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雁

朔风怒吼,大雪纷飞。漫天彤云滚滚奔腾,越压越低。青蚨虫嗡嗡飞舞,顶着狂风一路往北,突然又折而往东,有时被风云刮卷,倒抛出百八十丈,但立刻又顽强地振翅回旋,重新往前。

楚易心中焦急,恨不能立时追到,却又无可奈何,只有耐着性子,御风尾追其后。如此又飞翔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前方崇山峻岭,险峰兀立,在凄迷的风雪中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雄奇秀丽,赫然竟是华山!

楚易大凛,突然醒悟:“是了!华山是灵宝派的道场,倘若玉衡剑真的在张宿手中,他必定会将它藏在华山!想不到北斗神兵竟然有两柄落在此处……”

此念未已,轰地一声闷响,远处落雁峰上突然冲起一道幻丽无比的霓光,姹紫嫣红,将漆黑的夜空照得扑朔迷离。

绚光在黑红色的云层中飞旋磨擦,火光四射,刹那间闪电纵横,轰雷滚滚,天地一片青白。“玉衡剑!”楚易心中狂跳,几乎便要从嗓子眼嘣将出来。除了这火属神兵,天下还有什么利器可以如此气冲斗牛,勾动天雷地火?

当下他再无怀疑,强抑住兴奋惊喜,随着青蚨虫,朝落雁峰顶急速飞去。兀石嶙峋,险崖扑面。越过一座座陡峭高绝的山脊,迎风而上,四周云海茫茫,琼山碧壁,雪花密集如织,饶是楚易真气强猛,亦被狂风吹得遍体生寒。

隔了几日,再返华山,颇有旧地重游之感,尤其偶尔瞥见山崖上横陈的冰冻尸体,想起那夜的血战,想起李芝仪与楚狂歌,更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叹。

掠过莲花峰,又听轰隆一声震响,那道冲天霓光突然消敛,四周重归黑暗。既而只听落雁峰顶传来阵阵怪吼、长啸,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楚易周身寒意大作,循声望去,但见红光炸散,一匹枣红色的怪马蓦地冲天飞起,扬蹄甩尾,昂头长嘶,周身火焰熊熊,远远望去,犹如一轮红日。

“星日神驹!”铁心中一沉,失声惊呼。怪吼声中,又有一条黑蛇似的巨大水蚓腾空飞甩,碧眼灼灼,长尾带钩,丑怪之极。接着,一只银毛赤目的金角羚羊、一只黄皮豹纹的刀牙獐兽相继冲天跃起,既而是翼火蛇、木犴与九角月鹿。

朱雀七宿!楚易倒吸了一口凉气,万万没有想到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这南荒七大凶兽撞了个正着!那夜单只一个翼火蛇便与自己打得难解难分,此刻七兽毕集,凶险自是不言而喻。但旋即又明白,这攻只妖兽必定是感应到了玉衡剑的灵力,所以才齐齐汇聚到这里,自己若是想取得神兵,始终要与这七宿殊死搏斗。

思忖间,七只凶兽咆哮盘旋,接二连三地俯冲而下,朝着落雁峰顶发起汹汹猛攻。一时间火光冲舞,地动山摇。相隔这么远,楚易依旧能感受到排山倒海的逼人气浪,心中更是凛然。

轰鸣声中,隐隐夹杂着少女的惊呼,凝神细辩,当是苏璎璎无疑。楚易心中又喜又奇,喜的是苏璎尚在,奇的是鹿力大仙不攫取苏璎璎的神识,又怎能突破张宿封闭的识海,找到玉衡剑?情况紧急,不容多想,楚易捏诀隐身,脚踩风火轮,大步流星,朝落雁峰顶急电似的冲去。

雪花乱舞,绚光迷眼。只见峰顶一潭碧池,水光潋滟,四周苍松翠柏,连续如浪。东面石壁陡峭如削,隐约可以瞧见一个幽深窄小的洞穴。那七只凶兽团团围集在山洞上空,盘旋咆哮,不断地向那洞穴俯冲攻击,想来李思思等人便藏在洞中。定眼望去,一个争发紫衫的老者挥舞着鹿角杖,几次三番想要冲出洞口,却每每在七兽铺天盖地的猛攻下,狼狈逃窜,仓皇退入洞中。

他施放火眼金晴,凝神再看,那老者竟是一只老鹿,当是鹿力大仙无疑。苏璎璎等人的惊呼声,果然也传自这个山洞。想必老妖一行到落雁峰追寻神剑,却被尾随而来的朱雀七宿群起围攻,受困不出。

亏得那石壁坚硬如钢,洞口又极为窄小,七大凶兽无法攻入,否则他们早早已成了妖兽腹中之物。却不知玉衡剑现在何处?莫非就在这山洞中么?

