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es for Hundred Years
注:4月3日,病人在写完他的故事第十章的第二天,又写了一个第十章。两个故事自相矛盾之处甚多,与之前的九章的连贯流畅完全不同。我们本来以为这是他开始神志不清、思想混乱的表征。但随后几天的观察发现,他每逢单日写作原来的故事,每逢双日却接续4月3日所写的故事,新写作一个故事,新故事的发展和老故事在第十章之后的推进完全不同。两个故事之间彼此矛盾,其交汇点或者说分岔点就在第十章。
两个故事的第十章前面的内容基本相同,但从艾西卡回去救镇长开始,故事的走向明显不同了。原先的第十章中他和弗雷德从井下地道离开了黑水镇。第二个故事中他并没有离开。之后每隔一天,他都续写这个故事。人物命运和结局也大不相同。但根据我们的研究,两个故事都应该是病人的杜撰。后一个故事可能与他的精神疾患有着同样密切的关系,因此我们将这部分内容如实呈现如下。
神奇的是,病人在单日完全不记得写过的第二个故事,在双日也完全不记得写过的第一个故事。他已经呈现强烈的人格分裂症状。为防止病人在看到自己写作的另一个故事后产生过于强烈的刺激,造成不可逆的精神伤害,因此我们并没有让他同时接触两个故事。
但为了让读者更好地了解病人,也更好地理解我们最后出具的诊断报告,我们将第二个故事原封不动地呈现在这本书中。并仍按照病人亲自书写的第二个故事的章节编排,为与第一个故事相区别,我们姑且将本章命名为第10’章。
……(前略)外面虽然天寒地冻,但我心中的矛盾之火让我五内俱焚。讽刺的命运啊,硬是把凯茜和艾西卡放在了天平的两端,让我二者择一。追?还是走?我知道无论哪一个选择,都会让我的世界就此不同。我的人生将以此为分叉点,演化出不同的命运。
“这是什么?”弗雷德捡起艾西卡留下的小包。“骨笛?”里面包着的,就是初遇艾西卡时她所持的母亲的遗物骨笛。断裂处已经接好,淡淡的黄色,在黑暗中看来,似乎发出淡淡的幽蓝色的光辉。我猛然想起艾西卡的母亲芙罗拉,和镇长在日记中对患上失魂症之后的芙罗拉最后日子的记载,还有日记里野猫残害老鼠的残忍画面,以及我在梦境里经历的食灵者吞噬灵魂的痛苦体验,顿时浮上心头,艾西卡也会遭遇这样可怕的事吗?霎时间我心念已决。
“弗雷德,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带凯茜从井下的地道走,请你带她到安全的地方。我去追艾西卡。我还是不能丢下她不管。”
弗雷德鹰隼一样犀利的目光盯着我的双眼。我一点不让地回望他。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好吧,我答应你,”弗雷德从我背上将凯茜接过,背在自己身上,“我会救凯茜去我们的营地,并请长老救她。你放心吧。”
“谢谢你,弗雷德。”我感激地说。
“谢谢的话等下次见面时候再说吧,”他伸出手止住我,把艾西卡的骨笛递过来,把自己的枪插在我腰间,“艾西卡是我的朋友,也是佩蒂最钟爱的小妹妹,请你……请你也务必救到她。”
“我会的。”
我伸出手和他紧紧相握。向着艾西卡刚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寒冷的夜风吹得我面孔生痛。我沿着原路返回,路上并没有遭遇追兵。但黑水镇静得出奇、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似乎到处充满了危险。库罗茨、杰伊的雇佣军,还有看不见的食灵者们好像都潜伏在黑暗里,冲着我狞笑着。我心里不禁想道,我将女儿托付给别人,自己为了一个相识不到一天的女子以身犯险,值得吗?我为什么愿意为了艾西卡回来?仅仅是因为不忍?歉疚?或者……艾西卡的音容笑貌出现在眼前,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让人觉得难忘。我凛然危惧,难道我对她产生了什么特别的感情?她比我小十多岁,甚至比凯茜大不了几岁。我怎么能对她产生什么感情呢?而且她奋力救我,一是出于正义感,二是希望我能帮助他们,而并不是对我个人另眼相看。我不能自作多情啊。我这是怎么了,虽然说在没有妻子的空窗期,怎么能对她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子胡思乱想?难道是所谓吊桥效应?在危险中会产生对异性感到怦然心动的错觉?真以为自己是电影中的男主角吗,我自嘲道。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她似乎真的激发了我内心的什么东西。让我忽然年轻了,让我不再是那个埋头做实验、疲于应付各种课题考核、到处开会讲幻灯片拉关系混圈子的大学教授,也不再是深夜一个人无所适从、感觉虚度岁月但又无力改变的颓丧的中年大叔。和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充满力量,处于再困难的境地都不会轻言放弃,就算面对再强大敌人也会奋力周旋的热血青年。
