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含烟的鸾轿在朝华宫前停了下来。她刚要撩帘出轿,就有人在轿外唤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慕含烟本来要去撩帘的手顿时缩了回去,整颗心惶惶不安的,她真的进宫了,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呢,轿帘有了响动,一束阳光自撩起的轿帘直射进慕含烟眼里,她微眯起双眸,金光灿灿的阳光铺洒了她满身,将她显得更加高贵。
景公子笑望着她,打趣道:“回宫了,怎么还懒着不肯下来?”
慕含烟眼中神色骤然黯淡下来,她是回宫了,而非回家了,她低下头,缓缓步出鸾轿,举目望着朱红大门上那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朝华宫”,这里就是她将要居住的地方么,正当慕含烟惶惶然时,就有一名宫女走上前来道:“殿下。奴婢们已经准备了香汤为殿下接风洗尘,陛下刚才派了人来通知奴婢,等殿下梳洗安毕,再去御书房见驾。”
景公子瞧慕含烟手足无措的模样,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言细语的道:“父皇一定还在忙,烟儿,你不要放在心上,先去梳洗去去疲劳,我待会儿就来接你一起去御书房。”
慕含烟听景公子的意思是不跟她一起进去,不由得紧张的问道:“景公子,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我……”
“烟儿,你怎么还叫我景公子,你应该叫我皇兄,后宫规矩多,以后要记住了,好了,快进去吧,别害怕,你是长公主,她们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景公子安抚了慕含烟,又冲着那一群宫女严厉的道:“本宫就将长公主交给你们,若有侍候不周的地方,本宫唯你们是问。”
“是,殿下,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侍候长公主殿下。”那群宫女唯唯诺诺的应下来,生怕惹了景公子不快。
景公子冲慕含烟笑了笑。然后放开她大步向太子东宫行去,慕含烟看着景公子的背影,心里乱极了,在宫里,她就只认识景公子一个人,而现在唯一一个相熟的人都走了,看着这群陌生却面带恭敬之色的宫女,她无力的叹息,身边的宫女又来请示,“殿下,请移驾东暖阁,让奴婢们侍候您穿衣沐浴。”
慕含烟微颔了颔首,“还请姐姐们领路。”慕含烟话音刚落,身边的宫女们全都惶恐的跪了一下,众人皆道:“殿下,且莫这样唤奴婢,奴婢是奴婢,而您是主子,您这样唤岂不是折煞我们了。”
慕含烟眸光冷了冷,她本想拉近关系,结果一句话就将她们吓得在地上瑟瑟发抖。她连忙去扶,“你们都起来吧,我刚进宫,还不知道皇宫里的规矩,如果有叫错的地方还请你们担待,还有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没有那么严厉的,好了,都起来吧。”慕含烟说完就向朝华宫里走去,那群宫女见状,就有一名宫女站起来走到她前面去领路,其他几个就跟在身后。
进了朝华宫,宫内摆设奢华,可慕含烟却无心欣赏,跟着那名领路宫女在抄手游廊里走了一阵,就来到东暖阁,慕含烟环顾内殿,内殿很大,到处是纱幔珠帘,“公主,奴婢给您宽衣。”
殿内不似殿外那么冷,反而暖洋洋的,慕含烟见那宫女走了过来,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以前在慕府时,她都是自己沐浴,从来不让侍候的,所以现在要让她当着好几个人宽衣解带,她还真是不能适应。“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们都下去吧。”
那宫女以为是慕含烟不满意她,吓得跌跪在地,“公主,都是奴婢不好,请您饶了奴婢吧。”其他几人也跟着跪了下来,慕含烟傻了眼,她不过是想自己去沐浴,怎么就好似做了天大的坏事一样,吓得这几个宫女瑟瑟发抖?
“你们都起来吧,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我只是习惯了自己动手,算了,你们起来帮我宽衣吧。”慕含烟最终还是妥协了,看着她们仓皇的模样,她实在不安心,也正是因为看到她们这样,她心里更是难过,从此后在这后宫,她就真的是一个人了,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就真的好么?
那几人连忙站了起来,给慕含烟宽衣的宽衣。拆头发的拆头发,手脚麻利得似乎稍有停顿,慕含烟就会收回成命。几人快手快脚的为慕含烟宽衣后,又取了一件几近透明的薄纱给她披在身上,然后领着她向珠帘后的温泉走去。
慕含烟披着那半透明的薄纱,脸上烫得都能冒出烟来,这薄纱披在身上,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显得更加的魅惑人心,她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些宫女,发现她们垂睫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她才放下心来。室内暖暖的,她即使穿着薄纱也不冷,她来到温泉旁,她将薄纱取下,然后跨进温泉里,舒服的坐了下来。
坐了一会儿,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泼着水浇到自己身上,温热的水流自身上滑过,她舒服得想叹息,但看见四周垂首等候的宫女,她又硬生生的叹息声咽了回去,几下洗好又走了出来,这时就有宫女捧着衣服及擦水的巾子过来,慕含烟刚要伸手去取,已有宫女早她一步取走,抖开长巾子为她擦起满身的水珠来。
慕含烟起先还有闪躲,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直到那名宫女拿起雪白的中单为她套上时,她才道:“你叫什么名字,来宫里多久了?”
