来,问长问短,我脱下染血的裙子和衬裤,说经期突至,肚子很痛。
“唉,您这又是何苦呢!早知会痛,当初就不该轻许于人!流点血事小,杀死一条生命,就造孽了!”玉簪一边收拾一边埋怨,玉阶赶紧递了个眼色,她就慌忙捂住嘴。
“小姐现在十分虚弱,需要静养。咱们就别打扰她了,都散了吧!”玉阶领着丫头退出房,待她们走了,我抹抹眼泪,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瞧玉墨的样子,已经当真了,那么多血,哪像是经期啊,分明是打胎弄得大出血!她以为自己发掘了天大的秘密,殊不知这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古来多少主子的秘密被下人掌握,以致万劫不复,我要的防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夜里,飒飒的下起一阵小雨,我倚在床上,静等阶簪到来,等了好久,她俩才来,我撑着眼皮嗔:“你们来的太晚了,我都睁不开眼了!”
她俩撇撇嘴,“我们何尝不打盹呢,那个玉墨,睡一会觉打一会呼噜,还时不时起夜如厕,我们生怕吵醒她,只能等她睡得死沉死沉的才敢起来。这一晚,不敢睡不说,还要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憋死人了!”
我捏捏她俩的小鼻子,嗔怪她俩埋汰人的本事,玉簪揉着眼皮问,为什么让她说那种话,此话一出,人人不都以为我堕胎了么?
我冷哼一笑,我就是要误导她们,令之以为我珠胎暗结,还擅自服用莪术雄黄,堕下胎儿!说到血水染衣,多亏玉阶,若非她猜到某人的鬼主意,咱们还不明所以!
玉簪看看我,又看看玉阶,不知我们在说什么,玉阶黯然一笑,道:“民间有一种巫术叫压胜,仇人之间常用此来互相祝诅,女子经血乃不祥之物,若将自己染血的衬布夹在别人的被褥之中,再施以法术,对方即会应咒遭殃。如今玉墨心不在此,忙着寻找小姐的衬布,只有一个目的——暗施厌胜之术。”
“那她要去祝诅谁呢?谁的被褥,会经咱们的手?”玉簪刚一开口,旋即明了,“是冯小姐!她出嫁的龙凤呈祥新婚毯由我们缝制,万一里面藏有秽物,一定是我们所为!”
我拍拍她的头,深感其慰。隋朝的一次农民起义中,就有一位姑娘铤而走险用此祝诅,虽然事败,但暗用经期衬布祝诅可谓由来已久。
“我说她怎好心帮我们洗衣服,原来是另有企图,幸亏你们及时发现,否则,又中她的奸计了!”玉簪气哼哼的暗恨。
迄今为止,此事只是一个开始,往后要发生什么,皆是未知之数。
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足以击溃的时机。而在此之前,她们一定会狠狠地敲诈一笔,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人心如天气,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即暴雨如注,我们要做的,即是看云识天,提前摸清品性,才不会枉死。
次日,我们正在院里嬉戏,玉池姐姐突然造访,问灯谜制作的进度。我恍惚其词,说还在写呢,她扑哧一笑,说:“柳小姐还没写完?眼看就要中秋了,您还没交谜面,难道要让大家猜哑谜么?”
吟环站在树下,笑言:“姐姐的慢性儿你又不是不清楚,不如宽限几天,到时候自然能完成!”
玉池扭头问她:“那姑娘觉得,应该宽限几天呢?”
吟环笑得前俯后仰,大声答道:“当然是明年元宵节啦!以柳姐姐的慢性儿,放到明年估计也做不出五个吧!”
满园的姐妹都笑了,笑声一浪胜过一浪,我穿上鞋子,追打纪吟环,她左躲右闪,说我有病在身,不适合奔跑,一旁的玉池听此,以为我身体抱恙,我理了理头发,解释只是一点风寒,没什么大碍。
“既无大碍就请尽快制作灯谜,阿姨都等不及了!”玉池撂下话,扬长而去。
我怏怏不乐的钻进书房,开始研究各式灯谜题的要诀,谜面之妙,在于语言精练,浮想联翩,比如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打一地名,即是“洛阳(落阳)”;王者之道,打一字谜,即是“璐”;落花满地不惊心,打一晋代人名,即是“谢安”;终日琴堂醉未醒,打一词牌名,即是“如梦令”。
做完这四个,我思绪顿停,托腮坐在案旁,眉毛嘴巴皱成一团。
“刘炀禾姑娘来访!”
外间突然传来通传,我一个激灵,失手打翻了笔墨,正在捡的功夫,一管胭脂引起我的注意,我拧开胭脂,装模作样描画玉臂上的守宫砂,待刘炀禾进门之时,又慌慌张张将胭脂收起来,恰好被她撞见。
“妹妹这是干嘛呢,研究人体绘画?”