我没有逃走,而是选择回来救艾西卡,换成以前的我,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样不理智的一时冲动,对于遇上艾西卡以前那个世俗而精明的我,是不可能为之的。完全任性而为,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对,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我大学时那样。那时我很年轻单纯,喜欢冒险,也很容易冲动,我看不惯世界上一切不公平的事情,不接受任何违背我信念的事物。我参加各种游行,抗议**和司法的不公正,抗议种族歧视,抗议虐待动物,经常在校园集会上发表演讲,也曾经胆大包天地背包跑到原始森林,后来迷路了整整三天才走出去,还去过北极,挑战过珠峰,在非洲原始部落和美洲丛林里隐居,做过种种后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时候,虽然自己经常整得一身伤痛,也经常被人指指点点,觉得我不务正业,但我喜欢那时候的自己。遇上艾西卡,这短短的一天,和她历经了各种冒险,那种年轻时的冒险记忆又回到我的身体里,我感觉双腿充满了力量。
我看见了艾西卡。她瘦弱的背影白衣飘飘,在夤夜中看来就像山野间的精灵。她听见我追上来的脚步,回头看见是我,愕然停步:“是你?你怎么会回来?”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把凯茜托付给弗雷德,让吉翁长老救他。”
她的表情阴晴变换,“我希望你帮助长老实现计划……虽然我不知道计划是什么,但长老一直在等着你这样的一个人的出现。帮我们挽救族人,解除诅咒。你如果因为我而失陷在镇上,那我就是所有黑水族人的大罪人了!”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艾西卡,对我来说,人的生命是不能用大与小来衡量的。拯救你们族人固然重要,但让我眼睁睁看你牺牲,我做不到。牺牲一个人,挽救大多数人,就算全世界都认为这样是对的,我也只顺从我自己的心意去行事。拯救黑水族、解除诅咒的事情对我来说过于重大,我只知道我想救你,不能让你只身犯险。我想凯茜也会支持我的选择的。”说完,我把她的骨笛连着外面的包裹一起还给了她。
她好像第一次认识我那样,深深凝注着我,随即点点头,接过骨笛放进怀中:“好吧,其实长老说的计划的事情,我也不懂。真要把拯救族人的重担交给我,我只怕也无法胜任。我和你一样,只想顺从自己心意行事。走吧,咱们走大路去我家,地道只怕已经被发现了。我们回去看看爸爸他们怎么样了。”我们脚下丝毫不停,她又对我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刚才的感觉……很像我小时候的爸爸……妈妈死后他慢慢变了,成了现在的那样,冷峻严厉,好像一个人把全部都承担了,他无论何时,都让人感觉到他承受了太多、肩负了太多,反而迷失了本来的他……”我想到镇长的日记,确实从芙罗拉死后,镇长就开始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不再是原来那样充满英雄气概、天不怕地不怕、百折不回地要改变黑水族的那个青年裴恩了。不过就在刚才,他决定保护我们、和杰伊一拼时,他的豪情似乎回到了他身上。我又感觉到那个年轻的裴恩。
我们已经看见了镇长家的屋顶,不知何时艾西卡拉住了我的手,“我很怕,害怕爸爸他们已经……”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掌轻轻回握着她的手。
我们躲在暗处观察,镇长家一片漆黑、一片死寂。没有敌踪。我和艾希卡溜到镇长家门口,门口的台阶上和宅子的围墙里躺着多具尸体,红衣尸体和黑衣尸体杂陈交错,让人觉得一阵反胃。房屋的正门被炸开,墙壁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我们避让开地下的尸体,进入大厅。
我们摸着黑走去。突然艾西卡一声轻呼,接着她自己捂住了嘴,低头看着地下。周围似乎没有敌人,于是我打开手电照向地面,一个人倒在血泊里,正是那个魁梧的多姆,他已经丧命,但仍然双目圆睁,嘴角边溢出鲜血。他手里还握着散弹枪,他面前倒着两个穿着红衣服的人,两人已经被散弹枪打得血肉模糊。接着我发现,满屋子都是尸体,有穿着黑衣的库罗茨的,还有七八个穿着红衣服的人的,也有穿着黑水族传统服饰的,这些人应该是镇长的人。他们都已经死去。大厅里面的血水变成粘稠的油漆一样的液体,血腥气浓厚得让人窒息。艾西卡浑身颤抖,她一个一个检视尸体,没有看见父亲。但这些人中有很多她父亲的多年老友,也是看着艾西卡长大的,艾西卡轻轻啜泣着,给仍睁着眼睛的尸体合上双眼。
突然间,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艾希?是你吗?”
