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禅机妙悟游方外 旧梦难忘坠算中

金逐流心里想道:“那位厉姑娘不惜牺牲自己,成全我的爹娘,我是不是也该牺牲自己,成全大哥呢?但那位厉姑姑是早已知道我的爹娘心心相印的,我却尚未知道红英是否真的爱上了大哥。万一,她是属意于我,我牺牲自己不打紧,大哥将来知道了真相,以他的性格,岂不是又要郁郁终生?”金逐流又想:“不过,若是由大哥扮演那位厉姑姑的角色,我这一生也是得不到快乐的。唉,难道上一代的悲剧又要重演不成?”

想至此处,金逐流忽地觉得像厉胜男那样的痴情,也似乎不大对了。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江海天说完了这个故事,陈光照也似乎听得痴了,脸上现出一派茫然的神色。

金逐流心中一动:“咦,陈大哥也好像有甚心事?”

空照大师忽地合什说道:“善哉,善哉!一坠情劫,烦恼遂生。以金大侠这样有慧根的人也免不了二十年的苦恼。”

陈光照问道:“要如何方能免除烦恼?假如说,心如止水,情海无波,那又如何?”

空照大师道:“古往今来,又有儿人能够太上忘情?何况‘情劫’不过是恒坷沙数劫中的一劫,如贪、如唆、如痴,都是‘心魔’,‘心魔’不除,终须坠劫!”

江海天笑道:“难得大师有此闲情,给我们说大乘佛法。”

陈光照道:“如此说来,一个人总是无法免除烦恼的了?”

空照大师道:“这又不然,欲除烦恼,须得一把铁扫帚。”

陈光照道:“这把铁扫帚哪里去找?”

空照大师道:“经云:若人欲识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吾等众生之心地,自无始来,被烦恼之尘垢所染污,须将一把铁扫帚,扫除自心之烦恼。扫得干干净净,方名自净其意。当知铁书帚者何?即止观是世。”(按:此段经文引自宝静法师讲述之《修习止观坐禅法要》)

金逐流的母亲是吕四娘的衣钵传人,精研佛法,故此金逐流也读过一些佛经,知道“止”与“观”乃佛经中的两个名辞、但却未悉其中奥义,于是问道:“何谓止观?”

空照大师道:“我从根本给你说起。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如言诸恶莫作,即是‘止’。众善奉行,即是‘观’。又不杀不盗等之止十善,即是‘止’。不但不杀,而且放生等之行十善,即名为‘观’。是故,止乃伏结之初门,观是断惑之正要。止则爱养心诚之善资,观则策发神解之妙术。止是禅定之胜因,观是智慧之由藉。”

陈光照似懂非懂,茫然的点了点头。金逐流道:“请问大师,可不可以这样说,‘止’是消极的‘防止’,‘观’是积极的奉行?‘结’是心中烦恼所成之‘结’以‘止’之功夫,仅能伏结而不能断,犹如以石压草。故经云:止乃伏结之初门。观,即正又见慧照。挥慧斩心魔,如似利刀,斩草除根,永不再生。故经云:观乃断惑证真之正要。”

空照大师合计赞道:“善哉,善哉,成士大有慧根。夫自性本无烦恼,亦无生死。迷悟本空,修证如幻。如摩尼珠,本是圆净,但旷劫来,落污泥中,被尘士染覆”将本有清净光明,不蔽而蔽。今欲显珠光,非加以摩擦镶洗之功夫不可,故六祖云:何期自心,本自清净。何期自心,本自光明。即此义也!”

江海天道:“请问大师,所谓‘众善奉行’,刚才大师举例解释,如不但不杀而且放生即是行善,即名为‘观’。但天下有些人是不能不杀的,我这一生就杀了不少人,像我这样,佛法能不能容?”

空照大师笑道:“除恶即是行善,江大侠杀的乃是恶人,正合我佛斩魔除妖之意。”江海天哈哈大笑:“那我就放心了!”

