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圣龙内部有他安插的细作,他东凌也不是铁板一块,当然也会有他洛旭扬的人,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他猜测,洛旭扬是要趁着他们远离京师,失去依托之时,确定并找到洛灵烟,然后组织营救。
而他之所以控制洛旭扬,并不为别的,他只是要完全掐断洛旭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让他完完全全在自己的掌握下活动,以免误打误撞,被灵烟发现!
夜半时分,灵烟房里还亮着灯,“还在等主人”微儿叹了一声。若是几天之前,她或许会为此高兴万分,可是眼下,却不知是该愁还是该喜。轻轻推门进来,为她倒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灵烟正自无趣,见她来。索性停下手中未完成的画,转身接过微儿手里的热茶,浅饮一口,身上顿时热了起来。可是眼睛酸涩的紧,实在打不起精神,干脆扯过微儿的手闲聊几句,也好打发时间。
房中燃着炭炉,有些烟,灵烟最怕那烟熏的气味,所以总是躲得远远的。此时手脚都僵了,也皱着眉不肯靠过去。微儿只得握着她的手轻搓着,一边还笑嘻嘻的打趣她:“公主这么晚了还找奴婢聊天,不会是在等人吧?”
白了她一眼,灵烟难得的没有反驳。而是拉着微儿的手跑到了床边,笑嘻嘻的撒娇:“这两夜我总是被冻醒,你既如此坏心眼儿,干脆就罚你以后每晚来给我捂被窝好了!”
脱掉靴子,两人很快嬉笑着抱做一团,一起钻进了被窝里。若是换了别人,就算冻死微儿也断断不敢如此尊卑不分的,只是她陪伴灵烟日久,早已摸透她的心性。平日里一些洗漱、穿衣的活,许是从小就习惯了的,倒不见她特别的排斥,只是对于身边伺候的人,她打从心眼里从来没有将她们当做下人。
自己的身份彻底败露之后,也曾一度认为,公主一定不想再见她,更不会要她跟在身边伺候的,可是她对自己的态度竟然丝毫未变。感激之余她也由衷钦佩,如此胸襟倒更显得他们的行径不够磊落!只是她到底是当真有胆识将她这个江心阁暗探留在身边,还是早已看透,不管换几个都是一样的事实?她不得而知,不过也不想去深究。
她独活半生,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虽然这其中仍然掺有杂质,但已足够她万分珍惜!
才解开颈间衣领,灵烟的手就伸了过来,她猛然想起什么,再要遮却已经晚了,灵烟的疑问已经出口:“你颈间为何会有火烧的疤痕?”其实灵烟的第一个想法是,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上次逃跑叶凛天给她的惩罚吧?
微儿只云淡风轻的回答道:“没什么,小时候不小心伤到的。”
可是灵烟明显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她已经解开了她的前襟,她是自己的主子,就算是暂时的也还是主子,所以微儿并不敢大力反抗,左闪右躲当然不及灵烟的强硬攻势,所以更多的伤口已经显露出来。
“如此零散,却遍布周身,这很明显是被人故意烫伤的,若说是小时候玩火伤到的,又怎么会是如此分散的伤口?你说,是不是因为我逃跑,大王才如此残忍的惩罚你的?”
终于夺回了衣襟,却被灵烟的话吓到了,她怎么会这么想:“虽然主人也会惩罚那些有辱王命之人,但奴婢这些的确是旧伤。”
“那就是你小时候,他弄的!”
微儿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这些天公主对主人的意见不小啊,大事小情只要是不好的都要安到主人头上:“主人的惩罚从来不会在我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奴婢也就是因为这些伤痕才能一直留在主人身边。要不早有任务在身,哪里有机会碰到公主这么好的主子。”
灵烟摆明了不相信的样子,微儿摇了摇头笑着继续:“公主还记得我跟您讲过的我的身世吗?这些伤口就是那个时候被那家的哥哥还有我娘给弄的。”
“你娘!你是她的女儿,她为什么要伤你?”灵烟瞪大了眼睛,更觉得匪夷所思。
“她也着实可怜,若不是我这个遗腹子,以她的姿色,若再生个一男半女绝不至于活的那么悲惨!她应该是恨我的,可是她老了不得不依赖我,所以就更恨我,我就是她一生悲剧的源泉,是她的债,可她偏偏不能离了我,重新开始,所以是我将她困在悲剧里,直到她死!”
能言善道的洛灵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从小是在福窝里长大的,根本无法体会这种难言的辛酸。在她的印象中,无论贫穷或是富有,所有的孩子都应该是在父母的呵护、宠爱下长大的,可是从未得到过父母的爱与关怀的好像也是大有人在,起码叶凛天是这样,眼前的微儿又是这样。
“我们从没爱过对方,却依赖对方而活,后来我厌倦了,就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雪地里。”
“可是,你不是说是……是你娘她冻死了之后,你才走的吗?”