楚易心中剧跳,又想:“倘若眼下动用轩辕六宝,奋力一战,应当有三五成把握可以赶走这七只妖兽,救出她们。但这么一来,难免要在李思思面前暴露出真身,一旦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只有……就只有杀了她灭口了!”

一念及此,咽喉仿佛被人扼住了,登时难以呼吸。想起这几日的缠绵欢好,想起她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心中更是绞痛如割,大为难过不舍。

刹那间,他的脑海里转过万千念头,一时却难以决断。便在此时,翼火蛇突然咆哮回旋,三眼碧光迸爆,朝他瞪来。另外六只凶兽也陡然惊觉,纷纷回头怒吼。

“糟糕!”楚易大凛,知道行藏已露,仓促间想道:“罢了!还是装作李玄吧。只要能取得玉衡剑,即使不动用其它法宝,也应当可以收伏这七只怪兽。”

嗤!说是迟,那时快,翼火蛇、鬼眼金羊眼中射出的碧光、金芒一齐照在他身上,光波震荡,顿时现出了形影。

楚易清啸一声,光芒闪耀,索性变回李玄模样,哈哈笑道:“鹿老怪,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动寡人的妹子!快快跪下受死!”气冲涌泉,飓风似的朝洞穴俯冲而去。

洞中惊呼迭起,传出李思思又惊又喜的声音:“七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话音未落,“哎哟”一声,似被鹿力大仙封住了哑穴。

鹿力大仙惊怒交集,颤声喝道:“李玄,你敢进来,老仙就将你妹妹一杖打得魂飞魄散!”楚易大怒,狂笑道:“鹿老怪,你也忒不了解寡人了。只要能修成正果,长生不死,寡人可以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六亲不认!嘿嘿,别说你要杀寡人的妹子,就算杀寡人的亲爹,又有何妨?大不了等寡人拿到了玉衡神兵,第一个砍你的狗头来祭剑……”

说话间,眼前黑光耀眼,蓝火熊熊,玄水轸蚓和九角月鹿一左一右,已然冲到。呼,两股狂猛已极的气浪交相激涌,那只青蚨虫嗡地一震,顿时碎为粉末,被狂风吹散。

楚易衣裳猎猎,仿佛山岳压顶,被迫得呼吸窒堵,说不出话,胸肺更是憋得直欲迸炸开来,心中一凛,突然涌起一丝悔意。这两大凶兽妖力惊人,竟更在那翼火蛇之上!年来今日别说镇伏七宿,能从这七大妖兽的合围中安危逃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也不知昔年黄帝是怎么降伏它们的?

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当日在秦陵地宫看过的黄帝所著的半卷残经,经卷上写了五行相克相生,甚至交相变化的诸多秘诀,极为深奥艰涩,当时也来不及参透。但这生死存亡的瞬间,那些字句真诀忽然一一涌上心头,说不出的清晰明了。

他默念着“五行相克、化害为利,五行相生,转化无穷”十六字,刹那间福至心灵,忖道:“是了!这玄水轸蚓是太古水属凶兽,九角月鹿是火族神兽,水火相克。我既然无法以力相搏,何不因势力导,借力消力,以图自保?”

当下大喝一声,蓦地调集浑身真气,手中紫薇星盘银光怒舞,一记“天河倒挂”,与角月鹿喷出的那团“幽冥碧火”斜地里拍个正着。轰地一声,蓝芒鼓舞,气浪滔滔,四周的漫漫雪花顿时化为齑粉。楚易眼冒金星,手臂一阵酥麻,暗呼厉害。若以修真的修为级别来衡量,这妖兽也可算是“散仙”了。

楚易融合了楚狂歌、李芝仪的真元,体内火属真气极为强沛,此时与九角月鹿斜面对撞,两道火属真气,激爆倍增,回旋对流,空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紫红气旋,急速飞扬。

