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辰复往旁边避让了一下,贺修齐便行上前去,走到了离宣德帝五步之遥的地方,躬身拱手道:“学生聆听圣训。”
宣德帝便是一笑,抬了抬手道:“探花郎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三甲之中,只贺修齐被宣德帝刮目相看,引上前去亲自问话,这落在众多学子眼中自然是别有深意。
贺修齐面上淡然地入了座,刚挨了挨椅子,却又站了起来,诚恳地拱手说道:“昔日学生与好友醉酒戏言,言谈之中曾提起阳秋长公主殿下,语出冒犯。学生清醒之后悔不当初。”
宣德帝不动声色地一笑。
贺修齐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话既已出口,学生也不欲做那言而无信之人。今日当着众位同年之面,学生斗胆在御前请婚。”
贺修齐双膝一跪,俯趴在地,道:“学生请求皇上,将阳秋长公主许配与学生!”
琼林台上顿时鸦雀无声。
高辰复望向宣德帝和贺修齐的方向,饶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会儿也禁不住微微张了张口。
贺修齐的举动太让他惊讶了。
高辰复一直认为贺修齐只是借着这个名声而给自己壮声势,让他能够在考前在皇上面前记下一个名。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打算请娶阳秋长公主。
当然,皇上也可能拒绝他的请婚。他如果只是“欲擒故纵”,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万一呢?他就不怕皇上真的允诺了他的请婚?
高辰复掌心里微微捏了一把汗。
他倒是不太关心贺修齐,他在意的是阳秋长公主这个小皇姨。
众官、众今科进士都等待着宣德帝的回话。
宣德帝沉默不语也就只有那么片刻的功夫,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起,起!”
宣德帝微微抬了抬手,朗声道:“你还是头一个敢在朕面前开口求娶阳秋之人。年轻人果然是够胆识啊!”
贺修齐连道不敢,慢慢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宣德帝上下打量了贺修齐一眼,微微一笑。道:“冲你这份儿心,朕要是不允诺了你。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众人脸上皆是一顿,贺修齐躬身,作势又要跪下去。
宣德帝抬手道:“站着回话。”
“是。”
贺修齐站得笔直,脖子微微弯了起来,头低垂着。
宣德帝道:“今科探花郎,品貌端正,才识颇佳,朕欢喜之。特赐婚与阳秋长公主为驸马,望二人今后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贺修齐朗声道:“学生谢主隆恩!”
宣德帝顿时哈哈大笑。
众人虽觉这戏剧性的变化有些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在这氛围下,也都不得不出声恭喜,恭喜宣德帝喜得妹婿,恭喜贺修齐大婚在即。
高辰复端着茶盏轻轻捏了捏。
他的姨母将要嫁给他妻子的表兄……
这辈分关系,难道真没有人觉得很奇怪吗?
淳于肃民饮了一杯酒,轻声笑道:“贺兄果真是说到做到啊……这等魄力,我服!”
骆司临也不由感慨道:“本是酒后戏言。没成想竟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殿试高中,贺兄本可装糊涂不谈此事,他却心心念念着阳秋长公主被因他而起的流言所累而执意负责……委实令人钦佩。”
若真是这样的情况。高辰复倒也会对贺修齐竖起大拇指。
但真正的情况,和这样的情况的确是有很多出入的。
贺修齐断不是这般单纯之人。
高辰复吐了口气。
待回去同妻子说起这事,还不知道妻子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
丝竹再奏,斟酒美姬穿梭其中。贺修齐留在了离宣德帝最近的桌上,和大臣们畅饮抒怀。
高辰复留在了有骆司临所在的桌上,只喝他的茶,全桌的人就属他看上去最清醒。
淳于肃民脸都烧了起来,和他旁边的同年聊得十分开心。
骆司临脸也微微有些红,他不比旁人酒量好。喝得少,但也有些上了头了。
在高辰复来赴宴前。邬八月叮咛过要他好好看看骆司临的为人,高辰复也将此当做他来此的一个任务。
都说酒后吐真言。高辰复自然要抓住骆司临喝得微醺的时候和他聊一聊。
“骆公子祖籍何处?”高辰复问道。
骆司临抬了抬头,见是高辰复问话,顿时坐直了些,回道:“学生祖籍洛阳。”
“千里迢迢前来京中殿试,骆公子辛苦了。”高辰复微微抿唇,道:“不知道骆公子今后是何打算?”
