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宣恩八年,恩科殿试,状元纳兰徴,聪敏忠义,深得朕心,着封为少府丞,为朕分忧,钦此。
纳兰徴和族中上下跪地接旨,送走宣旨公公,徐夫人急匆匆的塞给纳兰徴一个小包袱道:“徴儿,快走,出去避过这风头,这圣旨是你的催命符,他们一定会想法子动手,我派雨荧护你,你待任职之日再回来,直接进宫。”
纳兰徴猛摇头:“母亲,我现在不能走,父亲危在旦夕,他们虎视眈眈,我若走了,你们就危险了。”
徐夫人道:“傻孩子,你不走我们才是真正的危险,你走了,他们想抓你回来,就一定不会对我们如何,你快走,没有时间了。”
纳兰徴被母亲推出门,雨荧接过他的包裹,拉着他一路潜行,逃出了京城。
“雨荧姨,咱们去哪?”纳兰徴逃了两天,累的爬不起来。
雨荧把他背在背上道:“四海为家,还有六日,撑过去就好了。”
“这是哪?”纳兰徴问。
“马上就到边城了,那里龙蛇混杂,不会有人注意我们。”
因为是逃命,两人不敢住客栈,只能挤在破庙里将就了一晚。第三天他们终于逃到边城,雨荧松了一口气,买了两个馒头给纳兰徴,纳兰徴还没吃完,雨荧就背起他道:“他们追来了,快走!”
纳兰徴跳下来道:“我能跑。”
雨荧带着纳兰徴一路逃,最终还是被堵在一条小巷里。雨荧冷笑一声,取下腰间的软剑道:“奸贼,来啊!”
那些人全扑上来,雨荧生生将他们拦住,冲纳兰徴喊道:“快逃,活着回去,救你母亲!”
纳兰徴不敢耽搁,他逃命的时间是雨荧姨拼着性命替他挣来的。纳兰徴含着眼泪边哭边跑,跑了挺远,实在没了力气,便找了个草垛躲起来,心里盘算着怎么躲过那些人。
正这时,草垛突然动了动,旁边钻出一个小姑娘,她笑弯了眼睛问他:“你也得罪了张屠户吗?”
纳兰徴有点懵。
小姑娘拉住他的手道:“跟我来。”说完,她牵着他左转右转,藏进了一条密道,她又弄了点木柴堵住洞口,笑道:“这里很安全啊,没人知道,是我自己挖的,挖了好久呢。”
纳兰徴闭了闭眼,道:“谢谢。但我不是在躲什么屠户,我在躲一群很凶的人,他们会杀人。你快离开吧。”
小姑娘道:“他们要杀你?”
纳兰徴点头。
小姑娘道:“为什么?”
纳兰徴自嘲的笑笑,道:“总有些原因,你还太小,不懂。”
小姑娘道:“我懂,你说吧。”
纳兰徴看着小姑娘稚气的脸,挤出一个笑道:“因为我没用吧。”
小姑娘似懂非懂道:“没用为什么要杀你呢你的逻辑错了,你应该很有用才对。你不会是皇子吧?”
纳兰徴失笑:“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小姑娘道:“因为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
纳兰徴仰起头,没答话,小姑娘道:“我叫葛青,你叫什么?”
纳兰徴默了默,道:“徐子泊。”
那天开始纳兰徴和葛青一直藏在地道里,葛青时不时偷着跑出去一趟,回来总会带些吃的给他。纳兰徴问:“没有钱,你怎么弄到这些的?”
葛青道:“我有个好朋友,他家是卖包子的,他偷着拿出来给我的。”
纳兰徴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玉佩给葛青道:“你把这个给他,可以抵咱们这几天的用度。”
葛青看了看道:“这是你的宝贝吗?”