那宫女边拿着粉色宫裙为慕含烟穿上,边恭敬的回答她的问话,“奴婢叫紫鸢,自十岁起就进了宫,到现在为止已经整整六年了。”
慕含烟点点头,细细打量着紫鸢,她手脚很麻利,看样子确实是宫里的老人,“紫鸢,很好听的名字,你以前就在朝华宫里当值吗?”
“回殿下的话,奴婢早先在二公主处当值,二公主听闻殿下要回宫了,便将奴婢调来了朝华宫,二公主说,您在宫里人生地不熟,如果是些没带眼的奴才来侍候您。怕您会不习惯,所以派了奴婢来,以示她对殿下的心意。”紫鸢很会说话,句句都不离二公主。
慕含烟弯起唇角笑了笑,雪莲总把金凤公主说得像要吃人似的,结果她哪里有那么恐怖,知道自己要回宫,还把自己身边的贴身宫女使了来侍候她,就这份心意,也不会是个骄横霸道的人啊。
“你说的二公主是不是金凤公主?”慕含烟低声问道,就出于她这么一份好意,慕含烟心中就对她多了几份喜爱。
“是的,殿下,请跟奴婢来,奴婢为您绾髻。”紫鸢在前面引路,她被金凤公主贬来此,她本来还有点害怕的,可是看到慕含烟如此和颜悦色的样子,她一颗惶惶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宫里的人都知道,跟一个好主子就有无限的前途,二公主对人虽好,可是脾气太暴虐,只要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会打骂宫女,她在她身边侍候总是胆颤心惊的,现在慕含烟的性情如此温和,怕也是一个好主子,只可惜她在宫里的时间不长,据说找长公主回来就是为了与凤渊的婚事,否则这朝华宫为什么空了这么多年。
慕含烟跟在紫鸢身后来到内殿,在梳妆台坐下,紫鸢帮她将头发擦干,然后为她绾起髻来,“殿下,您的发质真好,就像黑珍珠乌黑油亮,奴婢为你梳个灵蛇髻吧,肯定非常漂亮的。”说罢就拿起梳子给她梳起来。
慕含烟笑了笑,紫鸢这丫头说话真是讨喜,怪不得会是金凤公主的得力爱将,看来将紫鸢送给她,她心里一定万分不舍吧,“你手好巧,我以前有一个贴身婢女手也巧,只是我有很久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是否还好,对了紫鸢,我初入宫,这宫里面可有什么忌讳的,我早点知道心里也有个底。”
紫鸢偏头想了想,回道:“殿下不用担心,礼仪方面陛下已经为公主选了一个教异礼仪的嬷嬷,明天就会来教习公主,而忌讳的事吧,也倒是有几条,不过殿下也不用担心,殿下这几日除了去跟陛下请安以外,就是学习礼仪,暂时应该没有时间去触犯宫中的禁忌的。”
慕含烟满脸黑线,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不过她也说得对,自己进了宫就相当于软禁起来,直到出嫁前或许才有机会到处走走,“紫鸢,那就拜托你多多提点了。”
“妈婢不敢。”紫鸢连忙道,手下也不停的为慕含烟梳着髻,一落千丈会儿功夫,紫鸢就将灵蛇髻梳好了,她拿了一只珠钗插在灵蛇髻上,才道:“好了,殿下,您看看妥不妥。”
慕含烟偏头在铜镜中照了照,镜中的人确实多了几分贵气,她赞赏的点点头,“紫鸢的手真巧,谢谢你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慕含烟早在进宫前就准备了些散银拿来打赏,虽然她很不屑拿银钱来打发人,但是进了宫,没一个熟人,先收买人心才是正理,免得到时自己有什么需要,这些人慢待自己。
不过慕含烟确实多虑了,她是长公主,是皇帝千辛万苦找回来的长公主,虽然即将嫁去凤渊,但这些宫女也不敢轻待她,除非是嫌自己命太长,紫鸢推拒了几下,在慕含烟的坚持下,她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了,然后慕含烟又从怀里取出几个小荷包,对紫鸢道:“你将这些发给她们吧,就算是我初进宫给你们的见面礼,千万不要嫌少啊。”
紫鸢接过发给那几人,众人皆向慕含烟行礼道谢,慕含烟笑了笑,刚站起来,门外便有太监高唱:“皇上口谕,请长公主出来接旨。”慕含烟愣了愣,紫鸢过来扶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待会儿你就站在奴婢们的前面,我们怎么做,你也怎么做,只是你要称皇上为父皇,知道了么?”