骆司临微微一笑,脸看上去更红了:“家父家母叮嘱学生,若是高中,定然回报乡邻……学生、学生打算若能谋得洛阳附近父母官一职,为家乡百姓谋福祉,便是再好不过。”
“骆公子志存高远,令人敬佩。”
高辰复夸赞了一句,又道:“都说成家立业,立业之上,骆公子心中已有了打算,不知在成家上,骆公子可有想法?”
骆司临喝得微醺,却并不代表他是完全醉的。他头脑尚有些清醒,听到高辰复这样的问话,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高辰复,抿唇一笑还不忘给高辰复施了一礼,却是什么都没说。
高辰复便也一笑,举了举杯,饮了口茶,一切尽在不言中。
琼林宴上皇上为探花郎和阳秋长公主赐婚的消息,于第二日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邬八月一早就从高辰复口中听得了这个消息。
虽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邬八月还是感到了些许惊愣。
表兄真的要娶阳秋长公主啊……
“骆司临那人瞧着也不错。”高辰复整理着衣冠,望着镜中说道:“话虽然不多,人也并不阿谀奉承显得老道,说话做事却也很有分寸。他明知道将来或许和我会成连襟,昨日宴上对我也不算特别热情。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口不提,将来前途定然不差。”
高辰复说话告一段落,回头去看。却见邬八月还怔愣着,似乎并没有留意他在说什么。
高辰复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走向邬八月坐到了她身边,无奈地唤了她一声。
“啊?”
邬八月茫然地看向他。
高辰复抿抿唇道:“还在想你表兄的事情?”
邬八月淡淡叹了一声,道:“也是他主动在皇上面前提了此事,没谁拿着刀子逼着他。”
邬八月轻声道:“我现在比较担心舅父舅母……舅母倒也罢了,舅父对表兄期望很高,我想,他应当不会愿意表兄尚主,从此仕途搁浅……”
高辰复笑了笑。并无二话。
邬八月想了一会儿倒也把这件事情抛在了一边。她现在更需要在意的是高辰复而不是贺修齐。
邬八月抬眼看向他,道:“后日你就要启程了,该准备的东西,我都让肖妈妈和朝霞盯着去准备了。我现在也不能出门,也为了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而我没想到的?”
高辰复握住她的双臂无奈地道:“你准备得很全,没有什么是你没想到的。别为了这些事情费心神。”
邬八月摇了摇头:“我没有费什么心神,这些事儿都有肖妈妈她们去忙,我也不过只是坐在屋里嘱咐她们而已,哪儿累得着。”
邬八月微微顿了顿。轻声道:“我只是想为你多做些事……”
“你好好将养身子,就是为我做的最大的事。”
高辰复抚了抚她的双脸,邬八月抿唇道:“还有……要照顾好瑶瑶和阳阳。”
“那也都在其次。”高辰复认真道:“你要是出状况。他们可怎么办?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在,他们就只指着你这个母亲。”
邬八月重重地点头,微微笑道:“嗯,我会好好将养身子。”
说着她还伸手比划了两下,笑道:“我身体很好,洗三宴那日父亲还给我把了脉,说我身体恢复得不错。”
高辰复轻轻点头,想了想道:“这次去漠北,周武我就不带去了。让他领人护卫着一水居,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何况还有彤丝在。”
邬八月张了张口:“周护卫愿意吗?”
“由不得他做主。”高辰复道:“此去漠北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与朝霞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耽误了。”
邬八月叹了口气。
“再者。我也的确需要有人留在燕京,为我护卫我的家人。”
邬八月闻言一顿,看向高辰复。
二人凝望对视了片刻,邬八月方才收回视线,脸微微有些红。
“从怀孕到现在,也就只出过那一次事……回了侯府也没有什么危机,爷不用太担心。”
“那是因为凶手没有再次下手的机会。”
高辰复轻声指出道:“莫语柔死了,便又死无对证了。当初谁下药还没有查清楚,侯爷夫人是否清白,要等到凶手找到了才能断言。我不在,只留下你们母子三人,被人暗下黑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我又怎么能不担心?”
高辰复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他转向邬八月,道:“我在的时候,一水居有严令,不许人随意进出;我不在了,侯爷和侯爷夫人多半会欺负你脸皮薄,硬要进一水居。到时彤丝会拦着,周武也会抵死遵守我的命令。你就别多话,省得再让侯爷不满。”
邬八月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