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一刻,匡志远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地自容,尤其还是当着祖师的面。
自从遇上沈探花之后,匡志远就觉得自己一路都不顺,先是丢了干城秘境,接着是几个月找不到秘境门户,现在又在几个小辈面前成了笑柄,这沈探花莫非就是自己的克星?
一群小辈没多说一个字,但匡志远只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在嘲笑自己,几乎让自己抬不起头来。
还能说什么?再说弄不好又来一次,自取其辱,还是留给祖师来处理吧!
“有点意思!”白前辈看着安正灵成功渡劫,目光却一直在沈凤书的身上,此刻也是禁不住出声。
他可是看出来了,安正灵似乎有意扩大天劫的范围和威力,为的就是给沈凤书多带来一点天劫洗礼,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想到就问,白前辈可没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之说,直接问了出来。
“天劫对晚辈有一些好处。”沈凤书依旧还是坦诚的回答道:“晚辈资质不佳,也就只能想办法走一些歪门邪道了。”
“煌煌天劫都能算歪门邪道的话,那还有什么正道可言?”白前辈却是不在乎沈凤书用什么方法修行,他只是对沈凤书这种修行方式感兴趣。
知道沈凤书修行资质差,可白前辈更在乎的是沈凤书这种明知道前面没有希望,却依旧还在想方设法的寻找出路的态度,这可比他见过的太多的天才还要更让白前辈欣赏。
“既然你开口了,我也不为己甚。”白前辈稍稍琢磨了一下,出口要求道:“你帮我指条道,不管行不行,我都会收这个关门弟子。”
指条道?指什么道?
小伙伴们都在疑惑,匡志远也同样在疑惑,祖师这样的人,还需要一个金丹小辈来指出路吗?
还是那句话,沈探花何德何能?他也配?
“前辈还请明示。”沈凤书却是丝毫没有什么为难,只是冲着白前辈问道:“指什么样的道?”
“老夫最近修行没有了方向。”白前辈哪怕面对这么多小辈,也不隐瞒自己的短板,十分坦然的说道:“上次你读史归纳的首倡必遣学问,或许更适合你这位安师兄,却不适合老夫。”
匡志远直接就瞪大了双眼,如同看怪物一般的看向了沈凤书。
白祖师数年前忽然提出一个“首倡必遣,殿兴有福”的说法,完美的诠释了这数万年来王朝更迭的规律,也给无数的开国之君找到了夺权得国的正当性,人人都以为是白祖师这些年研究的道理,可白祖师却说这是别人的学问。
之前白祖师一直说知道了真相会让书院许多人受到打击,弄不好会一蹶不振,所以暂时没说是谁的学问,匡志远还觉得祖师厚点小题大做,现在祖师明确说了是沈探花的学问,怎不让匡志远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他看不起的金丹小辈,一指头就能捻死的小人物,在学术上分明是他都需要仰望攀援的高峰啊!
眼前祖师还要让沈探花给指一条修行的明路方向,这般的人物,他匡志远又哪来的底气在沈探花面前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面孔?
匡志远也是至诚大儒准圣巅峰,自然有至诚大儒的修养,当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不对的时候,马上改变了态度。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又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真的要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那才是入了魔。
短短的瞬间,匡志远的心态转变立刻表现在了外在的气息中,白前辈很满意的瞥了一眼这位曾徒孙,心中暗暗点头。心性虽然之前有点飘,但还算是有救。
“前辈可有开宗立派的气概?”沈凤书仿佛没看到匡志远的改变,只是很认真的摆出一副探讨的架势,冲着白前辈问道。
“开宗立派?”白前辈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怎样的开宗立派?”
沈探花说的,肯定不是随便开个书院收几个徒弟建立一个势力的那种,而是在学术上另辟蹊径创建开天辟地新学说的大无畏气概吧?
白前辈眼中泛起了光芒,看着沈凤书走到了画案边上,提起了生花笔。
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的看向了称心纸。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
轰!
