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中别无外人,风和日丽,木叶萧萧。邓茂有备而来,挑了个空旷敞亮的所在,丢给郭传鳞一杆长枪,自提一杆,前三后五使了一回,活络下筋骨。枪是他从军中带来的,丈二钢枪,红缨牛筋木,三年乃成,虽不是什么名品,寻常也难得一见。
“听贺知府说,你有意投军挣个前程?”
郭传鳞掂了掂长枪,轻轻一抖,牛筋木呜呜颤抖,枪头乱晃,化作一团虚影,伸手一缕,枪杆骤然静止,纹丝不动。
邓茂眸光一凝,赞道:“好手段!”
郭传鳞徐徐道:“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身处乱世,边患四起,正是男儿建功立业时,沙场上一刀一枪博个军功,也不辜负了满腔热血,大好头颅,还望邓将军不吝拔擢!”
邓茂咧嘴笑道:“来来来,先较量一下,看看郭教头枪上的功夫如何!”
邓家祖传一十八路枪法,大开大阖,法度森严。这路枪法原本用于冲锋陷阵,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传到镇远将军邓朴手里,添加了许多精妙变化,密不外传。邓家世代为朝廷重臣,遵从祖训从不涉足江湖,没有机会与各派一较高下,不过据好友评判,一十八路邓家枪“独步武林”,堪称一门绝学。
平心而论,邓茂练这路枪法下了不少工夫,稳,准,狠,势大力沉,虎虎生风。但枪与剑不同,长兵器更适合马战,沙场冲阵厮杀,平地上单打独斗,招式稍嫌迟滞,郭传鳞虽不谙枪法,进退腾挪,应对得从容不迫。
邓茂把一十八路枪法从头至尾使了一遍,最后大喝一声,单臂持枪,涌身前刺,抖出七八个枪头,寒光吞吐不定。郭传鳞目光何等犀利,起枪压住枪头,红缨纠结,缠得结结实实。邓茂仗着膂力过人,左手重重一拍,右臂顺势按落,枪杆弯成一道弧形,生生扯断红缨,如毒蛇吐信,弹向郭传鳞咽喉。
这一枪突入身前三尺,郭传鳞门户大开,眼看无从化解,勉强提起枪杆招架,似慢实快,“双撞劲”一触即收,邓茂手上分量骤然一轻,长枪无声无息断为三截,一时收不住去势,合身向前扑倒。
郭传鳞急忙撤了枪,跨上半步扶住邓茂,道:“邓将军,恕罪!”
军中较量武技,胜负乃寻常事,邓茂不以为忤,赞道:“好功夫!郭教头气功精湛,邓某甘拜下风。他奶奶的,这膝盖,软得不像自己的!”
夜阑人静,郭传鳞回到小院,李七弦迎上前,嗅到他身上的酒味,皱起眉头道:“喝酒去了?”
“贺知府宴请一位叫邓茂的邗军将领,叫我作陪,多喝了几杯。”郭传鳞拦腰抱起她,侧坐在自己的腿上,嗅着她脖颈的香气,恋恋不舍。李七弦有些发窘,半推半就挣扎一下,将脸伏在他胸口,轻轻叹了口气。
“明日我会去江都大营投奔邓茂,想办法见邗军主帅邓去疾一面。”
“那邓茂与邓去疾是什么关系?”李七弦觉得他的手在自己腰背间抚摸,轻拢慢捻,探入她小衣内,肆意轻薄。
“他是邓去疾的小儿子。”
李七弦有些心慌,按住他的大手,强自镇定道:“上阵父子兵,在邓茂麾下,总比……当个拳棒教头强吧!”
此行的真正目的,郭传鳞始终瞒着她,不愿把话挑明,他避重就轻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都大营只会比扬州城更凶险。”
“什么?”李七弦挺直起身,睁大了眼睛。
“邓茂招揽另有用意,我投入他麾下,也别有用心,各取所需罢了,这是一场赌博,输赢各安天命……”
李七弦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她问过很多次,小师弟总是笑笑,不漏半点口风,她心中清楚,打听太多只会坏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把他一个人留在危险中,那滋味像大毒蛇咬噬内心,很不好受。她沉默了良久,惴惴不安道:“就不能……不去吗?”
郭传鳞笑了起来,反问道:“不去江都大营,继续留在扬州城?”
李七弦咬着嘴唇道:“我们私奔吧!”摇曳的烛光下,她双颊酡红,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太迟了。”
“什么太迟了?”
郭传鳞幽幽道:“行百里者半九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什么都可以忘记,唯有仇恨不能忘记!”
“……好,那你去吧!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李七弦伸手搂住他的后颈,把颤抖的嘴唇贴在他脸颊上。
滚烫的呼吸,激烈的心跳,像醇酒一样令人迷醉,郭传鳞心想:“世事难料,人生如寄,春宵一刻值千金,美人在怀,老天总算待我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