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子又道:“恶毒吗,小姑娘,你大概还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今天涨了见识,也算是给你上了一课。”
说罢,她又朝余二笑笑,腻声道:“当家的,妾身和武员外之间的事情不管是真是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思,反正我现在就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会将义儿当成自己亲生儿子,将这份家业传给他吗?”
自回家之后,余二就抱着头蹲在门槛上一声不吭。现在听到浑家问,嗓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恩啦。”算是同意了。
阿九终于爆发了:“余二,我的二舅老爷,人家刚才都咒我娘,咒你死了,你都忤逆了还如此维护这婊子,真是吃糊涂油蒙了心?滚,这三个辣鸡马上跟我滚!这宅子现在属于我娘,还轮不到你余二爷做主。白七,动手!”
忠仆白七相当能打,听到九小姐下令,也不废话。一把提起瘫痪在床的谈婆,就好象扔灯草一样地扔出门去。
师娘子惊叫着抱着儿子,她虽然为人狡诈,可任千般玲珑心窍也抵挡不住绝对的暴力。忙道:“别碰我儿,我们走,我们走!”
阿九得意地大笑:“果然是贱人,不对你用强就识不得好歹。”
眼见着就要被人扫地出门,师娘子眼珠子一转,落到丈夫身上。她知道余二是自己手中的王牌,得牢牢地抓在手上,就骂道:“余二,人家都赶咱们走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不想要老婆儿子了?过去,背着娘。”
“恩。”余二应了一声,上前背起被摔得仰八叉的谈婆,低眉顺眼地走了。
看到舅舅如此没出息,阿九尖叫:“白七,你从现在开始你就守在这里,不许放任何人进来。若有人敢闯,直接当盗贼打死,我舅舅也不例外。”
……
“真是个不争气的……难道被那婆娘下了蛊?”阿九气得一口血都要吐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眼睛全是怒火。
周楠听她说完,也是大感无语,余二舅舅,你做人做在这份上,简直就是咱们嘉靖男儿的耻辱啊!
他感慨道:“九公子,你不懂爱情。”
“啥情?”这个现代名词让阿九听不明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一个人若是真心爱一个人,那是巴心巴肝,就算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心仪的女子也心甘情愿。即便是豁出去性命,也在所不惜。你年纪还小,不明白的。”周楠口中虽然这么说,心中却觉得这中为爱豁出去一切,甚至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的,简直就是操蛋,反正自己却是做不出来的。
情爱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讲究的是相互尊重。
“原来是男女之情,狗男女!”九公子愤愤地说:“算了,我也懒得骂人了,权当我没这个舅父。对了,周大人,你可是白各庄的父母官,这事你不能不管。”
“看看你,前头还说不管了,现在又来找我。哈哈,没辙了,问计本大人了吧?”周楠笑道:“放心好了,本官运筹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区区小事,有何难哉?”
他随口吹起牛来,不知道怎么的,竟有种在九公子面前表现的欲望。
阿九:“对了,衙门是不是有公房,找人把我舅舅一家人接过去安置了。”
“是的,军器局是有一座公房。什么,让你舅舅一家人住哪里去,岂有此理?”周楠大惊:“余二不是你赶出家门的,现在又要安排他们的住处,多此一举。”
没错,军器局确实有一处公房,用来接待上级,地方非常不错,至少比破烂如贫民窟的官衙好太多了。
或许有人会奇怪,军器局怎么就破烂如贫民窟了?
事情是这样,中国明清两朝都有官不修衙以示清廉的传统。道理很简单,一个地方官一个任期也就三年,就算不停连任,也就三届九年。
你把衙门修得富丽堂皇,任满一走,岂不是便宜了下一任,反背上贪官的恶名——衙门修这么高级,都是民脂民膏啊!——官员是要A钱,没办法,朝廷的俸禄每月就二三两,衙门里那么多人需要你养活,可这事只能暗地里做。一摆到明处,就算过上百年,别人看到修好的衙门,都会说,知道吗,这些都是某某大人用贪墨的银子建的。
你就算是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军器局历任长官也不能免俗,对于修葺办公室毫无兴趣。
这座衙门始建于元朝,经历过上百年的风雨,早就破旧得令人发指,许多房门都是摇摇欲坠,你一不小心就得破门而入。
周楠刚开始住在后衙的时候,大冷天的还常常与跑进房间取暖的小昆虫同床共枕。
相比之下,公房就整洁多了,每过得三五年就会专门拨出一笔款子维修。
阿九郁郁道:“这天冷得,毕竟是我舅舅,除了母亲他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娘眼睛看不见,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舅舅身子又不好,刚才我也是一时气愤把他赶了出去,走的时候,舅舅他们什么东西都没带,估计也没钱,难不成看着他冻死街头?住进公房里,好歹有衙门的司厨供应一日三餐,也饿不着舅舅。”
周楠摇头:“公家的房子如何能随便给人住,这肯定不行。白各庄有的是旅社,你给他们找一家就是。”
阿九:“你给钱啊?反正我是一想到自己掏银子给那两个婆娘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使,念头就不通达,本公子还没有那么贱。”
“和贱没有关系,但确实是这个道理。”周楠点头:“九公子,别谈钱,谈钱没商量。”
他也是苦日子过来的,对钱看得紧,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一文钱都不会掏。从这一点来看,和阿九倒是同样的秉性,有共同语言。
又如何肯出钱去贴那对混帐母女。
这对母女告余二忤逆,害自己这官儿都快当不成了,他周大人现在只怕恨不得她们冻死干净,鬼才管你的家务事?
