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的事与你什么相干!”洛旭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见洛靖扬挺身挡在灵烟面前,更加怒气冲天,索性将矛头转向了他:“你当真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坐上王位吗?没有我,没有五儿,凭你自己真的就能守住圣龙这半壁江山吗?你就只是个莽夫而已,永远只能是别人的手下败将!”
“这一点不必大哥担心,我是愚了些,可是也还拎得清自己的分量。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坐上王位,得到权势。我想要的只是母后,大哥你,二哥,四妹还有五儿,我们一家人能在这乱世之中,独善其身,能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上一顿晚饭!小时候我们最佩服的人就是大哥你,可是王权主宰了你,你想想看,自你即位之后,我们一家人无拘无束的在一起又有几次?”
洛靖扬冲过去扯过洛旭扬的衣领,眼中萦绕的不是怒火而是彻骨的心疼!曾经多么意气风发、温和谦逊的大哥,如今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曾经那么善良单纯、活泼聪慧的五儿,如今竟已然犹如风中残烛,飘摇欲坠!
“禅位吧,大哥。几战下来,圣龙已经元气大伤,再也经不起如今这样的内乱了!”
目光微闪,洛旭扬五指并拢,掌心上提,夹带着凛然掌风突然劈向洛旭扬天灵处。洛靖扬正暗自神伤,毫无防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
所幸洛旭扬中毒已深,真气已然无法聚集,所以这一掌充其量也只有平日一成力道。可是洛旭扬却没能承住他本能的一个回拳,身体直直向后飞去,狠狠的撞上了桌角。
可是他知道,大哥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此刻洛靖扬的眼泪竟扑簌而下,完全无法抑制:“事到如今,你仍不知悔改!”
“悔改?从我爱上洛灵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反正我们时日无多,索性今日便一起上路罢!”
眼光突然飘向站在一边的尉庭,强忍着剧烈的疼痛飞身扑向洛靖扬。只是及到中途,却骤然转身,以手为爪锁住了灵烟的喉口。
灵烟双目不能视物,只觉清风拂面,便已被人紧紧扼住颈项。洛靖扬疾步上前,却被飞扑而来的尉庭死死缠住。这尉庭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点头哈腰的奴才相,然而实际上,他却是千机楼最初的筹建与招募者。
那些训练有素,武艺出神入化的黑衣人,其实大多出自他的调教。洛靖扬此刻心急如焚,急于脱身,只是虚晃几招。可是尉庭招招夺人,步步逼身,一时间实在无法抽身。
洛旭扬此时已经抱定了同归于尽的想法,于是下手毫不留情。灵烟反而不动不慌,神情坦然,只有那紧闭的眼睛下,微微颤抖的睫毛稍稍暴露了一丝不安。可是她仍然面色安详的感受着此刻越来越艰难的呼吸。
此时却突然有一人破窗而入,刚刚站稳便抽出长剑,指向洛旭扬。
洛旭扬一惊,本能向后退去,而那人长剑却始终离他眼前一寸距离。眼看剑尖越来越近,他已避无可避。房内却突然响起了婴儿响亮的哭声!
洛灵烟喉口一紧,又吐出一口血来,双耳却急急搜寻着那声音的来源,迫不及待的问:“是不是……微儿?”
那人理也不理,剑势未收,直直向前。却听到身后灵烟虚弱的喊声:“不要伤他!”
暗叹一声,剑尖稍偏,直直刺入了他耳畔的床柱之上。此时贺千羽也已经成功的解决了那些黑衣人,正好带兵进入内室。正好看到洛旭扬被人逼至床脚,心下一振,连忙下令:“看住了他,好生照看着!”另一边却抽出佩剑,一跃上前帮助洛靖扬对付尉庭。
那人放下长剑,将头一转。虽然身着水蓝色男装,然而那清秀的样貌和那消瘦的身形,不是微儿又是谁。解下怀中紧紧缠着的婴儿,轻哄着将他递到了洛灵烟的手中。
“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不久前山上大雪初融,有人上山祈福时跟方丈说到了龙吟山大战,奴婢猜测公主之意绝不在龙吟山。您当日派奴婢上山求三殿下,绝不会是为了要他重新出战!所以奴婢斗胆,便带着绍祥回到了锦川。幸而奴婢到的及时,否则公主岂不……”
“多谢你一片忠心为我,多谢你替我照顾绍祥,多谢你微儿!”怀中的小绍祥此时却突然止住了哭声,并咯咯笑了起来。
“这小家伙,看来非得在公主的怀里才笑的出来,平日里奴婢怎么哄,他都是只是一味的安静却怎么也不肯笑。”
看洛灵烟奇奇怪怪的在绍祥的脸上摸索着,还有她唇边没有擦干净的黑血,微儿不由起了疑心。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她却毫无反应。吸吸鼻子,她抖着嗓子问:“公主……您的眼睛……怎么了?”