江海天对佛经无甚兴趣,听得有点发闷。金逐流听了空照大师说了尖馕经,心中却是如有所悟:“空照大师说得不错,我须得一把铁扫帚,扫除自心的烦恼。更进一层,我心本自清净,本自光明,烦恼又何由而生?我的烦恼是因对史红英不能忘情而致,如果我根本就不把史红英当作女子,心中并无男女之别,那样她和我也就如同李大哥和我一样了。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无私心杂念,无男女之见,红英将来和谁结婚,听其自然,那么,甚至她是嫁了我们二人之外的另一个人,我们几个人也都还是可以相处得快快乐乐的。”金逐流想通了这一层,烦恼大大减轻,对于男女之情,比起厉胜男当年所能达到的境界,那是大大的超过了。

不知不觉,东方已是天色大白。上海天道:“我这次从西星来,在山中曾见过竺尚父。他的伤已差不多好了,正在计划与小金川方面的义军联合行动,以图夺回西星。如今小金川方面,有你的慕华师侄在那里帮忙。西星方面,则尚赚人力不足。我准备在三两天之后,再去西星帮竺尚父的忙,师弟,你在北京还有没有未了之事?”

金逐流道:“在北京我是无事可作了,但我却可能有事于扬州。”

江海天道:“哦,你要去扬州,扬州是不是六合帮总舵所在之地?”金逐流道:“不错,我就是冲六合帮的总舵去的。”江海天道:“你和史白都结了粱子?”

金逐流笑道:“我是和史白都结了梁子,不过,这次我去扬州,却并非是找他决斗的。”

江海天松了口气,说道:“史白都的本领虽然不是登峰造极,但除了武林几个老前辈之外,在江湖上他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他手下的四大香主,武功亦非泛泛之辈,你若是单身一人跑去招惹史白都,我还当真放心不下呢。你是怎么和他结下梁子的?”

金逐流道:“我偷了他送给萨福鼎的礼物,在路上和在萨府又曾先后和他交过两次手,还幸没有吃他的亏。”金逐流与史白都的结怨,最大的原因其实还是由于史红英而起,金逐流不愿把自己和史红英再连在一起,是以没有详细告诉师兄。

江海天笑道:“师弟,你也真是太顽皮了,你这佯作弄史白都,他岂能与你于休?只怕你不我他,他也要找你算帐的。你到扬州,可正是他的地头啊!”

金逐流笑道:“我也不怕,我若是打不过他们,我不会跑吗?”

江海天道:“你既然不是要去招惹史白都,那么你到扬州又是为了何事?”

金逐流道:“史白都约了厉大哥到他的总舵相会,企图未明,我放心不下,是以也想跟去看看。”

江海天道:“哦,原来你是要暗中给厉南星作保缥,那你还说不是去招惹史白都?”

金逐流道:“我准备先不露面,见机行事。倘若史白都有所不利于厉大哥,说不得我也只好出手了。”

江海天道:“江湖俗语说,约无好约,会无好会。史白都这样的人还能安着什么好心眼儿?不过,为朋友两肋插刀,那也是份属应为之事。何况你和厉南星还是八拜之交呢,我不拦阻你去,但你可要记住:戒骄戒躁,凡事小心。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金逐流道:“多谢师兄教导,我走了。”

陈光照忽道:“金兄,我和你一道去。”

金逐流怔了一怔,道:“你也要去?”他与陈光照虽是世交,们毕竟还是初相识的朋友,这次他是为了厉南星与史红英的事情去的,故此不大愿意陈光照参于其事。

陈光照道:“我和六合帮也有一点梁子,六合帮四大香主之中的那个凶僧圆海,曾给我刺了一剑,我也受了他暗器所伤。”

金逐流道:“我听得陈叔叔说过。你是想找圆海报仇么?圆海这厮倒也不难对付,不过他在六合帮总舵之中,咱们却是不便打草惊蛇,除非是迫不得已在他们的总舵之中,能够避免动手,总是避免的好。陈兄,你不如另待适当时机报仇,也还不迟。”

陈光照道:“我并不是一定要在这次报仇,厉大哥和你是八拜之交,和我也是朋友。江大侠刚才说得好,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我辈份所应为之事。倘若厉大哥在扬州遭遇什么意外,我虽然本领不济,也总可以出点力啊!”

江海天沉吟半晌,说道:“你去也好。扬州距离你的家乡不过三两日路程,你可以顺道回家省亲。令尊是江南的武林领袖,你们这次扬州之行,若是令尊从中照料,即有疑难,也可迎刃而解。”

陈光照道:“我准备先到扬州,回来时再到家乡一转。在扬州若是有事,再请丐帮向家父通个消息,也很容易。”

江海天笑道:“你们对朋友的事情都很热心。好,这样安排,更周到了。你们去吧。”

金逐流起初不不愿意陈光照同去,后一来见他很是热心,师兄也表赞同,金逐流当然不便反对了。

金、陈二人年纪相若,年轻人最易结交朋友,何况他们又是两代世交,因此在结识之后,很快就似老朋友一般了。

两人一路问行,淡得很是投机。说起厉南星赴史白都之约的事,陈光照忽地笑道:“史白都和你们已是处在敌对地位,厉大哥愿意赴他之约,依我看来,恐怕不是为了史白都,而是为了他的妹子吧?”