当下他更不迟疑,趁势受形,身子一转,堪堪借着那气旋的离心力,朝外飞甩,冲天掠起。九角月鹿怪嘶一声,迎面擦身冲过,恰好朝另一旁冲来的玄水轸蚓猛撞而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光芒迸爆,照得落雁峰顶一片雪白,玄水轸蚓和九角月鹿发出凄烈无比的怪吼,一起朝外震飞。

楚易计划得成,又惊又喜,哈哈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哥俩好,五魁手,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胡言乱语中,借着身后的滚滚气浪,翻飞俯冲,继续朝山洞冲去。

大雪纷纷,火球纵横,耳边咆哮如惊雷不绝,几在同一瞬间,翼火蛇、本犴、鬼眼金羊三大凶兽又相继冲来。楚易反应极快,依样画葫芦,在几大凶兽之间穿插回旋,身势飘忽,越来越得心应手。远远看去,就仿佛在惊涛骇浪中跌宕浮沉,几次三番似乎命悬一线,却每每有惊无险,在最紧要的关头巧妙地闪避开来,妙到毫颠。

众妖兽猝不及防,扑之不住,拚命彼此互撞对攻,惊怒剧痛之下,嗷嗷乱吼,狂暴更甚。直看得洞中人人瞠目结舌,惊讶万状。

当日在终南山下,与魔门群妖激战之时,楚易便曾利用“五行相生相克”的妙理,借力使力,各个击破,自重围之中从容逃脱。但那时还只是初窥门径,不免有些生搬硬套,此时与七兽周旋,才真正开始领悟到“五行相克、化害为利,五行相生,转化无穷”的十六字之妙。一时间醍醐灌顶,大有所得,自此又迈入了修真的另一重全新境界。

楚易心中说不出的得意畅快,哈哈大笑道:“送客千里,终有一别,各位请回吧。”如穿花蝴蝶,上下翻飞抄掠,转眼间又绕过了“星日马”与“柳土獐”的夹击,冲入洞穴。

咻咻激响,火球气浪擦着他纵横飞过,络绎不绝地撞在前言石壁上。火星四射,石屑纷飞。楚易闪身立定,紫薇星盘兀自在手中呼呼怒转,心底却松了口大气,这才发觉冷汗竟已浸满了全身。

洞穴外小内宽,形状如葫芦,纵横约有十余丈。洞内极为潮湿阴暗,弥漫着腥臭之气,闻之欲呕。洞口正中有一道石壁隔挡,边上几块巨石光滑如镜,相互折射,无论在洞中何地,都可以瞧见洞外景象,端的是鬼斧神工。

楚易昂首睥睨,喝道:“鹿老怪,滚出来受死!”声如春雷,嗡嗡回响,震得土石簌簌而落。洞内浑无人应,他绕过石壁,朝里走去。内洞更加幽深,尖石嶙峋,如犬牙交错,阴森森如鬼府冥宫。火球不断冲撞而入,激撞在镜石上,照映得洞内忽明忽暗。

方一转头,便见前方洞角盘坐了几人,从左往右,赫然是唐梦杳、苏璎璎和李思思,三双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或惊或喜,神情各异,却都无法开口说话。

楚易见三女无碍,心下大定。目光扫处,只见张宿躺在苏璎璎脚下,动也不动,头下垫了一个玛瑙石枕。石枕绚光流离,丝丝脉脉地透过他的眉间额际,映射在洞顶,形成一幕幕极为逼真的幻景,倏尔飞逝,变化不已。

“游仙枕!”楚易心头一震,惊喜难抑,贪念登时又跳将出来。

游仙枕是太古南荒翼人国的镇国之宝,枕之而睡,可以神游八荒,穷天极地。但它最为玄妙之处,却是能将人们深埋在神识最深处的任何一个意念,毫厘不差的还原而出。难怪鹿力大仙不必攫取苏璎璎的元神,便能穿透张宿的识海,查知玉衡剑的下落了。只是这宝枕失传数千年,为何竟会落到这老妖的手中?