她不知道这样的真相该不该说出来,该不该让完全不知世事的善良的灵烟知道,可是面对她的泪眼,她总是不由自主:“那个时候她只是奄奄一息,但毕竟还活着。主人让我自己选择,一起冻死,或者活着跟他走。”
她从未听见过灵烟哭出声音,她的泪水从来都只会静静的流淌,而此时,她竟然发出了轻微啜泣声,可是她自己却无论如何没有半滴眼泪:“那时候……太冷了,我实在受不住,骨头都要冻住了,而我竟然能点头!”
紧紧的抱住微儿,她再难自控。她体会过那种痛,在她跳下河的时候,四面八方好像有无数把匕首,削去了她的皮肉,那种疼痛直直侵入骨骼,凌迟每一个关节。
通过她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子的话,她好像也体会到微儿心中的痛。从没有给过她任何温暖,反而跟别人一样处处欺凌她的所谓母亲!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美好,反而更像宿命一样纠缠折磨的所谓母女!
尽管这样她知道她的心里还是有不舍,有留恋,但是饥饿和即将降临的死亡,已经完全瓦解了她的意志,她想要的不过是母亲的存在和一个温暖的袍子,可是命运的选择从来都只能有一个,她的选择却让自己终生都无法走出那透骨的寒冷。
房内除了灵烟偶尔的几声啜泣之外,一片静匿!而这时,叶凛天和洛旭扬恰好在谈论着那个正为别人哭的声嘶力竭的洛灵烟。
“是吗,您的小妹不见了?”
“不瞒东凌王,小妹失踪已然数月,毫无半点消息着实令寡人心急如焚啊!太后为此一病不起,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寡人才孤注一掷来到东凌寻找!”
两人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不管是意欲隐藏的叶凛天还是急于救人的洛旭扬都已将睁眼说瞎话的虚伪修炼到了登峰造极之地。他们都心知肚明,洛灵烟的消息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否则他们也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这里。
眼下要比的,就是耐心。叶凛天觉得自己似乎更胜一筹,这里是他的地盘,密探遍布各地,朝中也还有他的大伯支撑,一旦发生什么,他三日之内也可到达。反观洛旭扬,他孤身在此,就算势大但毕竟远水不解近渴,还有圣龙朝中,基本已无他可信赖之人,若是长久于此,朝中必然大乱,为了万世根基,为了王权王位,他也不可能久耗在此。
所以他显得更加笃定,更加淡然:“难道不是得到了准确的情报才来到的夏邬城?”
“哪里有什么准确的情报,只是听到一些外围的消息,索性到这里碰碰运气罢了,可是已经数日了,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找无异*捞针,不是办法啊。孤王愿助圣龙王一臂之力,不知可有令妹的画像,孤王也好命人四下寻找,这里毕竟是东凌国,孤王来找还是要比圣龙王亲自去找容易多了!您说呢?”
“那是自然,这里是您的地方,您若是肯帮忙必定事半功倍,这样吧,寡人连夜作画,过两日即可交给大王。”
“既是如此,您就听孤王一劝。您既身在东凌,孤王就得保护好您的安全,可是无论如何,圣龙和东凌到底是有过战争的,您眼下乔装改扮毕竟不是万全之计,若是走漏了风声,恐怕于您不利。倒不如住在此地,这里乃是官家驿馆,即便真是漏了风声出去,也还有孤王作保,到时孤王也可说,是孤王特意邀请您暗赴东凌商讨要事的,于众臣、与百姓孤王也都有个交代,岂不两全。”
假意思索片刻,洛旭扬拱手谢道:“还是东凌王想的周全,寡人满心烦乱,着实忽略了这些,险些给东凌王带来不利,寡人先行赔罪,如此多谢大王美意,寡人就却之不恭了!”横竖也走不了,倒不如静观其变,看你到底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洛旭扬腹诽。
深夜回到落雪苑,看到灵烟房间灯还亮着,于是忍不住走过去。轻敲了下门,微儿闪了出来,做了个苦笑的表情,悄声对叶凛天说:“主人今晚回去吧,公主正在生您的气呢!”
“却是为何?”
“不为何,就是不想跟你这冷酷之人说话!”叶凛天却也突然火气直冲,甩手就走。
他竟然在自己面前拂袖离去?这是灵烟始料未及的。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人百般疼爱着,呵护着长大的。哪成想今天居然被这个人甩了冷脸子!而这个人偏偏是他!此刻看着前面那个怒气冲冲的背影,本来的那点小性子刹那间蔓延成熊熊大火,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大力摔上门,委屈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直打转。微儿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之间情势就急转直下,到了怒目相向的地步了?主人的心事她不敢问,也不该问,可是灵烟……
“主人深夜前来,必是因为想念公主了,您不该这么伤主人的心。”虽然有些没底,可是起码她知道,就算她多嘴,灵烟也不会真的跟她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