金逐流怔了一怔,道:“厉大哥都已对你说了么?”

陈光照道:“他没有和我说什么,但我从他梦中的吃语已是猜到了几分。你还不知道呢,那日他受了伤昏迷不醒,一个晚上,翻来覆去,说的都是你和史姑娘的名字。我听不明白,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红英俗流,闹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金逐流听了这件事,也不禁哈哈大笑,心里想道:“原来在大哥的心里,把我和红英是放在同等位置的。他虽然是在神智迷糊之际,也还没有忘记我!”对厉南星的重视友情,心中很是感激。

陈光照道:“厉大哥对这位史姑娘赞不绝口,欣慕之情出于辞色。因此他虽然没有说,我也猜想得到,他们彼此有情。厉大哥这次之去扬州,也一定是为了她的缘故了,不知我猜得对不对?这位史姑娘也当真有厉大哥说得那么好么?”

金逐流道:“这位史姑娘的确是女中英杰,你也猜得很对,厉大哥这次恐怕就是为了婚事去的。”

陈光照道:“啊,原来如此。这我可有点不放心了。史白都现在正想投靠湖廷,他肯让妹妹嫁与朝廷作对的侠义道?呀,恐怕厉大哥要上他的当了!”

金逐流道:“厉大哥也曾想到了这一层。”陈光照道:“那么他为何还去?”金逐流道:“情之所钟,即使前面是有刀山火海,也是要去的了。”

陈光照叹口气道:“空照大师说得不错,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太上忘情?空照大师是得道高僧尚且如此说,我辈凡夫俗子,想要勘破情关,谈何容易?说起来可也真怪不得厉大哥呢!”

金逐流心想:“敢情他也正是为情烦恼?”于是问道:“陈大哥,你可有意中人么?”

陈光照道:“实不相瞒,我也曾结识一个女子,有过一段不寻常的交情,但此事早成过去,唉,不谈也罢。”神情颓丧,怜然吟道:“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遥遥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金逐流心中一阵辛酸,勉强说道:“咱们真应该去找一把铁扫帚了。”陈光照苦笑道:“空照大师虽然给咱们说了大乘佛法,可惜我是钝根,难求慧剑。”金逐流道:“旧梦尘封休再启,此心如冰只东流。既成过去,那也就算了吧。烦恼之事别提了,咱们说些有趣的事情。”陈光照然叹道:“也只能作如此想了。”

陈光照意兴阑珊,金逐流也是别有心事。金逐流没有再问下去,陈光照也就不提了。两人改转话题,谈一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把心事暂且抛开,倒也不觉寂寞。

两人兼程赶路,自北京南下,这一日到了济南,日头还未落山,本来还可以赶一段路程的,金逐流说道:“到农家求宿不大方便,不如今晚就住在城里吧,咱们一路上没有发现厉大哥的踪迹,不知他是往哪条路走?但咱们一直是兼程赶路的,说不定已经赶过了他的前头了。”

陈光照道:“济南有丐帮的分舵,舵主王泰,你认得吗?”金逐流道:“江师兄嫁女那日,王泰也曾来喝喜酒。我和他虽没交谈,见了面是一定认识的。你的意思是想到丐帮分舵借宿吗?”陈光照笑道:“我最怕应酬,住到丐帮分舵,他们把你我当作贵客招待,那可就受拘束了。我是想和丐帮通个消息,丐帮在扬州也是没有分舵的,他们有飞鸽传书,我想请他们知会扬州分舵,代为留意厉大哥的消息。这样,咱们一出扬州,就可以知道厉大哥是否已经到了。顺便咱们也可以打听打听六合帮的消息。”

金逐流道:“好,这事交给我办。咱们先找客店住下,我到丐帮分舵打一个转就回来,晚上咱们还可以游湖呢。”陈光照笑道:“你的兴致这么好!”金逐流笑道:“上次我游大明湖,遇到一件大煞风景之事,未能尽兴。难得今晚有个旧地重游的机会。”

陈光照道:“哦,这件事情我倒还没有听你说过。”

金逐流道:“济南有个宰相曹家,你可知道?”

