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街之所以得名,那是因为县学文庙就在这条街上。
读书人甚是难缠绕,周楠没有功名,科举无望,自然不混知识分子圈,平日里看到那些谰衫书生,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因此,这条街来得却少。
今日到了这里,心头却赞了一声,真一个好去处,这才是古镇古街啊!
老实说,古代因为物质条件的缘故,大多又破又烂。就整个安东县城而言,到处都是老旧但是木板房,将本就不宽的街道挤得窄弊。
很多房子因为年生太久,歪到一旁。这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拿起大木杠子,几条壮汉用力一撑就扶正了。
明朝又没有专门的垃圾处理场,碰到素质低的百姓,直接将废品仍到街上。在黑暗的街道上行走,一不小心就会踩雷。
本来处理城市垃圾的事情都由衙门里的衙役负责。
古代衙门里的衙役也是苦逼,出来要当治安人员,还得负责消防、环卫。原因是县官手头的经费有限,也没那么多钱来组织人手搞卫生。
可书院街却不同,学政系统乃是国家独立拨款。这些款子用于给县学的秀才们发廪米,数目不小,也花不完。加上读书人喜欢干净,这条街请了人打扫。
却见,一条长约三百米的街道都铺着青石板,街两边的店铺也都窗明几亮,叫人看了心中喜欢。
世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加上这年头读书人都有钱。很快这条街就热闹起来。书坊、酒楼、茶舍、勾栏、杂货铺、绸缎庄,算是给书生们衣事住行配套,准一个明朝高档商业区。繁荣处或许比不上衙门口大街,但经济总量尤有过之。
周楠在街上走了几步,问清楚方向,就来到素姐的书坊里。
却见眼前是一间大约三十平方的店铺,正面一堵墙都变成了书架子,上面摆满了书籍。至于屋中则放了五条四米长的长凳子,上面挤满了人。正一人捧着一本书,缩着脑袋埋头苦读。
大约是因为天气太冷,坐得久了,双脚都冻得麻了。于是,读者们就使劲地跺着脚。一时间,屋中纷乱的脚步荡气回肠,甚是壮观。
里面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见周楠进来,满面堆笑地迎上去:“客官来了,你老是要买书呢还是看书呢?”
周楠:“买书怎么说,看书又怎么说?”
小厮:“买书的话,这里的书无论厚薄字数多寡,统一五十文一本。至于看书,客官你自己挑本书找个座儿,无论看多久都是两文钱一本。若是要皆回家去读,则要交押金。”
“买书五十,租书两文。”周楠心中奇怪:这么便宜啊!据他所知道,古代因为生产力低下的缘故,书籍都贵得很。一般的《四书》《五经》基本是二钱银子一本。至于宫中宝文堂出品的装祯精美的儒家典籍,更是达到惊人的三两银子。二钱银子,一百多块钱人民币一本书,即便是现代人也承受不起。素姐的书卖这么便宜,不怕亏本吗?
他朝书架上看去,立即明白:“原来都是旧书啊!”
原来,那些书籍都是坊间刻印的演义话本儿,什么《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还有《醉醒石》《三生石》《西厢记》一类的世情小说。
这些书直接面对的是新生的市民阶,用来给他们消闲解闷的。这些人基本解决温饱,又有一定的文化需求。可书卖得若是太贵,也不利于打开市场。
于是,书坊就一二再,再二三压低成本。到最后,这些书籍雕工拙劣字迹模糊不说,纸张也薄如蝉翼,质量堪忧。即便书价一降再降,可还是有人买不起书。于是,书坊就推出了看书这种独特的商业模式。两二文你就可以看一本,一天看上五六本也花不了多少钱,让老书虫大大地过瘾。
周楠:“我不买书。”
“那就是看了,客官你自己挑一本吧!”