“爸爸!”艾西卡狂喜的声音传来,“你没事太好了!你受伤了吗?”
我看见艾西卡从死尸堆里扶起裴恩镇长,他浑身是血,不知是否受伤,但他声音虚弱之极。我赶快帮着艾西卡扶他起来。镇长坐在楼梯的台阶上,背靠扶手。他深吸两口气,说道:“伤不很重,右边肩部中弹,失血过多,但还不致命。左腿膝盖也被击中了,不能走路。他们以为我死了。刚好有人从外面偷袭他们,于是他们匆忙撤走了……”
“鲁德叔叔,是鲁德叔叔从外面偷袭他们的吧?!”
“唉,鲁德以为我们都死了,他肯定是决意为我们报仇。只怕他也凶多吉少。还有活着的人吗?”
“没有了,镇长。”我答道。
他长叹一声,落下泪来,“这些都是追随我多年的好兄弟、好朋友。他们相信我能带领他们击败杰伊和长老会,摆脱食灵者的诅咒,让黑水镇恢复和平宁静……但我一直让他们失望。”转向我们,“你们怎么回来了?你们要是被抓了,他们的牺牲算是什么?”镇长颇为恼怒。
“爸爸,我放心不下你。我们回来救你。”艾西卡一边说,一边找到自己的医药箱,给父亲裹上胸口的伤口。
“我老了,居然要艾希来救我……但你们来了又能做什么,杰伊的红衣雇佣军‘阿卡茨’凶悍至极,你们只是自投罗网……”镇长剧烈地咳嗽着。
艾西卡嗫嚅道,“我本来想,你如果受伤或者被擒,我可以和杰伊做个交易……”
镇长本来灰暗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他瞪着艾西卡:“艾希,你永远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我就算死一万次,也不会让你去做那种事。杰伊是个魔鬼,他恨我入骨,你落在他手里,会惨不堪言。就像那时候的佩蒂……”
他忽然问道:“和你们一起的弗雷德呢?”
我答道:“他先走了,送我女儿去安全的地方。”
“我愧对他,佩蒂的死我有很大责任。他恨我是应该的。”他一手抚着伤口,追忆道,“当时他们逃跑,我带人追上了他们,佩蒂哭着求我放过弗雷德,我实在不忍心。就抓了佩蒂,放了弗雷德。我本来想把佩蒂交给她父亲吉翁,但等我回到镇上,没想到杰伊提前一步,把我包围了,逼我交出佩蒂。我无奈之下只好把佩蒂交给他。等我找到吉翁,组织人手去找杰伊要人的时候,却已经有人在街上发现了神智不清、衣衫不整的佩蒂。杰伊这个畜生居然……居然**了她,又给她灌下漱灵餐……那时的佩蒂的样子,我终生也不能忘记。吉翁一言不发,带着佩蒂走了。从那天起,吉翁就带着佩蒂离开了镇上,到湖边居住。”
艾西卡听到佩蒂的遭遇,潸然泪下,“弗雷德一直不告诉我……佩蒂姐姐居然最后是这样凄惨……”
到此我才知道佩蒂是吉翁长老的女儿,也知道了弗雷德、佩蒂、镇长还有吉翁之间曾经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弗雷德看见镇长和杰伊时候的仇恨我完全理解了。弗雷德应该后来从吉翁那里带走了佩蒂,过了最后两年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光。
“艾希,你要知道,杰伊是个无耻的好色之徒,而且和我有深仇大恨,你万万不能落入他手中。”镇长对艾西卡说道。
我忽然想到现在不是听镇长追述往昔的时候,催他道,“镇长,咱们还是先转移吧。万一杰伊他们回来……”
镇长摇摇头,“我现在无法自己行动,杰伊应该现在在忙着搜捕我的追随者们,应该不会回来这里。这里反而相对比较安全。”
镇长说的有道理。突然我想起一件事,冷汗直冒。“镇长,我想问您,杰伊真的是全知全能,拥有神力吗?我和艾西卡在仓库和您家中藏身时,两次被杰伊发现。他是怎么做到的?似乎除了神力都不能解释!如果他的神力知道我们在这里怎么办?”