楚易心中一动,这才想起尚未瞧见那鹿老怪,忽觉背后杀气凛冽,毫毛直乍,立即想也不想,厉喝道:“妖孽找死!”,真气鼓舞,紫薇星盘反手怒劈。

“当”气浪迸炸,身后传来鹿力大仙一声怪叫,回眸望处,只见那老妖翻身跌,踉跄站定,鹿角伏竟已被劈成两截。楚易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人家不过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阁下倒好,没便成玉衡剑,倒先搭上自己的狗头杖,而后还要再搭上一条狗命。嘿嘿,这蚀本买卖作得欢得很哪。”

鹿力大仙脸色惨白,看看手中的断杖,又看看步步逼近的楚易,惊怒、沮丧、恐惧、悔恨……交相翻杂,突然簌簌发抖,扑通一跪倒在地,嘶声叫道:“帝尊饶命,帝尊饶命!小人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这才作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帝尊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小人当作一个臭屁,就这么放了吧!”

楚易笑嘻嘻的道:“奇哉怪也,阁下不是一只老淫鹿么?怎么被猪油蒙了心?这等咄咄怪事,不可不察,不如寡人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如何?”紫薇星盘呼呼飞转,随时便欲劈出。

鹿门虽然四分五裂,但五帝四母却始终是当代群魔人人敬畏的魁首。鹿力大仙对李玄素来就极为惧怕,今夜不过是一时贪念太炽,利欲熏心,所以才敢挟持李思思,前来偷盗玉衡剑。

李思思如释重负,松了口长气,笑吟吟地凝视着楚易,眉眼盈盈,满是浓情蜜意。苏璎璎则对着两人怒目而视,小脸涨得通红。她原先还有些稀里糊涂,但适才瞧见楚易手中的紫薇星盘,方才明白原来所谓的齐王竟然就是魔门紫薇大帝,这才知道上了李思思的恶当,心中气愤不已。

唐梦杳咬着唇,俏脸雪白,恨怒中带着几分鄙夷,与楚易目光甫一接触,立即又别过头去。楚易想起那日与她患难与共的甜蜜情景,心头大跳,忍不住便想传音告诉她来龙去脉。但转念一想,唐梦杳生性单纯,不善掩饰,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必定会惊喜难抑,引起李思思的怀疑。那时前功尽弃,势不两立,就算自己想徇私饶过李思思,也不可能了。

自己既然已决定假扮李玄,就索性将这好戏一演到底,横竖李思思已在自己掌心,何时想要收紧,都由得自己。当下手掌拍舞,将李思思经脉尽数解开。李思思啊地一声,扑入他的怀中,泪水涟涟,格格笑道:“七哥!七哥!”不顾旁人在侧,八爪鱼似的将他紧紧抱住,狂乱地亲吻着,竟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唐梦杳、苏璎璎睁大妙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二女一个是纯情仙子,一个懵懂少女,哪曾见过如此景象,更想不出天下竟有这等兄妹乱伦的丑事。霎时间羞得耳根都红了,纷纷掉过头去,心中唾骂不止。

楚易微觉尴尬,将她轻轻推开,笑道:“好小子,你没事儿我就放心啦。玉衡剑在哪儿?再不取出来镇伏朱雀七宿,只怕就要将长安城中的道佛妖魔一齐招来啦。”

李思思脸上酡红如醉,嫣然笑道:“是了,我太过欢喜,险些将这事给忘啦!”依依不舍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指着洞外那幽碧深潭,笑道:“七哥,想不到我们辛辛苦苦找了二十年,玉衡剑竟然就藏在这落雁峰沉鱼渊里!”

“沉鱼渊!”楚易大奇,蓦地灵光一闪,拍手喝采道:“不错。沉鱼渊由太上泉汇流而成,深达千尺,冰寒刺骨,就连最耐冷的鱼儿也不能生存,也只有这种至寒神水,才能镇住火属炎热的玉衡剑!”

李思思笑道:“是啊,‘天下至险,沉鱼落雁’,其实我们早该想到才是。但这玉衡剑被封藏在沉鱼渊底的巨灵石下,也难怪没人能察觉得出。”

踢了一脚张宿,呸道:“臭牛鼻子当年在苗疆抢了七哥的神剑,现在总算物归原主啦!这才叫做‘齐王报仇,二十年不晚’。”楚易微觉诧异,心道:“原来在张真人和李老贼之间,还有这么一段陈年宿怨么”脸上却装作极为畅快,哈哈大笑。