纳兰徴道:“算吧。”
葛青道:“逃命都带着不肯丢,一定是了。不用了,你这个太珍贵,用我的。”说着,她解下一只耳环放到纳兰徴手里道:“这个给你,你日后若需要,可以换点吃的。或者…或者拿它来找我。我恐怕要回家了,你在这好好躲着,我回家求我爹爹救你。”
纳兰徴捏着耳环,道:“大恩不言谢,我度过这一关,一定会来找你。”
葛青笑道:“好啊。”然后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纳兰徴又躲了两天,发现没了动静,才偷偷跑出去,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赶回京城,还没回府,就听说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的眼睛也瞎了。纳兰徴心血上涌,又生生咽回去,咬着牙入了宫。
这是他第二次进宣政殿,第一次,是殿试的时候。
就从这里开始吧。纳兰徵在心里默默地说。那些人,我早晚会除掉,替你们报仇!父亲……
回到纳兰府的时候,整个宗族的人都在等他。纳兰徵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拜见母亲,就被人一路带进了祠堂。
“纳兰徵,你小小年纪竟如此狂妄!你父亲病危之时你都不曾回来见他一面,你如此不孝,还为什么官!”族长率先发难。
纳兰徵跪在父亲的牌位前,抿着嘴没有争辩,咽下口中的腥咸。
“纳兰徵,你从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然对皇上也如此不敬!圣旨刚宣完,你就跑了个没影。若皇上追究,你承担得起吗?”
……
纳兰徵被数落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没有罪状可挑。他默默地磕了个头道:“纳兰徵谢各位长辈教诲,此番必铭记于心,绝不再犯。请族长责罚。”
在祠堂跪了一下午,晚上才一瘸一拐的回房。纳兰徵看着已经失明的母亲,强忍住泪道:“母亲,孩儿来迟了!”
徐夫人拉起纳兰徵道:“孩子,好好记住今日之辱。”
纳兰徵回到书房,把四书五经全都束之高阁,另搬出几册书来研读。
他研读的是厚黑学,易经,和孙子兵法。
纳兰府的人慢慢发现,纳兰徵不再是那个纳兰徵了。
从前的纳兰徵颇有些清高,不苟言笑,见到陆府的几位小公子,只是打声招呼,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可如今的纳兰徵呢,见人先露三分笑,无论是谁,见了面总要端端正正的见礼,礼过后方开始攀谈。就连他瞧不上眼的陆小公子也不见外,纳兰徵总是能跟他聊几句,每次都哄得陆小公子乐乐呵呵的,时常给纳兰徵带些府里没有的新奇玩意。
纳兰徵就这样一步一步磕磕绊绊的走着,再也没有清高的资本。
他二十岁那年被封了丞相长史,当时的丞相时年七十九岁高龄,是他的老师。
大家都明白,现在把持朝政的,实际上是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孱弱青年。
纳兰氏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文武百官都争相来拜会这位未来的丞相,纳兰徵没有架子,依旧如常的接待这些大臣,不厌弃,也不亲近,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疏离。
慢慢的,大家都发现,这个青年比他的老师难对付的多。他软硬不吃,送礼也不收,但这人说话倒十分算话。
你求他帮忙,他若答应就一定会帮,他不答应你怎么说也没有用。
你求他手下留情放你一马,他答应了,你就可以放心回家睡觉,他不答应,你就收拾几件衣服,准备去坐牢吧。
纳兰氏的众人也渐渐不安起来。若说一开始纳兰徵被封少府丞时他们只是忌惮,那现在他们就是恐惧了。
当初害死他父亲的族人早在两年前就因为玩忽职守丢了案犯,被下狱了。而这些帮凶的仕途也渐渐不顺起来。
没有人庇护,任何一点小小的错误都会被无限的放大,而纳兰徵只是跪在宗祠内,淡淡浅笑着说:“二堂叔,此事干系重大,皇上已经下旨彻查,恕侄儿实在是没有办法。”
纳兰徵终于在纳兰一族立起了威望,就忙差人回去寻葛青。徐飒是母亲给他的贴身侍卫,从雨荧死后就一直跟着他。纳兰徵从自己的褥子里翻出一张有些旧的画像,放在桌上临了好几张出来,又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枚耳环,递给徐飒,道:“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去边城寻这位姑娘,这就是信物,不要声张,寻到了……寻到了不要打扰她,先来回我。”
徐飒走了,十多天都没有音信。纳兰徵想着,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着他过这样尔虞我诈的生活。大概是不想的。
她现在该有十二三岁吧,她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不知道她现在,订了人家没有。若没有,不知道他去求娶,她会不会答应。
可他找遍了整座边城,也没找到她。
他怎么会找到她呢?
他怎么会想到,葛青就是清歌,八年后,她会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