艾西卡同意道,“我们一直猜想,杰伊和长老会可以操控食灵者,因为他们可以利用飨灵节的灵餐铲除异己,所有族人一起分饮灵餐,他的拥护者们没事,只有他们的反对者们受害……”
镇长说道,“我们族人一直将长老会告知我们的食灵者的事情当为理所当然,分饮灵餐、成为食灵者的牺牲也成为我们信仰神灵的方式。杰伊一直宣称可以与食灵者沟通,获得了神力,我却不相信他说的。近年来,我暗中调查过食灵者的真相,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艾西卡,你去我房间,打开第二个抽屉,有个黑颜色的本子,”艾西卡拿来了本子,“这里面记录着我近些年暗中查探的结果。有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详细的都写在里面。你们以后看看就知道了。但我可以非常确定的是,杰伊没有神力。他发现你们,应该是靠他遍布全镇的眼线……或者什么监控摄像机之类的东西……曾经有人告诉我杰伊在自己的卧室里安装了计算机,并在镇上各处安装了摄像装置,监视人们的一举一动,”他说着摇摇头,讽刺地笑道,“杰伊试图控制黑水镇上的所有人,监视所有他的反对者,所以他虽然对一切现代文明的产物深恶痛绝,但仍克制着自己每天守在监控计算机前面盯着全镇人的一举一动,真是可笑……”说着,镇长翻到日记的其中一页,把本子交给我。
借着手电的光线,我看见上面的文字,我轻声念道:
“我得知了可怕的事实。我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东西原来竟然都是谎言。我感觉自己和族人就像愚蠢的绵羊,被人玩弄了几十年。昨晚有个叫孔帕的人来找我。他是黑水族人,是杰伊手下的库洛茨,已经跟随杰伊多年。他有重要的事实要告诉我。他说,在黑水镇西边的山里,靠近大坝的地方有一个秘密工厂,厄库家长期在那里种植着大量的漱灵花,生产着某种药物。这种药物无色无味,只要很少的剂量就有让人产生强烈幻觉的作用,剂量稍大就会对人造成精神上的永久性伤害,让人变得痴痴傻傻,一两年内慢慢死去。进入工厂如果不戴防毒面具,暴露在这种药物的蒸汽中都会让人癫狂不已,如同禽兽。孔帕说,他万万没想到,杰伊居然将这种药物用在无辜的游客身上。他发现,杰伊在飨灵节典礼上,提前将毒药下在游客们使用的碗里……我听了孔帕说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是这样?我一直认为所有人喝的漱灵餐是一样的,是由食灵者选择牺牲品,难道这些都是谎言?厄库家宣称他们得到神授旨意,让游客代替族人成为牺牲,难道也是杜撰出来的?”
“孔帕告诉我这些后,又说道,他和他的父辈一直作为厄库家的佣人,但并不知道这些秘闻。他是偶然从生产毒素的阿卡茨的对话中看出端倪的,后来又经过长期留心,才得知了这些。之后他向我告辞,没过多久我听说他离奇死亡的消息。后来我多方探听,原来这是厄库家族代代相传的最大的秘密,他们家族古书中记载,漱灵花可以导致人产生幻觉,用一种秘方提取、浓缩其中的毒素,其效果更强,可以让人得上失魂症。”
“厄库家在溃坝事件之后,认为考特家试图改变黑水族生活方式的行为是导致灾难的源头,黑水族必须保持传统的信仰和生活方式,不能接触现代社会,为了加强对黑水族人的控制力,排除异己,维护传统,厄库家开始按照古书中的秘方提炼毒素,并编造食灵者的谎言,让人们畏惧神灵,听从厄库家族的摆布。其实只是他们偷偷将毒素下在那些他们想除去的人的漱灵餐里,造成食灵者选择祭品的假象。为了让人们畏惧食灵者,他们还自己炸毁大坝,造成第二次溃坝事件,将反对者害死。甚至第一次溃坝,都有可能是厄库家暗中操纵的。”
看到这里,我被事实震惊了,问道:“事实真的就是这么简单?漱灵餐就是一种吗啡、鸦片或者致幻剂之类的物质吗?没有食灵者的存在?”
