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他……他竟然跑白各庄来,就为见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可能吗?”
“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或许是凑巧,我也想多了。”
一路上,周楠心中都乱糟糟地想着。
不片刻就到了酥玉楼,这地方周楠来应酬过多次,算是熟客。
虽然说楼子里的女子的相貌见仁见智,可这里却是白各庄最高档的地方。但凡有客人来,也只有这里能够接待。
说是赴宴,预料中的满桌酒菜一样也无,只清茶两杯。
一个张苍白面庞的中年人正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目光锐利地看过来,落到周楠的脸上。
说来也怪,被他盯住,周楠眉心竟有点微微发涨的感觉,心理压力极大。
他穿越到明朝之后,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大人物也见了不少。比如内阁辅臣徐阶,锦衣卫北衙镇抚司、淮安知府,皇室公主……不是吹牛,在任何一个人面前他周子木都能谈笑风生。
惟独见了这个叫陈洪的人,分外的紧张。
没错,这人就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提督陈洪。
上次朱聪浸领着宗宗室叩阕上书,过来捉拿御使沈阳的就是这个陈洪。
司礼监中掌印太监排名第一,但若说起谁权力最大,还真得数陈洪,他可是大明朝的特务头子。一个眼色递下去,就能叫你人间消失。
陈洪今日一个人坐在屋中,他身上穿着一件道袍,头上挽着后世丸子头式的髻儿,用一根玉簪穿了。
他面容苍白,看起来就好象是一个酒色过度的嫖客。
周楠心中突然想起一句话“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就绷不住笑道:“见过陈公公。”
陈洪忍不住愕然问:“你认识咱家,又笑什么?”
周楠忙道:“上次陈公公捉拿沈阳的时候,下官正好被沈大人申斥。若非公公,周楠那日怕有麻烦。今天见到公公,心中欢喜,不觉忘形。”
“原来是这样,咱家怎么说看你有些眼熟。”周楠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陈洪何等身份,内相第二人。像他这种小官儿能够见上一面已是天大机缘,自然是喜不自禁。
“咱家执掌东厂,别人见了我都是吓得魂不附体,周大人胸有静气,不卑不亢,不愧是读书人出身。看座。”不卑倒是不卑,这个周行人见了本公公倒是亢奋得紧。陈洪让周楠坐下,以他阅人无数的眼睛看来,这人就是个利欲熏心的官迷,见自己就高兴成这样,倒可以使用的。
周楠坐下喝了一口茶,再次拱手:“不知陈公公来白各庄,下官接待不周,还请恕罪。这地方乃是穷乡僻壤,也没有特别地方,也就营造工坊那边有座唐朝的砖塔还能看看。当地人没见识,将这座塔和河边的小码头还有庄外的田野凑一起弄成三景。曰:古塔夕阳、野渡晨雾、墟里孤烟。今日天气不错,公公可去砖塔那边看看。”
陈洪哼了一声,语气严厉:“你当咱家来白各庄就是为了踏青的?”
周楠:“还请公公吩咐。”
陈洪:“你一个小行人,又不是咱家的人,你还配不上我来吩咐。不跟你废话了,有个事你帮我做。”
这话非常的不客气,简直就是直说周大人连做我走狗的资格都不够,叫你做事,是对你的提携,谢恩吧!