“不碍事,只是看不清楚罢了!”微儿的眼泪已经在眼眶聚集,她知道情况肯定不是像她说的这般云淡风轻,她的眼睛恐怕是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她才离开了几天,她的神情怎么会憔悴成这个样子?她的眼睛又为何会失明的?
有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心中,她却聪明的没有再问。慢慢的扶起洛灵烟,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此时大队救兵已到,尉庭寡不敌众不多时便被斩于乱刀之下。而洛旭扬则被囚与千机楼。当天光大亮的时候,圣龙已经迎来了新的一轮日出。站在正扬宫大门之外,洛灵烟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心如死灰!
阶下却是阵阵雷动的呐喊声“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若说权势本身根本不具备选择性,而得到权柄的人才真正具有威胁性的。那么到底是人们在操控权势,还是被权势所操控?人人口中山呼着“大王”,却好像又根本没人在乎这个人是谁!他们都低低的俯下身子,全然的膜拜着位于高处那个掌握着权柄的人,却好像又都懒得抬头去看!
这些对于不明就里的百姓真的重要吗?就连这些陨落在自己家门口的生命中,又有多少真正在乎,真正关心这个人是谁?
或许洛旭扬说对了,她只是想用这些无辜者的生命赌回自己的尊严而已!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根本不是真的在乎这个掌握权柄的人是谁!
虽然自己眼中的一切早已一片漆黑,但是此时此刻灵烟才真正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冷和恐惧。她已经被自己可怕的念头深深的吸进了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生平头一次,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可怕,而更加悲哀的是,此时已经没有选择,她只能继续沉下去,沉下去,没有尽头,不能停歇。
和她一样,面对众人的山呼臣服,洛靖扬心中也是百转千回。他不停的问自己,有一天他们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会不会有一天再也无法面对已经沾上了自己亲人鲜血的双手?会不会终有一日对着已经满目疮痍的大好山河,呼喊着自己的无能愚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以他自己的本事,根本不能资格掌管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而唯一可以成为自己支柱的人恐怕都要不久于人世!
侧眼望去,灵烟的脸上一片死寂,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他知道她的心情肯定远比自己更加复杂。只是如今的五儿,已经学会了将心事完全彻底的锁在自己的心里,不让任何人窥到包括她自己。
接连两日,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情愿还是不情愿的跟着灵烟,亲自接见了一个又一个“前朝大元”,可是有些甚至直到现在他也根本叫不上名字。他虽然不爱这些事上用心,可是也知道这些努力都是为了能让圣龙顺利渡过权利交接的动荡时刻。
坐在大殿之上,他像个行尸走肉一般,默默的听着那些人或絮絮叨叨或慷慨激昂的忠诚与无私,心里却厌烦到了极点。灵烟抱着绍祥就坐在他身边,但也只是一味的安静着,并不插话,由得他在出神与无神之间来回摇摆。
只是两日而已,对于洛靖扬竟似过了二十年一般。
即便这样,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他领悟到,自己是真的不适合,不配坐上这个王位!他既没有二哥的睿智练达,更没有大哥的心机城府。而且他也不想像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一样,被人摆的高高的,却过着枯如老井一般没有波澜、没有色彩的生活。说到底,他还是不能去做自己自己不愿做的事!
灵烟赦免了被关在上仪殿多时的前王后敏姜,任她自由来去。可是这个艳丽却平静的女子却选择留在灵烟的身边,哪怕只能做为一个平凡的侍从。
在这世间她已经没有了亲人,没有可以回的地方,所以灵烟也由着她,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们还可以互相依靠。
这几日,灵烟的睡眠越发差了起来,每每是刚刚睡着便会被噩梦惊醒。微儿干脆就坐在她的床边,一次又一次将她完全汗湿的头发擦干,为她换上干净的寝衣,哄着她好歹再睡一下。她从来不问她做了什么梦,因为已经根本不需要问,那日当她看着几欲被血染红的正扬宫时,她就已经料到了今日。
公主从来心重,这次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牺牲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将有恩于自己的大哥终生软禁,硬是逼着自己不情不愿的三哥料理政务,对于她都已经是极限!谁能想到,从来最在乎亲人的洛灵烟,最好伤害的却也正是自己最亲最在乎的人!
这日晌午,好不容易灵烟才睡稳当了,微儿抽身出来刚走出内室的门,迎面却碰上了初登大宝的洛靖扬。这个一贯火急火燎的三爷,如今倒像是变了一个人,每日里无精打采的样子,叫人看着心疼。
只是此刻他竟是三步并作两步一般,急匆匆的朝着内室而来。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他如此真性情的模样了,微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一抬头就看见了正立在廊上微微福身的微儿,洛靖扬稳了稳神,问道:“五儿可在?”
“在是在呢,只是才刚睡下。昨儿个夜里又是一夜未眠,大王可否等等再来,她也该稍微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