镇长失笑道,“我以为你这样来自现代社会的人不会像我们族人这样迷信,想不到你也这么容易轻信啊?我查过资料,在三千年前的印度,就有一种毒蘑菇可以产生近似的效果,在当时被用作宗教仪式或者巫术……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背后,都有可以用科学解释的根源,这不应该是现代人的共同信仰吗?”
我感到脸上发烧,想到自己的科研人员身份,不禁感到惭愧,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往漱灵餐是毒药的方向去想呢?可能是因为我自己的诡异的梦境,以及黑水族故老相传的鬼神传说的暗示……更重要的是,厄库家近百年来精心制造的幻术—让人们相信有食灵者的存在,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镇长好像看穿我心思似的,点点头,“魔术拆穿了其实都不值一提……这是厄库家的幻术,他们要让人信服食灵者的存在,就要造成人们无法理解的现象—就是你们所说的,全族一起分饮漱灵餐,但只让他们的反对者、对食灵者的存在公开质疑的人们得上失魂症,这就是幻术的关键。当这种现象屡试不爽,人们就会被蒙蔽,似乎这种力量是超自然的,有自身意志的,是凡人无法理解的。人是多么容易轻信的动物啊,把谎言当成信仰……漱灵花之毒其实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心,想象一下吧,厄库家为了维护黑水族的传统,守着这个一句话就能说清的秘密上百年,他们要有多大的执念,让所有族人和知情者不能外泄,让执行下毒的人不能出任何纰漏,还要成立秘密组织暗杀那些反对者和侥幸没有中毒的人,显示食灵者的力量是无可抗拒的。所以,你们这些逃羊的存在才会这样不被容许……你们挑战的是他们信仰的权威……”
想到厄库家的执念,这是怎样的迷狂啊!“这个家族的人都疯了!”我不禁感到一阵寒噤。他们的疯狂比毒药可怕多了。
“是啊。他们都是些疯子。厄库家甚至不惜对自己家族人下手,他们本家和分家原来有好几支,但百年间彼此争夺漱灵花之毒的掌控权,自相残杀,到杰伊父亲那一代,已经人丁稀少,杰伊父亲更是罕见的辣手人物,他用毒药亲手将自己家族的人全杀光了,只剩下自己和儿子,他认为这样才能守住秘密……”镇长叹道,“这也许是厄库家族的宿命吧。他们掌握的漱灵花之毒和食灵者的秘密,就像是双刃剑,帮他们除去敌人,自己也是鲜血淋漓,半人半鬼……”
我似乎看见了这个受诅咒的家族百年来的罪恶史,也看到了他们百年的悲惨史,如果我没有和艾西卡回来见到镇长,我又怎能想到自己这次在黑水镇的超自然的灵异体验,其实背后是这样血迹斑斑、阴风阵阵的故事?
艾西卡问父亲道,“难道他喝了漱灵餐没事是因为杰伊下毒失败?”我也有同样的疑问,一起看向镇长。
镇长向我说道,“应该不是,他们精心设计,其手法应该是经过无数次演练的,执行的都是杰伊的心腹…..以保证让每个游客都喝了下过毒的漱灵餐。没有得失魂症可能是你对这种毒药免疫,不受其影响。因为每个人中毒后反应不同,你女儿的昏迷可能也是其中一种表现。”
如果凯茜也是中毒,那怎么办?“中了这种毒怎么办?医学有办法解救吗?”我急问道,艾西卡也同样地问父亲,她和我一样关心凯茜。
“据我所知,中了这种毒素的,一夜之后就得上失魂症,你女儿的情况我闻所未闻……这种毒素是否有解毒的方法,可能杰伊知道,如果咱们能打倒他,或许能得知解毒的办法。”
我无奈地摇头,击败杰伊,依靠现在的我们,只怕很艰难。该怎么办呢?我实在想不到好办法。只能叹一口气,继续读日记,“厄库家族把生产毒素的工厂建在大坝的密林里,由他们家族的人守卫,并生产毒素。到了杰伊这一代,他雇佣外部人成立‘阿卡茨’红色使者,由他们生产毒素。他甚至还命阿卡茨在外作恶,把毒素作为杀人工具谋财害命,趁机聚敛财富……”
“知道了这一切,我恨不得马上去找杰伊,为这些被害死的无辜生命讨回公道,还有我心爱的芙罗拉,她也是被当时的长老会毒死的!还有佩蒂!还有太多太多的人!当我怒不可遏地拿起枪,准备去消灭这些害人的恶魔的时候,我想到了自己力量的不足。我不是杰伊的对手。他建立了佣兵部队阿卡茨,还有众多的库罗茨为帮手,我只有寥寥十数人的追随者,而且,对食灵者的恐惧和信仰已经深入族人心中,就算我站在钟楼上向全体镇民公开杰伊的秘密,他们也会很难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吧。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当一直在一种信仰体系下生存成为习惯时,当出现颠覆性的事物时,他们不会用自己的大脑和理性思考,而是下意识地抗拒它、甚至抹杀它,以证明自己的信仰不是虚假,自己的存在不是虚无。他们会支持我吗?我不确定。”
“我必须积蓄实力,获得更多的人的支持。就像吉翁当年告诉我的,实力不足时只能隐忍,等待时机。我决定发展自己的势力,不光要在下层民众中争取支持,也要在库罗茨中建立自己的地位,将来才有希望和杰伊分庭抗礼。万能的魅珈宓女神啊,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必须忍一时之痛,争取更多的人,再和杰伊决一死战!”
