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三哥自幼一起长大,虽非一母同胞,但我心中早已当三哥是亲生哥哥。三哥一生冷情,却并不是因为他心硬如铁,而恰恰是因为三哥从来未曾得到过任何亲情,他这一生得到的只有冷眼、鄙夷、杀戮所以他对人处事才会如此冷漠疏离。可是自从遇见你,三哥有了七情六欲,变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他倾慕公主!不,或许应该说在公主还只是青冥之时,三哥对你就已经有了执念。现如今,那份执念已经完完全全转化成了今日的爱慕之情,他爱慕公主!所以,在下想请公主忘记前仇旧怨与三哥好好相处。”
“大司马与大王果然兄弟情深,只是您今日这番话,我会当做从未听过。念在大司马于灵烟有旧友之谊,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您当大王是亲兄弟,大王待您也极为亲和,这不假,但是,他还是东凌王!您也还是东凌大司马,切记君臣有别!你我皆是生在帝王之家,对这里的一切早已熟悉,帝王之家,乃是先有君臣后有家!若以君臣之论,您觉得东凌王会喜欢他的大司马如此深谙君心吗?疑心旦起,若要彻底消除怕是永无可能!到那时,你们兄弟将要如何收场,您想过吗?”
“且不说,我早已嫁为人妇,如何另嫁他人!只说这求情之举已是万万不该啊!今日,我将大司马您因为朋友,才敢与您说这番话。您与东凌王关系密切,熟知对方秉性,又岂能不知东凌王孤高倨傲,就算如你所说东凌王与我有意,可你今日竟跪在我面前为他求取施舍,日后他当以何种面目来见我!我如今身份尴尬,进退皆难已然犹如困兽,若有此有损颜面的事,他又岂能容我?还有一件事,大王当您是亲生兄弟,爱护有加,您恐怕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别人无论怎样都无妨,因为他根本不理会,可是,可是您不一样,他在乎您,所以唯有您不可以伤他的心,任何时候都要顾及他的尊严,都要维护他,相信他!”
说话间,叶冠天已经速速从地上蹦起,面色发白。是啊,他怎么可以不顾他的尊严如此乞求别人施舍感情,若是他知道自己会如此作为,岂不更加伤心?灵烟终于微微松口气,看来他还是深知轻重的。
“今日这番话,我们还是到死都不要透漏半个字的好!”灵烟严肃的说。叶冠天也是极为严肃,稍稍坐了坐即起身告辞。
他走后许久,灵烟心里还是激荡难平,只知道他弑父弑兄,窃取王位,却不知道这里面却还有一件如此令人哀婉叹息的往事。这个霸道寡言的男人,竟然背负着巨大的伤痛艰难的、困顿的走到今天。
他弑父弑兄,篡权夺位的时候,他说要得到天下,将天下踩在脚下的时候究竟是带着怎样的伤痛和恨意?
他的母亲恨他是仇人之子,不理不睬八年之久。他的父亲恨他是刁妻之子,动辄打骂不管不顾。他们却都忘了,最恨自己的人恰恰是他自己,他恨自己身为仇人之子,让母亲终日愁眉不展,怨恨难平!他恨自己身为人子却不能不爱自己的生身父亲,还需面对父亲的横眉冷对,气氛难消!
他们都忘了,无论怎样,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他根本不懂世间所谓的爱恨嗔痴,恩怨情仇!无论是怎样得来的孩子都是上天的赐予,都值得得到父母倾尽所能的爱!而不是,将自己的心情强加在无辜的孩子身上,妄图通过折磨他减轻自己的心痛和罪孽!
静静的想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这一刻她的确为叶凛天感到心疼,心疼他的无辜、无助、无奈甚至是无情!
适才面对叶冠天她虽然一副大义凛然状,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被触动了!虽然这感觉并不像她对萧彻那般痴迷,但是她知道,叶凛天再也不是她可以抛诸脑后的人,终此一生他可能都会盘踞在她的心里,又或许,其实他早就存在了,以他独特的方式。
这日入夜,灵烟有些楞楞的,微儿来催了几次请她入睡她都仿若未闻似得,静静的坐着。今日正是“姚娘娘”的忌日,她竟有些放心不下,不知道叶凛天此刻会是什么样?
忽然听见外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男人的脚步声。
从床上一跃而下,刚穿上绣鞋抬起头就见到了那个她本以为今天无论如何不会出现的人:“大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不过十数日的功夫,叶凛天的变化显而易见,他的头发虽然仍像往日一般于脑后高高束起,发尾垂于宽肩之上,可是却好像并没有往日的光泽。他的眉眼依然锐利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抿紧的薄唇上那抹似笑非笑的邪魅也消失无踪,下巴上俨然还有新冒出的胡须。
他颓废了很多,消瘦了很多,思念真的是可以杀死一个人的吧?灵烟想着。
“洛绍扬自回京就称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目前来看仍是相安无事。”到了今天他竟还记着她的请求,只是他的声音没有往日的低沉好听,有些沙哑,微微干涩!