看今天的情形,谈婆已经彻底口不能言,那娼妇怕是也不肯彻诉,要靠这事拿捏余二。
周楠叫苦:“九公子,你也知道朝廷的制度,你舅舅在公房住上一两日倒是无妨,可日子长了,上头追究下来须有麻烦,也不是办法啊!”
九公子:“不管了,舅舅先交给你照料,容我下来再想想。”
容你想想?你分明就是赖上我了啊!
这事该如何解决啊,周楠脑袋里一阵隐隐做疼,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一定会……
突然,周楠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个主意,笑道:“也好,我正要和舅母娘好好谈谈,来一场触及灵魂的深入交流,这就叫人让他们一家四口搬去公房。九公子你且看我手段,晚间管保叫舅母娘乖乖地撤了忤逆罪的诉状,人间消失,放咱们舅舅自由之身。”
阿九没听出周楠这是在口头占她的便宜,面色一喜:“如此就好,不知道你要使什么手段?”
周楠道:“师娘子是青楼女子出身,当初怕怀孕,肯定是吃了药的。这药长期服用,就会没有生育。她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下半生还指望着儿子养老。这孩子就是她的命根,本官就断了她这条根。如此,她就不得不乖乖就范。”
“少说这些脏事儿。”阿九大怒,唾了一口,又喜道:“这法子好,就拿她儿来做文章。若不肯,周楠你找人把他给装麻袋里扔河里去。本公子想想,是丢沙河里还是丢清河里去?周大人,你说沙河深还是清河深?”
周楠朝她翻了个白眼,喝道:“本官清正严明,爱民如子,如何肯做违法犯罪的事儿?放心好了,你回去等着听我好消息。”
本大人前程远大,怎么可能派人去威胁恐吓百姓,那可是一大把柄,如何肯被人捏在手上。周楠官至清流行人,他以前做吏员的时候可以横行霸道,但在京城不行,游戏规则不一样了。
再说,周楠做事有个原则,不沾人血。
辱骂和恐吓太没技术含量了,周大老爷可不屑去做。
九公子一脸疑:“既然不打不杀,那你想怎么做?”
周楠:“山人自有秒计,这个忙我帮定了。”说是帮忙,其实也是自救啊!
阿九:“好,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等到九公子离开,周楠倒是忘记问她《饮水集》一出效果如何,拿了多少分成,现在名声是不是坏掉了,以至严家一怒之下退了这门婚事。
他年前年后事情实在太多,又要读书科举,加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徐栀,倒是忘记打听此事了。
实际上,周楠对自己所使的手段有很强的信心,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看徐九小姐今天这生龙活虎的模样,想必也平安度过给人做妾的这道难关了。
周楠叫人把余二一家人送去公房,又在衙门里视事半天,很快到了散衙的时候。
用过饭,斜躺在椅子上,一边剔牙一边对侍侯自己的衙役道:“去把师娘子传来,本大人要问案。”
天都黑了,大老爷却要传一个妇人到他房间里来,真是要问案吗?衙役想起坊间的传言,一脸的精彩。
很快,师娘子就进来了。原来,衙门实在太烂,公房和后衙只隔一道已经坍塌了一半的长满野草的土墙。之间开了一扇门,只一把铁锁锁住,带人过来也不麻烦。
师娘子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见过大老爷。”
衙役转身出去,就要关门。
周楠:“开着门,本大老爷明镜高悬,事无不可对人言。你退下去吧,没我之令不许放任何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