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不周峰。
瓷俑捧香,涂山氏独坐阁台,一脸的高贵不容侵犯,琴声悠扬,依旧是那曲桃花乱。
东岳王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手中的奏折,并没多瞧半眼殿中俯身跪地的仙人。
那仙人正是兵败白鱼江的樊家仙人,此时一动不动,全身紧绷。
“樊十八,你可知罪?”
桃花乱已至尾声,东岳王终于抬起头,玩味的打量着殿中仙人。
“属下......属下知罪。”樊十八打了哆嗦,小心翼翼的说道。
“嗯?那你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盯着樊十八,东岳王脸上浮起笑意。
“属下......”樊十八紧张得汗如雨下,吞吞吐吐的说着:“属下指挥不当,落入敌方圈套,致使损兵折将。”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罪。”东岳王身体向前轻俯,脸上笑意愈发浓厚起来:“你的第二般罪是抛下袍泽,一个人逃命,弃本王新设的匡旗而不顾。”
话音落下时,琴声微微上扬,犹如讥诮。
樊十八一个劲的抹着汗水,头如捣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凡清楚匡旗存在者都知道,匡旗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充当诱饵,东岳王这番话却是让樊十八背上黑锅,倘若日后被人发现并且提起,樊十八便是罪魁祸首。然而陛座上那人是整个五镇海渎的统治者,又是樊家当代家主,樊十八又岂敢出言辩护。
“据说吕风起走了,将匡旗丢给当初那个......嗯,那个叫做安伯尘的神师。”
看向樊十八,东岳王幽幽说道。
琴声将罢,却在东岳王念出“安伯尘”三字时,突然现出一丝紊乱。
转眼后,“啪!”的一声,琴弦绷断。
东岳王始终含着笑意的眉宇猛地上挑,仿佛拉开的弓弦,剑拔弩张,冷冷转望向涂山氏。
就见涂山氏似也有些吃惊,埋下空洞眸子,奇异的“看”着毁在她玉指下的琴弦。
一时间,殿内阒寂无声,气氛也有些凝重。
“爱妃?”
东岳王声音扬起,透着疑惑和警觉。
涂山氏打了个冷颤,在东岳王锋利的目光下她面露犹豫,轻抿着的朱唇正要张开。就在这时,从楼阁外传来一阵鹰啸,神鹰斥候从天而降变化人形,俯身跪拜:“恭喜王上,前线大捷!”
“洞天福地都上钩了,好,好!”
东岳王抚掌大笑,猛地吞咽下一口茶水权充美酒,浑然将适才琴弦断裂之事忘了。
五镇海渎大清洗是东西二岳六家联手,对付南北两岳六家,南北两岳中有洞天福地的细作在,得知此事后,连夜飞报洞天福地。洞天福地只以为五镇海渎内部大乱,是他们出兵灭东岳的良机,不曾想东岳王佯装对付南北两岳,实则早已将精兵猛将聚集于前线,布下重重陷阱,等着洞天福地自投罗网。
“外患暂退,也该真正对付内忧了。”
东岳王笑够后停下,站起身,拖着金黄色的战裙越过涂山氏,走到楼阁前。
从不周峰向外望去,东岳百峰狼烟四起,没了涂山氏琴声的遮盖,喊杀声此起彼伏,不断的有仙人率大军向不周峰扑来,纷纷被不周峰中的仙人阻截。
这些都是南北两岳六家的仙人,事情败露后,他们也只能抢先下手,扰乱五镇海渎内部,等洞天福地的大军杀来,内外夹击。
可如今洞天福地被狙击于前线,无法和南北两岳的势力形成呼应,南北两岳俨然成为笼中鸟瓮中鳖,面对东西二岳的仙人以及飞升派系,他们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峰上峰下云卷云舒,云雾之间,缭绕着的是火急火燎的战风,不时有真人乃至仙人从云上坠落,就此长眠于东岳山底,日久成沃土。
“王上,南北两岳虽不如东岳,可也是不小的势力,光是真仙便有五人......你真的舍得?”
