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夏州的兄弟密切关注党项部落动员的情况,另外,岚州一个月以后将再派一只大商队往敦煌,货物价值上百万贯,让寒蝉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寒蝉是兄弟会潜伏在夏州的暗桩,整个夏州,有十几个粟特和江南的商人和他有联系,又通过这些商人和数倍与这个数目的党项头人保持着建立在交易上的交情。
在夏州党项各部头人的眼中,寒蝉是一个来自江南的大豪商,他手上有最好的茶叶和蜀锦,能够大手笔吃进他们手上的青盐转卖到内地,最近寒蝉还对购买党项部落中的各族女奴感兴趣,说是调教好之后要送到汴梁去讨好达官贵人。寒蝉在夏州并不认识诸如李继迁这样的高层人物,那样也更容易暴露身份,但党项部落的动员机制使他可以轻易了解到大规模部族羌兵的调动情况,很多部落头人预先就和商人谈好掳掠的财货和奴隶的价钱,甚至有的还请商队派大车随军行动。不止岚州对党项的动静了如指掌,朝廷边镇对党项人之所以胜多败少,也大都和这些死要钱的部落头人脱不了干系,不过现在朝廷边镇和党项部落做生意受到许多限制,使他们对岚州派出的商队依赖更大罢了。
一天后,夏州城外一座庄园内,早晨的阳光穿透杨柳,晨风清凉而湿润,一只鸽子扑愣这翅膀,乖巧地落在鸽笼伸出去的平台上,昼夜守候在鸽舍之旁的仆从当即将它轻轻从鸽笼中抱了起来,一人取下系在鸽子腿上的一根茅管,快步走入屋内,交到一个正在查看账簿的中年商人手中,又躬身退了出去。
中年人皮肤保养得极好,简直像是面首一般的白皙,不过身材却有些单薄。他的眉毛很浓,眸子里朦朦胧胧仿佛总是笼罩着一层雾气,叫人猜测不透。他就是陈德在金陵神卫军旧随,也是大魁合商号的主人,党项羌各族头人的座上客,寒蝉,化名金洛安。
他先仔细查看了矛管外细致的蜂蜡纹样,然后轻轻将蜡除去,撕开茅管,一张薄薄的白绢上,写着数十个数字,金洛安的案头堆积如山的书册中正好有一本千字文,他依照这些数字查实了相对应的汉字,将书册放回。沉吟半晌,出声叫随从进来。
“告诉各位管事,还有和我们有关系的粟特商人,手上有货往西域去的,这个月尽早启程。如果他们问原因,就说岚州商队下个月有上百万贯的东西出塞,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出货。”金洛安淡淡地吩咐手下亲随,又沉声道:“还有,将后面两个月准备运到夏州的货物全部取消,先在蜀地囤积几个月吧,岚州商队的货量这么大,我们的货就算运到了敦煌也难买上好价钱。”
金洛安真实的身份,就算是身边的亲随也不知,仆从只知金洛安是位江南的大豪商,金陵被宋军攻陷后,北地商家在宋军的支持下大举在江南抢占各种产业,搞得南方商贾叫苦不迭,虽然用银钱打通北地来的官僚是迟早之事,可和南下的中州商贾相比,毕竟失了先手。
这金洛安早有先见之明,将自己的家产一大半移到了早先北宋人攻占的巴蜀,他是外来商贩,和外来的宋朝官吏正好合作一股,在蜀地和西北诸州间来回贩运锦缎、茶叶和私盐,半年来竟然在蜀地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最近金洛安又看上了借到敦煌的贩运生意,这才在夏州设立货栈。他出手大方,不像别家商人那般斤斤计较,敢于担待,又隐隐有些灵通的消息渠道和生意经,居然隐隐成了夏州行商里面数得上号的人物。
金洛安早在润州便被陈德选入兄弟会,受命往巴蜀为商之时,陈德对他便有交代,只做“合法正当”的生意,不要刻意打听军国大事,因为一切军国大事都会从一些细微的物资和人员调动中显现出来。何况巴蜀只是金洛安“漂白”自己的一个跳板而已。夏州党项最多追查到大宋益州官府开出来的路引,绝没想到他是岚州的奸细。
岚州将在下个月大举出塞这个消息金洛安通过所接触的商业网络秘密的传播了出去。同时,在康曲达干的授意下,一些粟特商人若有若无地向党项羌头人抱怨,因为岚州商队大量地从贺兰山、阴山北面运销中土货物到敦煌,压低了价格出售,粟特商队经夏州往河西走廊这条路已经赚不到什么钱了,许多其它商队的货物也考虑改道塞外,走夏州这条路的货将越来越少。而事实上,仅近半年来,在康曲达干的运筹下,粟特商队的货大量改道集中到岚州出塞,党项羌各部落头人抽到的商税也越来越少。