我讨好的招呼她坐下,将新得的六安茶毕恭毕敬端到她嘴边。
“妹妹的东西果然不凡,连一碗茶,都格外清香。”她打开盖子轻轻一呷。
我欲留她在此用膳,她却摆摆手,“你我都是明白人,美味佳肴,我可消受不起,上次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
她说的必是加名一事,这幅画是送与阿姨的中秋贺礼,只能自己完成,你要不想想别的办法……
“我就知道,你压根不是真心的!”她一把将杯子摔在地上,怒目狂吼,我不及躲闪,唬了一跳,她轻蔑的笑着,宛如在欣赏砧板上的一块肉。
“妹妹,不是我说你,你年近十六,却不知受制于人,要乖乖听话?也是,你生于荒野,没爹没娘,自然粗俗鄙陋,不通人事!可是你现在身处千红楼,清规戒律都该谨记于心,人情世故都该入乡随俗,别不懂规矩!”她理了理颈上的金链子,继续说:“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纤迢妹妹,对郑林溪那小子一往情深,自从听说你俩的绯闻,天天都问我,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苟且之事,有没有坐实夫妻之实!为了你,我编了好多谎话哄她,就怕她承受不了,来找你闹。女儿家贞洁是最宝贵的,你既然失去了,就要做好被揭发的准备,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好怕自己,经不住姐妹们的软磨硬泡,把你和郑林溪在假山里干得好事说出来,到时候你失去的,就不止一幅画了吧?”
我紧咬嘴唇,不甘心受制于人,她摆明是来威胁的,为了不让“秘事”外泄,一切都随她好了!
“这就对了,从一开始就答应我,至于费这唇舌?老实说,青蓝殿的姐妹都快急疯了,每天来问,有没有你的新消息,念在你与郑林溪真心相爱,我才没把你失身的秘密抖出去,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守口如瓶,否则……”她翘起眉毛凶狠的一瞥,眼底充斥贪婪,“妹妹头发稀薄,哪带得了怎么多簪钗鬓环,这套金钗祥云锦缎,我相中已久,不如就让我代你消受,如何?”
我默默打开衣柜,将她相中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她抚着云锦精细的花纹,金饰精琢的雕工,美滋滋的在镜前比划,我立在一旁,亲睹她沾沾自喜的德行,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刘炀禾,论姿色,你丝毫不逊色于我,论丹青绘画,你更有优异之处,论心机,你敲边鼓、虚伪诡诈的本事更完胜于我,如此多才多艺的你,什么都好,唯有一样,爱自作聪明。
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你看到的不过是表象,却就此断定,我与郑林溪有私?棋盘上,你十步之内的棋都被猜中了,这场博弈,孰胜孰负,已然明了。
“妹妹,拿你一点衣料就心疼成这般,往后,咱们还怎么做姐妹?”见我一言不发,她又开始阴阳怪气,我挤出一丝笑容,说:“妹妹只是觉得,姐姐穿起来,更好看。”
“当然,我出身洛都,氏族里还出过大官,比你尊贵多了!不要以为别人给你点面子,就可以凌驾于我之上,几日后即是中秋佳节,该裁个什么款式呢……”她一边比划一边转圈,临走时,又掳走一堆簪钗,将清雅阁完全当做自己家一般为所欲为。
与此同时,我们为冯栖梧缝制的龙凤呈祥新婚毯也告一段落,我将毯子交予玉墨,由她负责送去栖梧阁,赐她一个表示衷心、抑或是叛变投诚的机会。
总之,是真心还是假意,马上见分晓。
今晚,是清雅阁与栖梧阁的最终对决,所有主子奴才,都不会有入梦的机会,果然,太阳刚落山,玉静就带人砸开了大门。
“柳蓦秋,你好大胆子,表面上恭恭敬敬,实则包藏祸心!我家小姐宣你去栖梧阁问话!”
我睥睨着玉静,发现她一点没变,依旧是一副仗势欺人的嘴脸。
阿姨那一顿责罚,真是白打了,她一点没学乖。路数尽被掌握在手,去一趟又何妨?
雕栏玉砌的栖梧大殿灯火辉煌,冯栖梧坐在大堂,面若冰霜。
周围,坐满学徒,我仔细搜索纤迢的身影,终在一个角落,发现她孤单落寞的侧影。
若非引蛇出洞,我断不会将你的林溪哥哥拉下水,待事情水落石出之时,我定将他原原本本的还给你。
“妹妹,你我虽无深交,却也无嫌隙,不知是哪里见罪于你,竟让你动用厌胜之术,在我的新婚毯里夹入经期衬布!”
“诸位,你们都听见了?这位柳主子,是一个心胸狭隘的毒妇!我们小姐的龙凤毯,被她缝进经期衬布,以此祝诅断子绝孙、后继无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便是受尽世人厌弃的厌胜之术!”
殿内掀起一阵狂潮,人人交头接耳,我冷哼一声,问:“这块衬布,如何确定是我的?万一是别人栽赃呢?”
玉静矢口驳斥,“除了你还有谁?哦,对,清雅阁,除了你,还有玉阶和玉簪这俩贱胚子,与你是一路货色!”
院外的蛐蛐唧唧的叫个不停,醉人的夜晚,连小虫子也按捺不住躁动放声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