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自己跑延庆来还能碰上债主。
毕竟是堂堂朝廷命官,前程远大的行人。这小丫头片子又是个精灵古怪的人,若她不管不顾闹起来,被人看到传扬出去,自己以后还怎么干清流言官?
周楠强笑道:“是啊,真是巧了。九公子,自那日京城一别,下官甚是想念。时辰已经不早,不如就由在下做东,你我寻家酒楼一聚如何?”
阿九皱了一下眉头:“大清早的,喝什么酒。我一路过来,甚是疲惫,正要回屋沐浴更衣,可没空陪你。有事就在这里说吧,周大人,咱们之间的旧债?”
这厮口口声声说银子,简直就是钻进钱眼子里去了。这他娘还是青春美少女吗,还有年轻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视金钱如粪土的蓬勃朝气吗?周楠心中不齿,其实想一下,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这小丫头,世故势利,真是无法可说。
周楠一拱手,做真诚状,低声道:“九公子,以往多有得罪,还望不要放在心上。你也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行人,每月也就二三两银子俸禄,京城居大不易,那笔债纯粹就是无中生由,当初我可没答应你什么。”
见阿九大眼一瞪欲要发作,周楠忙又说:“得,我认我认,不过,这钱还得宽限些时日。”
“时日,多少时日啊?你也别说钱到穷人手,要等穷人有。”
周楠被她步步紧逼,有些招架不住。他心中一动,说:“九公子,这事且不说了。我想空性和尚一案你所得的利比我那区区二百两要大得多,否则你也不可能大老远从京城跑延庆来。你是什么身份,缘何能吃得了这种苦?”
“九公子想必知道本官这次来延庆是为主持祭孔典礼,邹大人这么一搅,我也交不了差。从我内心来说,巴不得邹应龙早点办完公务,也免得耽误了我的事情。这么看,你我的利益是一致的。这次九公子亲自来延庆,想来这案子不是那么容易了结。不妨寻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商议商议。”
周楠这话倒是说到阿九的心坎里去,她成天和京城颂棍混在一起,消息灵通。前番宗室大闹紫禁城,使得沈阳和张大中被流放三千里,幕后隐约就站着周楠这个推手。
这个周大人阴险狡猾,一肚子鬼点子,和他谈谈,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就点了点头:“好,咱们就找个地方喝酒,你请。”
这个时候,州学里响起了一片嘈杂声,一看,到处都是兵丁,有书办高声道:“工部给事中邹应龙邹御史已经得了朝廷之命来处置你等上书陈情一事,今日起封院。各位这几日都住在学堂里不得随意外出,请放心,朝廷会给各位相公一个交代的。”
众书生听说自己上的陈情书已经惊动了朝堂,这可是一个出名的好机会啊!
可想,经此一事,谁人还敢轻视我延庆士子,皆欢呼一声,应道:“那是自然!”
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平日里在州学规矩严格,他们无事也不能轻易出去。
那书办看到阿九和周楠,一施礼,道:“这位可是周大人,邹给事中有令,州学从现在开始封闭,做为他的临时驻地,还请不相干的人等都搬出去。”
这个时候,郭书办恰好过来,闻言大怒,正要发作。
那书办又淡淡道:“按照我朝制度,官员出门办差,只能住在驿站。官学是什么地方,谁允许你们住进来的?
周楠不欲节外生枝,对郭书办道:“老郭,收拾东西,咱们住客栈去。“
周、徐二人出了州学,寻了本城最好的一家酒楼坐下。
周楠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狠狠地吃了几筷子,叹道:“州学衙门的伙食实在太差,我这几日在里面吃住,口中都淡出鸟了。”
这话说得粗鲁,在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面前,好象不太妥当。
但说来也怪,周楠在九公子面前却是毫无顾及,或许在内心中压根就没拿她当女人。
又问阿九,你一个女孩子,身份何等尊贵,如何能离家,府里不管吗?邹应龙是徐阁老的门生,难道他不知道和你一路不妥当吗?对了,空性的案子最早是你接的,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问完,周楠皱了下眉头:“别吃了,你一个女孩子尽吃油腻味重的的菜,不怕发胖吗?”
“要你管。”九公子用筷子戳了一颗鸡蛋大小的狮子头一口吞掉:“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先吃点菜再说。”
真不知道她的樱桃小口怎么塞得进去这么大的丸子。
吃了一气,九公子又喝了一口米酒,才说:“世界上的事情还真是有些巧。”
原来,空性出事之后,他的徒弟就去京城刑部活动。可惜,他们又如何认得人,在京城的三法司门口转了几天,不得其门而入。
不过,却引起了掮客们的注意。很快,这笔生意就转到九公子手头。
九公子一问案情,那保洁阿姨是自杀,和空性屁干系没有,现在却判个绞刑,是有点冤,这事有门。于是,就想起祖父的门生邹应龙正在工部做给事中,不如找他。
邹应龙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和阿九熟悉,也挺喜欢这个聪慧精明的女孩子,常在徐阶面前赞曰:可惜九姑娘不是男儿,否则必是徐氏一门的千里驹。
按说,这案子要平反也易。可惜,邹应龙自视慎高,将卢知州得罪得狠了,却没有办成,一直拖延到现在。
这次邹应龙来延庆寻卢知州晦气,阿九感觉到自己的机会到了,就跟了过来。反正在府中属于不受人待见的,几天不回家也没人管,估计家里人还巴不得她死在外面不回来才好。
周楠听完,心中好笑,这个九公子还真是自大,竟然当着我说自己是徐家千里驹。
“九公子,你跑州学里来见在下,只怕不单单为讨债吧?”
九公子又将一筷子油腻腻的炖肘子送入口中,点头:“废话,要钱我不可以去你家吗,反正见什么值钱的东西,直接拉走就是。这次邹应龙大人来延庆,修理卢知州,逼的他答应将空性的案子撤回来改判词。你少在这里添乱,咱们可不想跟行人司闹得不快坏了事,马上滚蛋!”
说完,将筷子扔到一边,戢指周楠。
嚣张、跋扈、凶狠、蛮横,泥马一个庶出的女孩子,在相府中混得狗都不如,还好意思都指着我鼻子让滚蛋了,不能忍啊!
她说话如此不客气,周楠胸中一口邪火腾起,几欲拍案而起。
好歹是行人司行人,体统还是要的,自然不能和一个黄毛丫头泼妇骂街。
周楠突然冷冷一笑,问:“九公子,敢问,空性和尚当初许了你多少银子的好处?”
“怎么了,还想分钱?”九公子冷哼,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两?”
“一条人命,你觉得三百两够吗?”
周楠:“三千,不少啊!老和尚真有钱啊,恭喜九公子发大财。”三千两,相当于后世两百多万人民币,救一条命,其实挺划算的。
九公子突然泄气:“其中之利是挺丰厚的,不过,还得等救出老和尚才谈得上,我到现在还一文钱没到手呢!空性和尚的徒弟以前也提过要先支些钱让我活动支应,无功不受禄,若是事情办不成,钱花了,又拿什么还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