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是这样子的。
照楼五尘原本的想法，这个老铁匠看起来很喜欢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矿石，如果能和和气气地交流，再抛出些锻造技术作为筹码的话，很大概率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自己寻矿找矿的问题。这个世界的人似乎不关注矿物，而光靠自己效率又太低了，自己时间有限，总不能花太多精力在找矿上。现在弄这么一出之后，就算能用修仙者的力量逼迫，老铁匠也未必会尽心力做……
罢了，无非是多花点功夫。天大地大，朋友最大——何况还是可爱的女孩子呢？
“上仙，小老儿井底之蛙口出狂言，请……”老铁匠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身子有些摇晃，颤颤巍巍地向云行西屈膝躬身，缓缓向下跪了，“——请上仙赦罪！”
“！没事没事……啊不对，我是说——师兄！”云行西似乎没有预想到这样的展开，一下子有些慌了神，连忙跳了一步让开，望向楼五尘说道，“这……”
楼五尘叹了一口气，丢下手里的长刀扶住了老铁匠的下跪之势：“罢了，我不喜欢看人下跪，我师妹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就这么算了吧……你只需要告诉我，这块黄铁矿——你说的假金，是从哪里找到的？”
老铁匠缓缓站起，看着楼五尘喉头动了动，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仙人！您这样不对！您用仙火仙术锻造出来的宝剑，石叔怎么比得过！”
本就在一旁冷汗涔涔的青年石玉柱顿时亡魂皆冒，连忙冲到门口按住刚走进来的男孩：“沐鱼！你说什么混话！不是罚你在后屋反省吗，你怎么——”
然而男孩沐鱼却似乎身上抹了一层油似的，肩头微微一抖，就从青年的手下溜了过去，蹿到楼五尘面前抬起头仰望着他说道：“仙人，石叔他只是脾气坏了点，其实没有恶意的，您原谅他好不好？”
楼五尘神色不变，只是在男孩那一个闪身时眉头微微挑了挑。
这个身法……仅仅短暂借用过八极之力就产生了本能记忆吗？这个孩子，也许……
“沐鱼，不得胡说！”老铁匠似乎恢复了些许的威严，低声喝道，“输了就是输了，我石某人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
老铁匠定了定神，对楼五尘说道：“仙人，这假金是小老儿从二峨山西面坡下的沙池头找到的，地方并不难寻，您若要去，让这碎娃子带您去吧，只求您别嫌弃这娃儿不懂事……”
“石叔！”沐鱼一声大喊，转过头对楼五尘连声说道，“仙人，我哪儿知道什么矿呀，石叔他可有本事了，不仅是这种假金，还知道好多别的矿石……您救救他好不好？”
“停，你等会。”楼五尘抬起了手，“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原谅又是救的，怎么回事？”
“仙人您能原谅石叔吗？能不怪罪他吗？”
“原谅原谅。”楼五尘摆了摆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又不是多大个事……”
“太好了！仙人是这样的，刚才石叔跟您砍断的那把剑，是城主府余主管家侄儿专门来定制的，石叔花了几年才打造好的宝剑，马上期限到了拿不出剑，城主府的人会杀了石叔的！”
余主管？楼五尘愣了一下，隐约想起那个服侍在程城主身边的女子身影，又看了看老铁匠，不由得产生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情绪，却又一时找不到形容它的话语。
——在程晨琳口中“不用太客气”、“不过是个凡人”的“下人”，对这边来说却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大人物；
——明明关系着自己的性命，铁匠却为了争口气把几年功夫辛苦锻造出来的最中意的宝剑拿来冒险；
人类……还真是奇怪啊。
——嘛，也轮不到我说这句话吧。
楼五尘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沐鱼杂乱的头发：“一点小事而已，我去说一声——算了那样太麻烦了，这把刀能应付过去吗？就把它拿去交货吧。”
“真的吗？！”男孩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猛地跪下，“谢谢仙人！”
“一点小事而已。”楼五尘托住小男孩，“不要随意下跪，我不喜欢这种习惯。”
“嗯！”
男孩高兴地挺起身，跳到老铁匠身旁：“石叔石叔，仙人答应了！没事了！”
老铁匠面容苦涩，摸了摸男孩的头：“傻孩子，那是仙人对你的恩典……可我们石家几百年的招牌，我又哪能在输了锻造之后，还腆着脸拿别人的宝刀诈称自己的呢……”
名叫石玉柱的青年在一旁看得是心情瞬息万变，像壮阔波涛般起伏不定，上一刻心刚提到嗓子眼，这一刻释然开怀，下一瞬间又被揪紧了心肠。他忍不住想冲到老铁匠身边，拍着那满是老茧的手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
爹啊！您怎么这么倔啊……
——————————————————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先忙吧，之后把东西送到……送到城主府来即可。”
“……啊，嗯！好的，谢谢仙人！”
男孩回过神来，躬身向楼五尘行礼道别。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实在没有想到：仙人不仅随手送出了宝剑，甚至面对石叔的无礼，居然还直接送出了那让石叔惊为天人的锻造之法！老铁匠和青年那惊掉下巴的表情此刻依然在男孩脑海中徘徊不去，虽然按仙人所说，这是有些要求普通人无法达到时的低配劣化版，但对他们来说，这也已经是梦幻般的秘技了！
简单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就可以炼出的好钢，关键是还只需要极短的时间——如此惊世骇俗的秘法，仙人仅仅是要求石叔去为他寻找一些矿石而已，这点代价简直不值一提。沐鱼相信，这种锻造之法若是传出去，绝对能让天下人抢破了头！
然而比起这个，更让他神出望外的则是仙人转头的那一句突如其来的话。
——你要不要，跟我学武术？
我……
男孩望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路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某种熟悉的感触仿佛又浮了上来。男孩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是……
“——去吧。”
男孩猛地回过头，却见老铁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望着前方：“这是你的大造化啊……跟着仙人好好学吧。”
“石叔……”
男孩眼中噙起泪光，老铁匠却似乎并没有看见，只是依旧望着远处低沉地说道，“我脾气臭，性子怪，你这点就很好，不像我……只是小鱼儿，你的小聪明不能长久，今天你装乖讨仙人的欢心，幸好是仙人怜你，若是换了个人，也许就适得其反……”
“若是要长久相交，终究要以真性情示人啊……”
老铁匠摸了摸男孩的头，然后转身往回走去：“去休息吧。明天，我把最后一点东西教给你。”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而郑重地转身，向老铁匠重重磕了一个头。老铁匠却似乎没有听到似的，踱着有些歪斜的脚步，缓缓融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