周楠作为一个能够和内阁次辅谈笑风生的男人什么时候被这么小看过,心中窝火,淡淡道:“下官只是个小小的行人,且不是宫中内侍,宫里事,周楠怕是办不了。”
陈洪不容周楠拒绝:“这事你做得了,就是去演个苦肉计,让人把你错手把你给整死。最近你的名气很大嘛,又是行人。你说,如果死得冤屈,正人君子必然不服,这个动静就大了,咱家也能做一篇漂亮的文章。”
周楠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低呼:“陈公公这是要让下官做死士?公公若要取我性命,自可罗织罪名派厂卫来拿。天地间自有必申之理,我想三法司必然会给周楠一个公道。”
“拿你,你还不够资格,先做个四品官再说。”陈洪不屑一顾:“你不是和李高不睦吗,挑个由头,找个日子去李家,激怒李伟父子,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不是在他家里闹过自尽吗,再来一次也无妨。”
周楠气得笑起来:“陈公公,蝼蚁尚且偷生。周楠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却是李家送死,你当我是疯子还是傻子?”他已经有些明白,这陈洪是要搞李伟。
“你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在咱家看来你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代也简单。付出就有回报,就看这个回报的大小而已。再说了,做死士也不一定死。只要你被李伟父打得极惨,能够半身不遂,或者屎尿失禁也可以,就看你的运气。”
“这不可能。”周楠怒极,你这个死太监才半身不遂屎尿失禁。
“锦衣卫世袭千户。”陈洪淡淡道。
“什……么……”
陈洪:“许你一个世袭锦衣卫千户,如果你活着的话。若是被李伟打死,叫你儿子做。对了,你好象有个儿子。不错啊,襁褓中就做了锦衣千户,真是好运。”
周楠不禁心中大动,陈太监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提督,联络锦衣亲军衙门,确实有能力为自己谋得一个锦衣卫世袭千户的职位,这也是一桩大机缘。
老周立志做官,挤进文官体系。
文官在明朝确实风光,可官职是公器,政治遗产却不能传给子孙。
就算你贵为宰相,简在帝心,也最多荫一子在中央机关做个杂流闲职拿死工资,靠不多的俸禄过日子。比如,严嵩的权力大吧,他的孙子严绍庆也就做个尚宝司司丞,平时屁事没有,二十来岁年纪就开始喝茶养老。
大臣们的子孙能读书也就罢了,如果没这方面的天分,用不了几代就变成了平民。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说得就是这情形。
明朝文官系统之外,还有武官勋贵体系,比如锦衣卫。事少离家近,待遇又好,子孙又能接班,倒是一条好路子。
周楠不觉大为心动,云娘和素姐的家书上说自己的长子性格老实,估计读书是不成的。而且,科举这条路实在太艰难了,如果能够谋个锦衣千户的职位可保他一世衣食无忧。
我自然是不会去做锦衣卫的,让孩子干这个职业也不错。
可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李伟是那么好对付的,真送上门去叫人打,能活着离开吗?
不对,李伟现在只是个小人物,在大明朝官场上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还不值得堂堂司礼监首席秉笔下手。
那么,问题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陈洪针对的是裕王府。
朝堂大人物之间的过节和矛盾,周楠也不想过问。可叫自己做弃子,做牺牲品却是不可能的。
周楠浑身都是鸡皮疙瘩,陈洪要搞害裕王,这可是朝廷核心决策层的角力。
这两方势力就如同两口大石磨盘,自己一个小人物置身其中,磨盘只需轻轻一转,就能将我磨成齑粉。
陈洪之所以选择周楠做这个死士,那是因为周行人和李家父子矛盾极深,上次还以死抗争。李家报复周楠有动机,有能力,合情合理。
况且,周楠被段提学附带着刷了名声之后,已经有了才子、君子的光环。如果被李伟打成变形金刚,甚至直接打死那事情就大了。别忘记了,周楠还是行人,清流言官预备役。御史们同仇敌忾,必然不肯罢。
到时候,多方用力,李伟的麻烦就大了。
整李伟,李王妃必然动用王府的势力搭救。这样,裕王也被拖下水去。
这篇文章就作大了。
“朝堂大姥政争的浑水趟不得。”
陈洪大约是居上位颐指气使惯了,可管不了周楠怎么想,站起身来:“就这样吧,好生做,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会做聪明事,休要自误。”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你既然知道了这等机密大事,已经脱不了身了。若不肯,咱家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人间消失。
送走陈洪,周楠心中大苦:段承恩你这老混蛋,你刷名声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劳资这次被你害惨了。
这事不答应陈洪是不可能的,厂卫可不比文官系统,做事也不择手段。你就算得罪了内阁阁老,大不了不做官。可若是得罪了厂卫,那就是活不成了。
从内心中来说,他是不肯和陈洪勾搭的。这厮实在太气人,从头到尾除了胁迫就是胁迫,简直就是视他周某人如芥子。
没错,我是个小人物,可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尊严。
这顿打肯定是不能吃的,应该怎么办呢?
周楠凝神思索,将陈洪的史书上记载在心里过了一遍。
“司礼诸阉滕祥、孟冲、陈洪方有宠,争饰奇技淫巧以悦帝意,作鳌山灯,导帝为长夜饮。”
“洪尤贪肆,内阁大臣亦有因之以进者。大学士高拱荐御用监陈洪代,保由是疾拱。及洪罢,拱复荐用孟冲。”
按照史料上记载,这个陈洪至少还要风光许多年,到隆庆朝末年才失势。如今他正当红,真叫人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