陈光照道:“可是官居文华殿大学士的曹振镛?”

金逐流道:“正是。”陈光照道:“这个曹振镛是个大奸臣。他和满人穆彰阿分掌相权,专拍鞑子皇帝的马屁,出主意欺压汉人。不过曹振镛当朝为相,和你游大明湖的事却又有甚关联?”

金逐流道:“他有一个儿子,家居在乡,无恶不作。我那次游湖,就是碰上了他的儿子。”

陈光照问道:“是什么事碰上的?”

金逐流道:“那日有两个说鼓书的父女在湖边卖唱,这位‘曹公子’看上那个女的,率人来枪。恰巧给我和一位过路的江湖朋友碰见,这位朋友是红缨会的香主宫秉藩。我和宫秉藩帮那两父女,把曹振镛那个宝贝儿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陈光照笑道:“这可是割鸡用上了牛刀了。”宫秉藩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陈光照当然是知道的。

金逐流道:“那次若不是有个宫秉藩帮忙,我一个人只怕还对付不了他们呢。”

陈光照诧道:“难道那位曹大少爷的手下居然还有什么能人不成?”

金逐流道:“他的两个保缥可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一个是少林寺的叛徒彭巨岭,一个是以‘四笔点八脉’著名江湖的连家子侄连城虎。”

陈光照摇头叹道:“可惜,可惜。这两个人竟然如此不知自爱,甘作豪门的鹰犬。”

金逐流道:“那两个说书的父女,也是有来历的人物。”

陈光照道:“他们又是谁?”

金逐流道:“是何建雄和他的女儿何彩凤。你听过他们父女的名字么?”

陈光照道:“何彩凤?呀!她是我的一位朋友的未婚妻子呀!”

金逐流喜道:“原来你和李敦也是朋友。你可知道他的消息么。”

陈光照道:“三个月前我见过他,他到西星投奔义军去了。”

两人进了济南城,金逐流找到他以前住过的那间客店,刚到门前,只见那店主人已经出来迎候。金逐流笑道:“你记性真好,还认得我。你好像知道我今天会来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店主人道:“贵客重临,小店不胜荣宠。这位是陈相公吧?”

金逐流诧道:“你怎么知道?”

店主人道:“已经有人给你们两位定好房间了。”

金逐流大为奇怪,问道:“是什么人给我们定下了房间?”

店主人道:“是个小厮。他是奉他主人之命来定房间的,他说他的主人和你们两位是好朋友。我还以为你们早已知道了呢。”

金逐流是因为这间客店在济南最为有名,他曾经住过,故此怀着念旧之倍,再来投宿。想不到有人能摸到他的心理,预先给他定下了房间,令他惊异不已。

金逐流心里想道:“难道是曹家的人察知了我的行踪?”当下神色不露:问道:“那小厮有什么说话留下?”

店主人道:“他留下一个拜匣,现在房中,请你们两位先进去吧。”

金逐流和陈光照进了房间,果然看见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个拜匣,金逐流先不打开来着,说道:“哦,原来是这位热心的朋友。好,请你给我随便弄两样小菜,待我吃过了饭,好去回拜。”

店主人道:“房饭钱贵友早已付了。我已给两位相公准备好一桌酒席。你们抹一把面,稍歇一歇,我就叫人端来。”原来那人付给他的房饭钱,足够数日丰盛的酒馔之用。

店中人出去之后,陈光照掩上房门,说道:“金兄,你知道这人是谁了?”

金逐流笑道:“我是为了免得店主人疑心,装作知道的。好,现在就打开谜底吧。”

陈光照道:“且慢,恐防这拜匣里有古怪,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金逐流笑道:“毕竟是你比我在行。好,我不碰它新是,先打开了再说。”当下,拔剑出鞘,在距离十步之内,飞出这柄长剑,恰到好处的刮开拜匣。里面并无毒箭之类的暗器飞出,陈光照放下了心,笑道:“金兄,你这手飞剑剖匣的功夫真是妙到毫巅。”

金逐流拿起拜匣中那张大红帖子,只见上面只写有八个大字:“今晚酉时,湖上候教。”书法颇有几分秀气。

金逐流笑道:“这位朋友倒是雅人,好似知道我今晚要游湖似的,抢着做这个东道主。”

陈光照现出惶惑的神气,把那张帖子端详了好一会子,说道:“但却不知他何以要如此藏头露尾?金兄,咱们今晚是去也不去?”