涂山氏看不到却能听得见,距离那个男人只有两三步,她依稀听见了男人心中的矛盾和愠怒。
原本是一手绝佳的好棋。先借南北两岳的叛徒引来洞天福地,伏击之。再从海渎之地带回仙家子,要挟南北六家,逼他们就范,或用丹药或用禁制,总之能够控制南北两岳的仙人。这样子既平定了内忧,且还不损五镇海渎的根本。这也是为何东岳王对海渎之地的那个伐天旗坐视不理,他需要南北两岳的仙家子们做人质,可他又不能亲自动手,一来那时还没全部布置妥当,二来容易打草惊蛇。正好有伐天旗在海渎之地勾引仙家子,东岳王自然乐见其成。
谁曾想,无论是东岳王还是不周峰上的其他人,都错估了伐天旗的实力,没能在第一时间将南北六家嫡系的仙家子带回,导致眼下的尴尬。
面对心知大势已去、打定主意玉石俱焚的南北两岳,东岳王没有招降的资本,他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杀光,二是放生。
“爱妃,你倒是越来越懂得关心本王了,好,很好。”
东岳王回过头,冷笑着看向出言讥讽的涂山氏,目光无意之中落向断裂的琴弦,眉头挑起。
“爱妃琴艺高超,竟然这么不小心,也不知是为何缘故。”
促狭的说道,东岳王不再去看涂山氏,走过琴案,回转陛座。
“传后军副帅。”
东岳王拍案道,从他背后的阴影中飞出一道乌光,少时不见踪影。东岳王不急不躁的坐着,品着茶,听着殿外的喊杀声,静静等待。
半柱香后,一名黑脸虬髯仙人背插战旗,大步流星的走入殿中。
未及黑脸仙人磕拜,东岳王挥了挥手:“免礼罢,本王唤你前来,实乃有事要问。”
“王上请说。”黑脸仙人不敢废礼,半跪于地,毕恭毕敬道。
“匡旗战况如何?”
闻言,黑脸仙人面露古怪。
他也知道匡旗是诱饵,因此发布完军令后再没去关心。
十条蛟龙,八百万最普通的猛鬼,为将者不足十人,其中连个二重天真人都没,即便放在五镇海渎历史上,匡旗也是最弱的一旗。
心怀疑虑,黑脸仙人抽出背后的战旗,伸手点拨。
数十道五颜六色的光华从战旗上闪出,无不饱含杀伐之气,可当黑脸大将寻着最弱小的那道黑光,定睛看去,脸上浮起古怪之色。
“如何?”东岳王问道。
“回禀王上......”黑脸仙人抬起头,不可思议道:“匡旗未损,只折了二百来万鬼兵,十蛟龙都健在。”
“有趣有趣。”
东岳王抚掌大笑,余光瞟向台阁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看来,这一代的东界中土还真是人才辈出,走了一个吕风起,接替他的人也是深藏不露。”
东岳王话音落下,涂山氏身体微微僵硬,背对着东岳王脸上浮起担忧之色。
“战旗给我。”
收回冰冷的目光,东岳王笑着对黑脸仙人道。
白鱼江上,安伯尘正在清点战利品。
一时半会想不出解决之法,他也没闲着,如今每增添一分实力对于安伯尘和匡旗都至关重要,插翅鲤鱼兵没主将已是无主之物,安伯尘从仙家子记忆中获知了飞天鱼阵,自然不会放过这些足以抵得上十名四重天仙人的鲤鱼兵。
不一会儿功夫,安伯尘已将仙家子腰间的竹筐连同鲤鱼兵都收入囊中,顺带着解下他们的法宝、兵器,一股脑的塞入珠链。
正在这时,黑旗忽然摇晃起来,随后飞上半空。
安伯尘眼疾心快,赶忙命令钟八沉入江底,就见云气蒸腾聚成“井口”,一个穿着金色华袍的男子出现在云气中,静静的端详着安伯尘。
男子鬓发花白,皮肤也很苍白,眉毛连成一线,双目宛如夜穹般深不可测。
安伯尘明知那人是道虚影,却又感觉无比真实,那人目光所及,整片白鱼江,甚至数以千计的海渎之地都陷入他的眸瞳,仿佛能洞察一切。
鸦雀无声,安伯尘强稳心神。
天地静谧,可在静谧之中却透又着一股令人心慌意乱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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