周楠:“你家老板呢,叫她出来说话。”
小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们东家是个女子,不方便见外人,有事你同我讲。”
周楠突然想起以前在船上的那一幕,哈哈一笑,高声道:“我要读柜台书。”
“啊!”后院有妇人低呼一声,然后道:“小五,请那位客人进来说话。”
正是素姐的声音。
这见租的店铺是前店后院的样式,有一个小天井,三个房间。
素姐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的小几上放在一炉香,一卷书。天光从头上投射而下,照在她身上,显得楚楚动人。
和当初在船上见面时不同,素姐瘦了许多。圆脸也变成鸭蛋状,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人。
周楠一愣,心中暗道:这妇女人竟是如此美貌,看走眼了啊!
原来,当初周楠见她时,素姐有点胖,所谓一胖遮百美,在他眼中也就是一寻常女子。可现在一瘦,骨子里的妩媚却透了出来。
是的,素姐属于那种咋一眼看去不让人惊艳,缺越看越美的那种。
天井里光线暗淡,回想起以往的旖旎风光,周楠突然心脏蓬蓬乱跳,口也干了。
看到周楠的目光,素姐如何不懂得其中的含义,却恼了。冷冷问:“周师爷今日到此,怕不是来看书买书的吧?”
周楠讷讷道:“听说你被婆家赶了出来,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见你没事,也心安了。”
“心啊,咯咯,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周师爷。”素姐讽刺地笑起来:“你放心不下的怕是那三百两银子的欠款吧?怎么,师爷你今天拿了银子过来,想要和我了却这笔旧债?”
周楠拍了拍自己的腰:“素姐,你看我像是带了银子过来的模样吗?”
“既然没带钱来,那你还说许多废话做甚,回去准备吧?”
周楠沉声道:“素姐,那笔旧债你是知道的,那是读书人之间的人情往来。士林自有士林的规矩,君子有通财之谊。若这种人情往来都要论个分明,岂不是要弄得天下大乱?”
素姐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姓周的,确实,这是读书人之间的事情,若问你讨有些不厚道。可是别忘记了,你现在已经不是读书人,读书人中的事情也论不到你头上去。一个衙役胥吏,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真是笑话。”
周楠被她这么挖苦,心中恼怒:“你待怎地,不就是三百两银子吗,什么时候要?”
素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当初我定了十日之期,你凑到钱了吗,说什么大话?我最近手头活泛,倒不缺钱,暂时还不想找你。不过,保不准哪天我心情不好到你家去找你浑家好好聊聊。你妻子倒生得花容月貌,别说是你,就连我看了心中也是喜欢。”
这笔天文数字的外债周楠一直没有和云娘说,就怕她担心。
妻子是一个心中存不住事的,若是知道了,也不知道会忧愁成什么样子。
周楠大怒,正要发作。想了想,这事还不能硬顶。形势比人强,必要的时候也需矮下身段。就柔声道:“素姐,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对。但那时我不是认识你吗,还有当初我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只能委屈你了。叫你吃了那么多苦,我心中也是愧疚。”
“后来又听说你有孕在身,我心中更是挂念,也想过要接你娘俩出火坑。现在你既然已经出了梅家,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你回京城去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所谓红颜易老,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吧!”
“愧疚,救我出火坑?”素姐咯咯地笑起来:“周师爷你扯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啊,当年县里谣传我怀有身孕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你如果真有心,这百多天又做过什么?到最后,还不是我自己想法子从梅家出来?可见,你这人就是冷血自私的无耻之徒。”
“还什么嫁个好人家,依附男人?咯咯,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我现在过得很好,对了,你不是还欠我三百两银子吗?节省点用,再做点小生意,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先前我说了,什么时候去找你,得看心情。或许我一辈子心情都好,懒得去要呢!不过,今日你既然说出这种无耻的话来,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素姐伸出一根手指:“我也不为难你,依旧是十天,十天之后我要看到钱。对,你周师爷在县里一手遮天没人奈何得了你。不过,世界上有的是说理的地方。倒时候,我自去淮安府告状,请知府为我主持公道。”
“别心存侥幸,素姐我说到做到。”
看着周楠狼狈而去的背影,素姐凄厉的表情转为悲伤。她紧紧地抓住手绢,眼睛里全是泪水:竟然让我去嫁他人,这男人负心起来当真是心如铁石。
想到这里,素姐思绪烦乱,千般滋味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