金逐流道:“去,怎么不去?人家招待了咱们的食宿,咱们也该去见见主人呀。”

陈光照道:“你不提防曹振镛那个宝贝儿子找你的麻烦?”

金逐流笑道:“我上次给他打断了游兴,倘若是他,我正好找他算帐。不过,我想那位曹大少爷未必会有这样风雅。”

金逐流笑道:“今晚三更,整个谜底便会揭晓,现在不必着急瞎猜。”

店主人送来一桌酒席,有扬州著名的“叫化鸡”,烤鲥鱼,冰糖燕窝等等精美的食物。金逐流道:“这位朋友倒是客气得紧,把咱们当作了上宾招待了。待会儿见了他,可真得好好多谢他呢。”

吃过了晚饭,已是黄昏时分。金逐流往丐帮分舵拜会王泰,陈光照留在店中看守。

王泰知道金逐流是江海天的师弟,在江家喝喜酒那天,金逐流是和丐帮的帮主仲长统同席的,起初还是金逐流坐首席,后来才让给了仲长统,当时王泰还没有资格和金逐流攀谈,如今见他突如其来,自是喜出望外,忙把金逐流请进内室,问他来意。

金遂流道:“你们丐帮消息素来灵通,我是特地来拜候老哥向你老哥打听消息的。”

王泰道:“金少侠不必客气,不知你要打听什么,我若有所知。定当奉告。”

金逐流道:“曹家那位大少爷现在怎么样了?他那两个保镖可还跟着他么?”

王泰早已知道金逐流曾在大明湖畔打了曹振镛的宝贝儿子之事,笑道:“那位曹大少爷给你打了一顿,好几个月足不出户,行为倒是收敛许多了。连城虎折在你的手里,自学无颜,现在已经离开曹家,彭巨崂则还在他家,不过也很少见他在城里出现。”

金逐流道:“济南城里,最近可曾发现有什么行踪诡秘的江湖异人么。”

王泰怔了一怔,说道:“外路的江湖朋友到来,我们十九都会得知消息的。却没听说济南城里有甚异人出现。金少侠,你打听这个,可是有甚风闻?还是亲身遇上了?”

金逐流心想:“那人约我们在湖上相会,想必是不愿外人知。”于是说道:“师兄要我随处留意风尘异人,以便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济南是山东省府,往来的江湖朋友定然不少,是以我想打听明白,免于错过。”

王泰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心知金逐流必有缘故,但金逐流既然不愿意说出来,他当然也不便再问下去。于是说道:“这几天并无有来头的江湖朋友经过。不过高人异士,多半是行踪隐秘的,也许来了我们不知道也说不定。我叫帮众多多留意就是。金少侠,你此次是路过还是特到?”

金逐流道:“我是前往扬州路经贵地的,有件事情还要拜托你呢。”当下把厉南星赴史白都之约的事告诉王泰,请王泰和扬州分一舵通个消息,代为留意。王泰自是一口应承。

金逐流一看天色已黑,便即起立告辞。王泰怔了一怔,说道:“金少侠如何便走?我正要为金少侠接风,已经叫他们安排下酒席了。”金逐流道:“我有点小事在身,舵主盛情心领,改日再来打扰。”王泰不便强留,说道:“金少侠住在什么地方,明天我来回拜。”

金逐流道:“舵主不必客气,我明天一早就走。待到扬州回来,我再来打扰。”王泰暗暗起疑,心想:“他一来就打听城中有甚异人,如今设席不暇,匆匆就走,看来定是今晚有事的了。却不知是什么事情,不肯让我知道?于是在送客之后,叫帮中弟子暗中打探。这不是王泰好管闲事,而是怕金逐流在他的地头出了什么事情,他将来见了江海天不好交代。

金逐流回到客店,只见陈光照还在捧着那张请帖,来回踱着方步,似是神情恍惚,若有所思。金逐流进了房,他方才知道。

金逐流笑道:“不必费神琢磨了,咱们这就去揭开谜底吧。”

陈光照忽道:“金兄,你去吧。小弟……“金逐流诧道:“怎么?不想去?”陈光照讷讷说道:他说是在湖上候教,并没有指明要咱们同去。只怕这人是你的朋友,不一定想要见我。”

金逐流笑道:“谜底还未揭晓,怎却是你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咱们都受了人家的招待,还是一同去的好。”