慕含烟点了点头,但心里已经在抱怨了,难道也要让她下跪么,她万分不甘心的随着众人走出大殿,那太监见他们出来,又高唱了一声:“长公主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含烟见身后的宫女小太监都跪了下来,只得不甘不愿的跪下道:“儿臣在。”
“长公主,皇上请殿下移驾御书房。”那太监胖胖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长公主虽然刚进宫,可她却是陛下的心头肉,这十六年来,陛下思念长公主的心情他是非常理解的,再说,这长公主他还曾在宫外见过一面,那时他就觉得她一定就是长公主,因为她与先后长得是那么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父皇。”慕含烟站起来,此时才抬头打量那个笑得非常和蔼的老太监,她心下诧异,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我见你好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奴谢过殿下还记得老奴,在湖心亭时曾有一面之缘,殿下请随老奴来。”老太监行走时脸上胖胖的肉有弹性的上下抖动着,看起来非常的滑稽搞笑,但是慕含烟却没有笑,这老太监还和蔼,让她感觉很亲切,在这样的深宫里,能让人感觉到亲切的人实在太少了。
“多谢公公,对了,公公您怎么称呼?”慕含烟尊敬的问道,上次见到他时看他随侍在皇帝身畔,在宫中的资历应该也挺老的,所以讨好他也是有必要的,就算不为讨好他,就为他那亲切和蔼的笑意就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
“殿下这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单字一个汪,殿下就叫老奴汪公公吧。”汪公公有几分惶恐的道,他在宫中虽是老人了,可也不敢倚老卖老。
“汪公公,您侍候父皇很多年了吧?”慕含烟随意的找着话题,一路上宫殿游廊,都是极尽奢华之势,可是即使这样华丽,对于她来说却也并不向往,因为这就是一座华丽的囚笼,将所有人的心都禁锢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
“回殿下的话,老奴自进宫以来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这些年老奴看着陛下因思念殿下整日长吁短叹,如今殿下总算回来了,这下陛下就再也不会难过了,殿下,老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成全。”汪公公言词恳切的道。
慕含烟瞧他真挚的模样,连忙道:“汪公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去做。”
汪公公满意的笑了笑,“老奴想请殿下有时间便多去陪陪陛下,殿下不日将与凤渊国完婚,待在皇宫里的日子不长,所以请您去陪陪陛下,让他慰藉慰藉这些年对您的亏欠。”
“汪公公言重了,这些本该是我们为人子女该做的,汪公公不说,我也会去做的。”慕含烟笑着道,皇上身边有这样一个事事为他着想的人也算是福气吧。
“那老奴就放心了,殿下,这边请,前面再转几个弯就到了,皇宫里大,殿下以后要去哪里就带上宫女,别误闯了不该闯的地方才是。”汪公公一面说着话一面不动声色的提醒慕含烟,慕含烟虽没在宫中生活,可是她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怕仅次与先后,此番找她回来,也不是一定要让她去联姻。
“谢谢公公提醒,我会注意的。”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绕过抄手游廊时眼前突然蹦出一个人来,汪公公吓得哟嗬了一声,慕含烟也吃了一惊,等那身影立稳后,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全身都金灿灿的,倒不是阳光洒在身上,而是衣服都是金色的,头上戴着的发饰也是金光闪闪的。
跟她这一身金光闪闪的打扮相比,慕含烟简直要朴素得很多,慕含烟看着那小姑娘笑得甚是张扬,笑声如银铃声般一声声传到耳里,不用别人介绍,慕含烟已经清楚她肯定就是金凤公主。
“殿下,您吓死老奴了,怎么不好好走路,摔着了可怎么是好。”汪公公瞪着金凤的神色明显藏有溺爱,但接下来的像变脸一样瞪着她身后的宫女,“咱家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让你们好好侍候公主,怎么让公主这样乱蹦乱跳的,是当咱家的话是耳边风,还是皮痒了要让咱家赏你们几板子?”
那四名宫女惶恐的跪下,“汪公公息怒,奴婢不敢。”
“呵呵,汪公公,你不要这么严肃嘛,你看看她们吓成什么样了,还以为你是吃人的老虎,呵呵。”金凤站在一旁打趣道,她最喜欢逗汪公公了,因为他板着脸的样子脸上的横肉就会一抖一抖的,真是好看。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您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过几日陛下就要给您选夫婿了,您这小孩儿的心性可得改一改了,要不然嫁去夫家可有得您受的。”汪公公横眉道,这些年在宫里唯一没受过金凤捉弄的怕就是汪公公了,因为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金凤也只敢吓吓他,不敢真对她怎么样。
所以当他板着脸训人时,她就乖巧了许多,这时她才注意到汪公公身后的慕含烟,她伸手一指,“汪公公,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