灵烟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怎样才能安慰他的失意,到头来,也只是轻轻一句:“多谢。”
叶凛天突然走进了几步,伸出手,像是想要拥抱她的样子,灵烟有些慌张,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叶凛天扯了扯唇角,扬起一个根本不能算笑容的笑容,摆摆手,转身离开。
“你喝酒了?”
他站定,却并未回头,听见后面那犹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低低的说:“我陪您到院子里走走,醒醒酒可好?”
点点头,他率先步出内室,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那是她的裙角拖地的声音”不知为何此时光是听着这个声音他就觉得没来由的心安。
“烟儿的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温柔慈爱,精明豁达!”灵烟微笑着答道。
“是吗,难怪烟儿能如此温暖美好!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她……”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还是轻声说:“她很美,虽然不及你的灿烂夺目,虽然她永远都在哭泣,但是她很美!很美!”
又是长时间的静默,他不想开口,而她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我能抱抱你吗?”叶凛天说。
这是他第一次征求她的意愿,并且真正愿意等候她的答复。灵烟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身后静静的环住他强壮的腰身,触手处一片冰凉,他肯定是一直站在院子里,身子已经冻得完全没了热度。然后,她的手指感受到了一滴温热的水珠,她知道那是他的眼泪,紧跟着她的泪水也夺眶而出。可是她说:“大王,我为您跳支舞吧?”
叶凛天好像是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恩”了一声。
就着清冷的月光,没有任何乐声,她却为他翩翩起舞。
手一扬,脚下轻旋,她轻盈的转过了花架,轻抬腿,她柔软的身姿在月光下轻轻舒展,慢慢收拢。她急速的转动着,企图掩盖自己几欲泛滥的泪水,然而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事早已伴着盈盈泪光出现在她每一个回眸之中。
叶凛天静静的站在花架下,看着她每一个扬手,每一个旋转,每一个跳跃。莲袖在秋风中上下翻飞,袖口里那若隐若现莹白细腻的肌肤,还有淡紫色的衣裙下那柔软,纤细的腰肢。
她面容沉静,眼角隐隐有水光闪动。但那清丽婉转、妩媚婀娜的舞姿却依旧令人目眩神迷。他静静的看着,眼中淡淡的泪光一下一下隐在黯淡的光影里,他抿紧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却飘忽的好像根本不存在。
一曲舞罢,她静静站在蜿蜒的水榭,他则还是静静的站在紫藤花架下幽暗的光影中,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站着,隔着流光浮动的花影,隔着清清浅浅的水流。
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虽然她看不见叶凛天脸上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那双闪着幽光的眼睛也一直在看着自己。这一刻他们之间隔着的只剩彼此静匿的不能为人所知的心事和隐秘。
灵烟微微动了动,轻抚一下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一声清浅的叹息落在耳边,转眼,叶凛天已经欺到自己身旁,他冰凉的手指拨开了她同样冰凉的手指,轻轻的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那抹凉意渐渐的来到了她的脸颊,唇边。
不知是有意的躲避还是冰凉刺痛了她的皮肤,叶凛天看到她轻轻的缩了一下,他早已磨灭的半分不剩的热情却从四面八方向他逼来,他克制不住自己涌动的情潮,也不想克制,于是俯下身,狠狠的将她拥入怀中。
“三哥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温暖,我请求你,不要拒绝他,不要拒绝他唯一的机会。”脑中突然闪过叶冠天的这句话,她的抗拒被自己压下。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任由另一个男人对她做出此等亲密之举,可是眼下,她实在不能推开面前神色哀戚的叶凛天,她静静在心中埋怨自己,到底是因为叶冠天的那番话而有所触动,一方面不动声色的拒绝叶凛天深入的渴望。
而叶凛天也难得的没有勉强她,两人只是静静的相拥而立,任由心事流过时光,却不想稍有搅扰。
然而,院内角门黑色阴影处,一位衣着华丽,面容娇艳的妇人正静静的靠在门边,一双美眸盛满怒火。
就在次日过午,在院中众仆从拦阻不及的跪拜中,灵烟见到了这位美妇人。
她如云黑发挽着高高的嵌月髻,身着深蓝坠地长裙外加一件明黄色绣功精致的长衣,站在几步开外,乌黑的双眼直直的打量着面前的灵烟。
灵烟回过神来,缓缓蹲身施礼不卑不亢的说:“圣龙国五公主灵烟有幸面见东凌王后,王后万福!”
她猜的不错,这个美艳的妇人正是东凌大将军季仲棠之女,东凌王后季柔佳,此刻她不发一语只是定定的看着灵烟,气势凌人!
“圣龙第一美人洛灵烟,果然姿色不俗!”
“王后谬赞,蒲柳之质罢了,这美人一说也只是圣龙民众消遣只说,王后此言,灵烟万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