陈光照推却不了,只好和金逐流同行。大明湖在城的南边,千佛山下,山光水色,赛似图画。若在暑天,晚上满湘都是兰晓画舫。现在是早春二月的时节,春寒料峭,晚上寒风犹在,如是没有游湖的客人。金、陈二人到了湖边,雇了一只小船,向对面的千佛山脚划么。船到中流,放眼一望,湖中空荡荡的,只有他们这只小舟。

金逐流道:“这人怎的约了咱们,却不见他来迎接?难道是开玩笑的不成?”陈光照道:“恐怕当真是开玩笑的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金逐流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本来就是要来游湖的,这位朋友不来,也不会减了咱们的游兴。”抬头一望,月亮升起还没多高,金逐流接着笑道:“他约的是酉时,现在也还没到。”心中有点奇怪:“陈大哥好像不大愿意赴今晚之会。难道他已知道了这人是谁,不想见这个人么。”

上次金逐流是在日间游湖,这次月夜重游,又是一番情景。只见湖平如镜,月色朦胧,好像一层薄雾轻绍笼罩老湖面。千佛山的梵宇僧楼,倒影湖心,隐约可见。轻舟过处,荡起叠叠波纹,时不时有受惊吓的游鱼跃出水面。金逐流正在驰目骋怀,忽听得橹声嘶哑,有只画船已是从芦花深处摇出来了。

金逐流道:“有船来了,却不知是否那人?”于是站出船头,吩咐舟子向那只画船摇去。

这晚月色很好,金逐流抬头望去,只见那画船珠帘半卷,帘内两个少女的影子隐约可见。金逐流好生诧异,心中想道:“难道与我们会约的竟然是女子么?”仔细再看,这两个女子一个红衣一个绿裳,头上梳着同样的发式——红绳扎着条小辫,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看来似是两个小鬓的模样。金逐流从未见过她们,心中更是惊诧。寻思:“江湖儿女虽说不拘俗礼,但由女方先约男方究竟是极为少有之事。莫非只是不相干的游湖女客?”但转念又想:“不对,不对!春寒料峭的晚上,寻常人家的女眷,哪会冒着风寒游湖?”

心念未已,只见一个丫鬟已是叮叮咚咚他弹起琴来,另一个丫鬟轻启朱唇,和着琴音歌道:“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欧一片。”

金逐流赞道:“唱得好歌,弹得好琴!”心想:“可惜我没有带大哥送的那张鱼尾琴,否则我倒可和她一曲。”

背后有一声轻轻的叹息,金逐流回头一看,只见陈光照呆呆地望着前面,表情十分古怪,似惊似喜,又似带着几分惶惑。

金逐流轻轻拍了拍陈光照的肩头,笑道:“陈大哥,你好像是认识她们的,是吗?她们是谁?”

陈光照蓦然一省,低声说道:“她们是霞姑的丫鬟。”金逐流道:“霞姑又是谁?”陈光照面上一红,说道:“就是我那日和你说过的、的……她。”

金逐流笑道:“原来是你的意中人与你约会,你却还不想来呢。哈,哈,陈兄,你瞒得我好苦。”

陈光照甚是尴尬,说道:“我起初也不知道。请帖上的字有几分似她的笔迹,但我不敢断定。她说过不再见我的,我们分手恰恰已经三年了。”说话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此时两只船已经渐渐接近,画船中透出炉香袅袅,随风吹来。金逐流吸了一口,就知是上好的檀香,笑道,“你这位霞姑真是雅人,你听得她的小丫鬟刚才唱吗?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嘿,嘿,现在是该你上去问讯了。”

那两个丫鬟已经站出船头,不待陈光照问讯,先自说道:“陈公子,你来了!请和贵友过船。”

陈光照一阵迷茫,咬了咬舌头,知道不是做梦,赶忙定了定神。一掖衣襟,跳过那只画船。舟子恐怕金逐流也跳过去,慌不迭的一把将他拉着,叫道:“相公,这只船你们还要不要,可得要有个交代呀!”