苏璎璎气恼已极,鼓着腮帮子,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儿,却强忍着不流下来。

这时,洞外兽吼如狂,火球密集射入,红光闪耀,土石如倾,山洞似乎随时都将崩塌一般。众人大凛,楚易不敢再有片刻拖延,但又怕将李思思留在洞中,其他人会遭其毒手,当下扬眉笑道:“妹子,事不宜迟,等咱们取了神剑,封印了这些妖兽,再来收拾这老牛鼻子。”不容分说,牵起她的手,朝洞外奔去。

洞口火光乱舞,雪花被激腾为蒙蒙雾汽,水帘似的飘摇吹散。楚易清啸一声,抱紧李思思,箭也似的飞射而出,半空翻身转过身,从星日马和鬼眼金羊之间穿过,笔直地冲入沉鱼渊。

这几下一气呵成,快如闪电,任凭那七只凶兽如何穷追围截,也来不及了。“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楚易只觉寒意扑面,直透心底,全身毛孔陡然收缩。

潭水虽未结冰,却似乎比冰水寒冷百倍,饶是他真气超强,一时间也觉得呼吸窒堵,几欲冻僵。低头望去,只见李思思俏脸冻得青白,娇躯微微发颤,当下一边运转真气,绵绵输入她体内;一边默念太古秘籍中的“龙鳞辟水诀”,缓缓舒张毛孔,朝渊底急速游去。

上方,七兽咆哮,团团盘旋。那玄水轸蚓猛一弹尾,率先闪电似的劈入幽潭,其它六兽怒吼着俯冲入水,穷追不舍。碧波分涌,影影绰绰。水中空气透过楚易皮肤毛孔,丝丝脉脉地穿入心肺,呼吸大畅,但同时也带来了钻心彻骨的寒意。

李思思打了个寒战,紧紧将他抱住,秋波一转,突然闪过惊惶之色,传音道:“七哥,快点游,那些妖兽就快要追上来啦。”楚易目光扫处,身后黑影憧憧,越追越近,心中大凛,心道:“倘若现在能取出风火轮就好了……”

灵光一闪,蓦地想到一个法子,将紫薇星盘踩在脚底,全身猛地一旋,星盘怒转,整个人陀螺似的急速下冲。涡浪滚滚,万千泡沫朝上涌去,楚易越游越快,顿时将七兽拉开老大一截。李思思大喜,抱着他亲了几口,不断地笑着挥手示意,催他快些游。

越往渊底,寒意越盛,楚易速度又极快,更觉得森冷难耐,但丝毫不敢放慢下来。过了片刻,终于瞧见下方下文光芒闪耀,姹紫嫣红地晃动着,李思思喜色浮动,传音道:“玉衡剑!我瞧见玉衡剑啦!”

楚易心跳加速,定睛望去,只见渊底压着一块十余丈见方的青黑色巨石,凹凸嶙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无数道深紫浅红的绚光便从这些小孔散射而出,随着水波摇曳晃动,幻丽多端。

这巨石想必就是传说中河神巨灵留下的星石了。巨灵石底露出一个青铜剑柄,当是玉衡剑无疑。呼……就在楚易狂喜的刹那,身后水浪滚滚,寒气刺骨,玄水轸蚓破浪追到,长尾轰然横扫,倒钩森森,朝着他当头劈下!

楚易下意识地翻身闪避,双脚交剪,紫薇星盘怒旋飞舞,与蚓兽的尾钩撞了个正着。砰地一声闷响,水波剧荡,楚易震得虎口发麻。玄水轸蚓怪吼一声,吃痛弹开,冲出十几丈远。

李思思大为焦急,抬头张望,传音道:“七哥,快将巨灵石推开,否则等七兽毕集,就难办啦!”楚易大凛,深以为然。他修的是火属真元,在这极寒至冷的沉鱼渊底,实力不免大打折扣,最多只能发挥十之三四,要想与七兽在这里周旋,更是凶多吉少。当下凝集周身真气,奋起神威,双掌一齐击出。

轰!