匡志远脑海中仿佛响了个炸雷,直接将他炸的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听不到,甚至于连味觉嗅觉触觉痛觉都失去了,脑海中只有惊雷在狂响。
白前辈目光死死的盯着沈凤书笔下的文字,此时此刻,那大巧若拙的楷书,妙入毫颠的气韵,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有那几句短短的话语,不断在眼前萦绕,耳边回想,心中思索。
安正灵更是整个都沉迷了进去,看着沈师弟的字,眼中再没有其他,只是痴痴地看着。
小伙伴们表现还好,可天空中轰隆隆的炸雷伴着几乎要凝成实体的灵气冰雹当头砸下来,每挨上一下,简直堪比修行十天,大家哪里还管其他,眼前的好处先收了再说。
跟着沈凤书,还怕以后没有更适合自己的机会吗?
足足两个时辰,白前辈和匡志远安正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天空灵气凝结的冰雹乱砸,却是让沈凤书众人结结实实的运动了一番,总算是天空异象消除,恢复了平静。
“前辈!”沈凤书适时的出声,将白前辈三人从沉思中唤醒:“子曰,如何?”
什么是子曰?就是书院万世师表,所有人尊称的那位“子”说过的话。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说的就是让白前辈成为可以和万世师表相提并论的那个人。
这个修行方向,够不够宏大?
白前辈仿佛之前一直是屏着气息一般,直到此刻,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都泄了,目光还看着称心纸,却再没有之前那种高人风范。
“你可真是出了个大难题啊!”白前辈有点自嘲,看似在埋怨沈凤书,其实是在埋怨自己。
书院名教讲究的就是天地君亲师,讲究的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真的按照沈凤书所说,自己开宗立派,自己成为另一个万世师表,那岂不是要和他心中已经坚守了一辈子的“子”有所抵触?
沈凤书指的这条路是不是正路?绝对是!可问题是,能走吗?
白前辈的一身修为,可都是寄托在这个天地君亲师之上的,开山立派,岂不是要自己掘自己的根基?
“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沈凤书其实自己也知道,指望一个虔诚的书院弟子取“子”而代之,那绝对是大逆不道的想法,可还是忍不住,用《师说》当中的话鼓励白前辈。
白前辈的双眼中,又闪现出光芒,就在沈凤书以为有戏的时候,白前辈忽的长叹一声,苦笑起来。
“写下来吧!”白前辈示意沈凤书道,只是口气中却是说不出的萧索。
沈凤书也没拒绝,抬手将这段话也写了下来。天地灵气再次漫灌而下,将众人再次浸泡在灵气海之中。
“老夫可以视你为师,如你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接受了灵气灌顶,白前辈感觉好了点,再次长叹一声道:“可让老夫做《子曰》,老夫却是力有未逮啊!”
难怪沈凤书会一开始就问有没有开宗立派的气概,其实那个时候白前辈就该想到这是一条什么路的,不该让沈凤书写出来啊!
匡志远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沈凤书造就的神迹一般的现场,心中早就没有了以前的一切鄙夷气愤之类的负面情绪,只觉得眼前的沈探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哪怕沈凤书修为只是区区金丹,可他却只有崇敬,再无其他。
“罢罢罢!”沈凤书不再提,可白前辈却是要脸之人,绝不会当着自己曾徒孙和沈凤书一行的面出尔反尔,当下冲着安正灵开口道:“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这一点上就能看出白前辈做人厚道,此等情形了还要先问一句安正灵是不是愿意拜师,可比佛门之中那些“你与我佛有缘”强行剃度厚道多了。
“师父在上,徒儿安正灵有礼了!”安正灵怎么可能拒绝?上前来拜倒在地,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先造成既成事实再说。
且不说这是璇玑书院的太上长老,书院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光是沈凤书为了让白前辈收下他的这番努力,安正灵也不能辜负啊!
“起来吧!”白前辈情绪已经完全的恢复了过来,伸手轻轻将自己的关门弟子扶了起来。
扭头看了看匡志远,白前辈觉得有些不忍,可礼法就是礼法,不能不尊,只犹豫了一下,白前辈就吩咐道:“志远,过来见过你师叔祖!”
如果是在一天之前,匡志远绝不会忍受这等奇耻大辱,让自己向一个资质驽钝悟性平庸的小辈磕头见礼?打死他都不会干。
可现在,匡志远一句二话都没有,走到安正灵面前,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弟子匡志远,见过安师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