“镇长,我以为你不信神了。你还相信魅珈宓女神吗?”
镇长断然道,“这是宗教,和食灵者的迷信完全不同。魅珈宓女神在我们心里是保护之神,是创造之神,她代表了博爱和牺牲的力量,她会给我们勇气,她不在黑水湖里,她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我惊讶了。这位黑水族的男子,他对宗教、科学、人生的认知和理性,远远超过了我这个大学教授。我自己曾经在教会学校读书,一直对上帝充满信仰,上大学后接受了无神论思想,习惯了现代化的生活之后,宗教之于我已经相当遥远。我常常自问,人真的需要宗教信仰吗?但看到镇长,他的勇气与坚忍,对族人和黑水族传统的爱,完全在理性的范围内,没有变成迷狂。他的情感和信仰,是如此统一,理性之光和信仰之光在他身上完美融合。
艾西卡似乎对这样的父亲早已习惯,并没有注意到我对镇长油然而生的敬佩之情,她愤愤然道:“原来就是这么简单?根本没有食灵者,没有诅咒,这些谎言都是编造出来威吓黑水族一般民众的!厄库家族的罪恶历史已经持续了百年,他们毒害族人、铲除提倡让黑水镇接触现代文明的异议分子,然后为了圆谎又毒害游客,加深族人对食灵者的敬畏,并趁机敛财!这些人简直是史上最该下地狱的罪犯!”
我对镇长说道,“不错,镇长,为了救凯茜,也为了替死去的人出口恶气,我决定不再仓皇逃命,请让我参与对付这些恶徒的计划吧。镇上您还有支持者们吧,咱们去找他们,请求帮助。”
镇长摇头。“没用的。刚才我受伤倒地,杰伊以为我死了,我听到他吩咐手下人封锁全镇,趁着深夜镇民都在熟睡,搜捕我的支持者。搜捕可能马上就要开始了。组织人员和他对抗只能是空想。”
他眼里射出悲愤的神色,“杰伊准备在全镇开始一场大清洗。我近年争取的支持者们虽然不少,但都没有武器,也没有经过训练。杰伊的阿卡茨的武器装备先进,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只怕,很多人要丧命了……”
他想艾西卡道:“艾希,我是走不了了。我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真相,让你们知道我这一生是和什么在战斗。也让你们知难而退,杰伊不是你们可以对抗的对手。所以放弃和他对抗的想法吧。等一会儿镇里混乱的时候,你们乔装改扮混出去,我肯定是不能一起走的,我行动不便,会拖慢速度。而且镇上的人太熟悉我,我一出去就被发现。”
艾西卡坚决摇头,“爸爸,我们不会抛下你的!你说是吧?”她拉住我的手,祈求地看着我。
我向镇长说道,“是的,我们肯定要救您出去。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我本来想说从水井密道撤离,到镇外与弗雷德他们的人汇合再找杰伊算账,但想到弗雷德说水位已经上涨,洞口应该已经被封住,这条路肯定是不通了。
“难道我们就被困死在这里?”我恨恨地想道,突然灵光一现,“艾西卡,你的对讲机还能用吗?赶快呼叫弗雷德,让他告诉吉翁长老来营救我们,一起讨伐杰伊!”
镇长大吃一惊:“什么?弗雷德是吉翁的人?天啊,为什么会这样?这下要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