两道深绿的气浪狂飙似的怒撞在巨灵石上,水波剧荡,激起无数泡沫。远处的渊壁裂开了几道长缝,那巨石却只微微摇了摇,依旧巍然不动。楚易惊愕不已,他这两掌已倾尽全身之力,即便是万斤钢铁,也会被打得迸裂炸飞,想不到这巨灵石竟然如此沉重结实,难怪张宿会用来镇压神剑了。

便在这时,玄水轸蚓又已气势汹汹地冲到。这回它变乖巧了许多,不再与楚易正面激斗,而是利用自身在寒水中灵活自如的优势,不断地游击绕袭,忽而缠斗,忽而雷电突袭。

楚易一不留神,肩头登时被它长尾扫中,剧痛椎骨,整个肩胛似乎都被它打飞了。他忍痛反攻,紫薇星盘纵横飞舞,亦将蚓兽斩断一截,逼得它再度飞退。游斗间,上方水波晃动,黑影越逼越近,显是其它六兽即将追到。

李思思秀眉紧蹙,传音道:“七哥,来不及了。不如你将巨灵石抬起一些,我来拔剑。”眼看玄水轸蚓卷尾缩,又将弹冲而来,楚易无暇多想,点了点头,将紫薇星盘斜插入地,双掌扣紧巨灵石,毕集全力,大喝一声,蓦地朝上一抬。

呼吸一窒,气血翻涌,那重逾亿斤的太古巨石,竟被他硬生生抬起寸许。红光一闪,李思思立时拔出神剑,声音都欢喜得打颤起来,叫道:“七哥,我拿到了!我拿到玉衡剑啦!”

剑长三尺有余,赤红如血,蜿蜒如蛇,在深寒碧水中闪耀着妖艳的光芒,和她的妖靥两相辉映。楚易松了口大气,眼角扫处,见玄水轸蚓闪电冲来,传音喝道:“妹子小心!”双掌一撤,便想回回身将它击退。

岂料掌心剧痛,如虫噬蚁咬,双手竟一了根似的粘在世灵石上,根本无法抽离!楚易大骇,下意识地屈起双脚,猛地一蹬巨石,想要将手掌拔起。不料非但双手不能抽出,就连脚底也像是磁石附铁,吸在石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轰!说时迟,那时快,玄水轸蚓的长尾结结实实地怒劈在他的背脊上,剧痛攻心,周身骨骼直欲炸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在水波中弥漫开来。李思思啊地失声惊呼,叫道:“七哥!你怎么啦?”玉衡剑斜斜一指,剑气如虹,横贯渊底,照得四周彤红一片。

玄水轸蚓怪吼一声,似乎对之极为震慑,立时翻蜷弹开,远远地游弋在外。楚易忍痛道:“这巨灵石上有古怪,我的手脚都被粘住啦。妹子,快用这神剑将这几处石头劈开……”

李思思摇头柔声道:“七哥,巨灵石坚不可摧,倘若玉衡剑能劈得开,牛鼻子又怎会用它来封镇神剑?不如用你的天枢剑来试试,好不好?”话语轻柔,听在楚易耳中却不啻于响了一声惊雷!

“天枢剑?!”

楚易大震,蓦地掉望去,只见李思思笑吟吟地盯着自己,妙目中怨毒、仇恨、悲愤、狂喜、快慰、伤心……交相陈杂,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古怪。楚易心中一沉,霍然醒悟:“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冷汗爬满全身,突然间说不出的寒冷。当下困兽似的猛力挣扎,但越想抽脱,却反而越粘越紧。

李思思似是大觉有趣,格格妖笑道:“楚公子啊楚公子,你可知这巨灵石上涂着的是什么吗?是一种叫作‘锁魄蚀骨胶’的西海奇胶。传说上古之时,天崩地裂,西海海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涡漏。女娲大神用五色石补天之后,又用若木树脂、西海海泥和八十一种剧毒虫豸的浆血,混合制成了这种万合神胶,这才堵住了海底涡漏……”

楚易闻言大凛,他自小饱读经书,对于上古逸事也素来颇感兴趣,自然也听过这种神胶,但万万想不到自己有遭一日竟会亲身遇到。李思思见他变色,笑得更加甜蜜了:“这种神胶黏性极强,又被女娲大神施了法咒,一旦粘上,永远不能脱离。但最有趣的,是胶中饱含了各种剧毒,就算你是铜筋铁骨,最终也会被蚀穿腐烂,魂飞魄散……”

顿了顿,双眼微眯,如新月般地弯了起来,柔声道:“古往今来,能从这神胶下逃脱的,只有太古奇侠古元坎一人而已。不知道楚公子是不是自认为比他还要高明呢?”

(作者按:古元坎与“锁魄蚀骨胶”参见拙著《搜神记》。本书中所有关于太古神兽、神兵法术以及五族英豪的典故事迹,也请参详拙著《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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