金逐流笑道:“你怕我们走了你的船钱吗?你放手,我这就给你。”话犹未了,那红衣丫鬟把手一扬,“铛”的一声,一锭银子已是抛了过来,落在船头,说道:“你撑回去吧,不用你来接了。这锭银子够吗?”陈光照这才省起来未付船钱,不由得脸上发烧。舟子眉开眼笑,叠声说道:“够了!够了!”一放手,金逐流也就跳了过去。

金逐流笑道:“一客不烦二主,多蒙你家小姐招待,我沾了陈大哥的光,只好厚着脸皮白吃白喝白住白玩了。嘿,嘿,我不另外多谢啦!”口里说笑,心里也在暗笑陈光照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只画船比他们坐的那只小船大一倍有多,那两个小丫鬟揭开珠帘,招呼他们在前舱坐下,陈光照这才发现有两扇屏风隔住后舱,在船中间开一间房间。陈光照知道他那日想夜想的意中人就在这舱房里面,他想要发问,可是舌头就似僵了似的,说不出来。

那两个丫鬟端出了两杯热茶,穿红衣裳那个丫鬟把茶杯放在金逐流面前的小几上,说:“金相公,请用茶。难得你和陈公子同来,我们是闻名已久了。”

金逐流笑道:“我若知道我只是作陪客的身份,我就不该来了。但你们却怎知道我的姓名?”那丫鬟笑道:“金大侠名满江湖,我们虽然够不上资格在江湖行走,也早已听得小姐说过你的大名了。金大侠,你别误会,我们小姐是专诚请你们两位的,并没什么主客陪客之分!”

金逐流喝了茶,哈哈笑道:“好个会说话的小丫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家叫我作‘大侠’呢。嘿,嘿,不瞒你说,我哪是什么大侠,我只是个小偷。”那红衣丫鬟道:“金大侠说笑了。”金逐流道:“陈大哥不好意思说,我可要说了。你家的小姐请我们来,现在我们来了,茶也喝过了,可以拜见主人了吧?”

屏风后面传来两声咳嗽,此时陈光照也已在绿衣丫鬟的手里接过茶杯,喝过了茶,忍不住跟着问道:“小姐可是有点不舒服么。”

绿衣丫鬟道:“小姐是受了一点风寒,刚刚睡了一觉。嗯,现在已经起床了。你等一等,我这就去请小姐出来。”

陈光照忽地觉得腹痛如绞,大吃一惊,叫道:“霞姑,你要我的命不打紧,你怎么可以害我朋友!”正是:

幽清密约期相会,不料甜言毒似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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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幽谷落花埋侠骨 青天碧海证丹心第十四回 弦索声中来恶客 大明湖畔结良朋第十六回 玄铁逞威斗帮主 道旁仗义作媒人第三十六回 帕上脂痕刀上血 镜中俪影雾中花第三回 疑梦疑真谨异丐 半忧半喜救佳人第二十五回 岁月消磨嗟白发 心思多少为金钗第十八回 异宝纷陈招巨盗 华堂喧闹现佳人第四回 神功难测惊高弟 祸患潜埋闯喜筵第四十一回 豪杰胸怀遭误解 鬼魅伎俩最难防第七回 锦帐低垂人已杳 琼浆难得客归来第十五回 独行长剑一杯酒 孤客高楼万里心第十六回 倾国倾城难与遇 乐山乐水易忘归第十一回 分离最是怜孤影 中伏何堪作楚囚第四十九回 海外归来求秘笈 华山巧遇试奇招第二十二回 拔剑狂歌伤往事 抚琴无语对良朋第三十二回 九州惯铸人间错 一缕难抽茧底丝第七回 锦帐低垂人已杳 琼浆难得客归来第四十回 岂知陌路逢强敌 却喜荒村遇故人第三十一回 几番惆怅歌金缕 无限伤心付玉萧第三回 疑梦疑真谨异丐 半忧半喜救佳人第三十七回 妙舞清歌腾杀气 神拳宝剑拼存亡第四十回 岂知陌路逢强敌 却喜荒村遇故人第十八回 异宝纷陈招巨盗 华堂喧闹现佳人第十三回 慨赠奇珍怀玉女 巧搓解药戏魔头第二十九回 沉江幸有渔舟过 搜匣犹惊宝剑寒第四十三回 幽谷落花藏侠侣 晓星残月证鸳盟第三十一回 几番惆怅歌金缕 无限伤心付玉萧第二十九回 沉江幸有渔舟过 搜匣犹惊宝剑寒第三十九回 幽谷落花埋侠骨 青天碧海证丹心第五回 重来踪迹从何觅 出处恩仇忍细论第二十八回 暗使霉针施霉手 且看神剑显神威第二十七回 洞房一语惊迷梦 花烛今宵隐杀机第二十九回 沉江幸有渔舟过 搜匣犹惊宝剑寒第一回 荒山隐士迎佳客 美酒甜言惑少年第二十六回 毒酒碎情怆往事 良宵惊梦晤佳人第四十六回 郁郁但求忘旧怨 惺惺相惜结新知第五十回 柔枝代剑惊神技英 美目流波觅故人第四十八回 诧见剑痕留碧玉 为完心愿访同门第十四回 弦索声中来恶客 大明湖畔结良朋第五十回 柔枝代剑惊神技英 美目流波觅故人第三十七回 妙舞清歌腾杀气 神拳宝剑拼存亡第十九回 拭目惊看龙虎斗 伤心疑是凤鸾俦第四十八回 诧见剑痕留碧玉 为完心愿访同门第三十三回 四野龙蛇吟寂寞 九边风雪路离迷第四十八回 诧见剑痕留碧玉 为完心愿访同门第十八回 异宝纷陈招巨盗 华堂喧闹现佳人第三十一回 几番惆怅歌金缕 无限伤心付玉萧第二十八回 暗使霉针施霉手 且看神剑显神威第三十九回 幽谷落花埋侠骨 青天碧海证丹心第二十七回 洞房一语惊迷梦 花烛今宵隐杀机第六回 豪士惊心谈恶斗 荒山动魄遇穷儒第四十五回 中原并驾英豪在 海外连枝剑客来第十六回 玄铁逞威斗帮主 道旁仗义作媒人第五回 重来踪迹从何觅 出处恩仇忍细论第一回 荒山隐士迎佳客 美酒甜言惑少年第四十四回 走火入魔难自拔 传动运剑显神通第二十九回 沉江幸有渔舟过 搜匣犹惊宝剑寒第十六回 倾国倾城难与遇 乐山乐水易忘归第四回 神功难测惊高弟 祸患潜埋闯喜筵第一回 荒山隐士迎佳客 美酒甜言惑少年第三十一回 几番惆怅歌金缕 无限伤心付玉萧第四十六回 郁郁但求忘旧怨 惺惺相惜结新知第三十回 覆雨翻云施毒手 光风霁月见仁心第三回 疑梦疑真谨异丐 半忧半喜救佳人第十三回 慨赠奇珍怀玉女 巧搓解药戏魔头第四十六回 郁郁但求忘旧怨 惺惺相惜结新知第四十六回 郁郁但求忘旧怨 惺惺相惜结新知第四十二回 疑雨疑云终大白 亦真亦幻说前因第五十回 柔枝代剑惊神技英 美目流波觅故人第三十九回 幽谷落花埋侠骨 青天碧海证丹心第三十三回 四野龙蛇吟寂寞 九边风雪路离迷第十回 异宝轻抛真侠士 荒林谈笑救佳人第四十五回 中原并驾英豪在 海外连枝剑客来第十四回 弦索声中来恶客 大明湖畔结良朋第二十七回 洞房一语惊迷梦 花烛今宵隐杀机第三回 疑梦疑真谨异丐 半忧半喜救佳人第四十八回 诧见剑痕留碧玉 为完心愿访同门第二十回 愿拼热血酬知己 误解芳心断侠肠第三十七回 妙舞清歌腾杀气 神拳宝剑拼存亡第二十二回 拔剑狂歌伤往事 抚琴无语对良朋第十一回 分离最是怜孤影 中伏何堪作楚囚第四十回 岂知陌路逢强敌 却喜荒村遇故人第十五回 独行长剑一杯酒 孤客高楼万里心第四十四回 走火入魔难自拔 传动运剑显神通第十四回 弦索声中来恶客 大明湖畔结良朋第十回 异宝轻抛真侠士 荒林谈笑救佳人第五十回 柔枝代剑惊神技英 美目流波觅故人第二十一回 铸成宝剑还心愿 掌击桐棺报宿仇第五十一回 神鞭暗器称双绝 快马挥刀会七雄第四十一回 豪杰胸怀遭误解 鬼魅伎俩最难防第三十回 覆雨翻云施毒手 光风霁月见仁心第四十八回 诧见剑痕留碧玉 为完心愿访同门第四十五回 中原并驾英豪在 海外连枝剑客来第二十七回 洞房一语惊迷梦 花烛今宵隐杀机第二十六回 毒酒碎情怆往事 良宵惊梦晤佳人第二十二回 拔剑狂歌伤往事 抚琴无语对良朋第一回 荒山隐士迎佳客 美酒甜言惑少年第二十回 愿拼热血酬知己 误解芳心断侠肠第二十二回 拔剑狂歌伤往事 抚琴无语对良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