“这样下去,迟早要喝西北风。”李克顺怏怏坐在矮凳上,适才管事的账房来报,这个月银州收到的商税少了将近一半,据说都是因为汉国的岚州组织运载中土货物商队改道塞外所致,这不是从党项人的碗中夺食吗。半年前,李继迁率领一群铁鹞子从塞外抢了一个岚州的大商队,平安无事的回来,搞得李克顺心头也痒痒的,“哪怕是抢不到东西,吓唬吓唬那些胆小如鼠的商人也好啊,叫他们还敢走塞北这条路。”
坐在李克顺面前的,是银川刺史李克远,他也皱着眉头。李氏,也就是拓跋氏和那些不识诗书的党项蛮夷羌人不同,拓跋氏,是数百年前拥有天下的大魏皇室后裔。家主李克锐死后,克锐的长子李继筠继承了定难节度使之位,绥州刺史李克宪,银川刺史李克远,还有李克顺,李克文这几个叔叔都不太听他的命令,定难军五州,其实已经各自为政。
“我们银州在夏州南面,若是越过了夏州去劫掠塞北商路,恐怕有些不太妥当吧。只怕继奉侄子又有说道。”李克远沉吟道。他不像沉默阴沉的李继奉,也不像暴躁的李继迁,素来喜欢谋定而后动。
“这有何难,我估计绥州那边的情况和我们差不多,叫上克宪一起,带上我们的铁鹞子,在地斤泽召集一些部落勇士,只要有五千以上,足够将岚州的商队拿下。我们银州和绥州两家叔叔共同行动,夏州侄子那面即使不高兴也只有忍着。”李克顺顿了一顿,低声道:“继筠侄子懦弱无能,继奉鼠目寸光,继迁可是条狼崽子,他老是带着地斤泽的头人和铁鹞子打胜仗,声望越来越高。”说到这里,他语气颇为气恼,毕竟让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孩子的声望超过自己这叔叔辈,对谁都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岚州陈德初来乍到,自以为有契丹人的支持,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塞外行走,确实该好生敲打一下,”李克远也恶狠狠道,半年来,银州足足少了数十万贯的进项,全都要算到陈德头上,“可是,就连朝廷,也唯恐触怒契丹人啊。”
“大哥何必担心,朝廷正日日厉兵秣马,只待平定太原,就要北伐燕云,今时不同往日,就连大辽国,也怕着朝廷呢。”李克顺大声道,“若让陈德这么折腾下去,那些汉人商队都改道岚州,等朝廷拿下河东,就顺势接受下来了。我定难五州农耕不胜中土,放牧不胜塞外,又人烟稀少,再没了商旅之利,拿什么收服党项羌人各部,拿什么夺取天下,恢复太武帝,孝文帝的大业!”因为此间只有兄弟两人,克宪迟迟不做决断,李克顺说着便有些激动。兴复大业,一代一代压在这些拓跋子孙的肩上。
“好了,不过是劫掠商队而已,你扯这些干什么?”李克远皱紧了眉头,这个弟弟的脾气就是莽撞,不过兄弟当中,肯依附自己的也就是这从小和自己较好的克顺了,“你先派使者找克宪商量一下,如果他答应出兵,我就给你二百铁鹞子,一千州军出塞,与克远的人合在一起,再在地斤泽招揽一些部落勇士,对付岚州那两千护送的兵马,足够了。”他心里也早盘算着要派军马出塞劫掠一下商队,连岚州每回护送的兵马不过两千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几天后,夏州城节度使府中,一个脸色苍白,但眼神阴沉犀利的青年人愤愤地将密报摔在桌上,骂道:“克宪和克远这两条老狗,不经吾同意竟敢擅自派兵出塞。”一只手重重拍打在铁木桌上,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李继筠自来身体衰弱,但胸膛里跳动着还是拓跋氏祖传下来的雄心,最看不惯几个叔叔擅自行事,这些内耗无端端弱了定难李氏的势力。
“兄长勿要担忧,身体要紧。”衙内指挥李继奉看着继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只怕撑不过今年,强忍住心中的喜意,脸上做出担心的样子,“既然克宪还想着将此事告知我们,邀请一同出兵,说明他还未完全投向克远这老狗。不如让兄弟我带五百铁鹞子和他们一同出征,免得若了夏州的名头。”他口中如此说,心中的打算却是不想这一辈的兄弟当中被李继迁给比了下去。李继迁可说是党项李氏中另类,不但毫无汉化已久的拓跋氏贵族风范,反而成天和那些蛮夷党项羌人厮混在一起,把自己搞得和羌人一样,偏偏在拓跋氏治下的蛮部当中名声极大。李继奉若是不打几个胜仗,只怕长兄继筠一死,自己便压不下继迁的威风了。
作者:与拓跋党项的战争篇章就要开始了,夏之国号传自华夏之祖大禹氏,怎能让拓跋氏谮越。整部人类的历史,就是活人的意志最终打败死人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