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在阴间许久,似乎从未得到片刻真正的休息。望着竹案前难得的空荡,不禁低下头笑着自语,“人间此时的朝代定是不错吧,寿终正寝的鬼魂越来越多,也没有几个死于非命的到我这里请梦了。”
“大人。”白衣听见有人唤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讶异,“铃铛?”“大人还记得我。”铃铛开心的笑了。白衣不解的打量着铃铛,“女鬼铃铛,你一点儿也没有变。”“是没变,这百余年间我一直都在这里,没有转世。”铃铛笑着又靠前几步,“大人,我可以坐下来,跟你聊聊天吗。”白衣没有反对,看着铃铛在自己的面前坐下来,仍是不解的问,“你,怎么会没有转世?”“本来,是要转世的。”铃铛并不像其他的鬼魂,在白衣面前坐着似乎总是隔着一层距离,铃铛的语气亲切,俨然她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一个请梦的鬼魂,而是把自己看作白衣的一个故人,“那日,我走在奈何桥上,见孟婆不小心打翻了一碗汤。我见她实在辛苦,就留下来帮忙。”
“原来如此。”白衣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可是会永远留在这阴间?”“天道因果,岂能随意违背。”铃铛无奈的笑着垂下眼,“我没能及时转世,便是违背了天意。违背了天意,便是罪人。其实,帮孟婆的忙,只是孟婆可怜我,给我一个能够暂时留下来的理由罢了。大人,你可知,我为什么明知违背天意,却还是一定要留下来?”铃铛看着白衣,平静如湖的眼中突然有了期待。
白衣静默了片刻,答道:“是不是,为了你的相公。”“大人知道!”铃铛的眼中添上一层欢喜,却也同样照上一层薄薄的泪光,“奈何桥与望乡台,只是一条三途河之隔......我时常想,若是在桥上隔着那三途河望过去,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相公,也正在望着我......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别让他被我的这份执念牵连,却还是有了那样的奢望......”“我在这儿百余年间......”白衣向来有话直说,第一次,他有了不忍说下去的想法。可是,他看着铃铛眼中那越来越浓烈的欢喜和泪光,便更加的不忍,最终还是接着说,“百余年间,来向我请梦的鬼魂之中,从来没有一个鬼魂生前的故事里有过一个叫铃铛的人。”“哦,这样啊......”铃铛有些落寞的低下头,眼中的泪光变成泪水一滴一滴的流下来。
“或许,你应该感到高兴。”白衣不知道自己这么说算不算安慰,他见惯了鬼魂们的眼泪,可这一次,他却不希望这个叫铃铛的鬼魂如此的伤心难过,“来我这里请梦的鬼魂生前都不是寿终正寝,你的相公没有出现过,那说明,他在世时,是寿终正寝的。这样,不是更好。”“大人说得对。也许这样更好,只要他好,我便心安。”铃铛说着,便取下腰间系着的一只铜铃,看着那铜铃一脸的幸福,“这是我相公送我的,我到死都带着。如今,我用不到了,大人我把它送给你做个纪念可好?”白衣接过那铜铃,将它握在手里,“你有了新的去处?”“嗯。”铃铛点了点头,看向竹案边的望乡台,“违背天意我已不能再世轮回,我被判化作望乡台上的一缕清风,永生飘零......”
铃铛站起身,目光不移的凝视着白衣,“我即刻便去了,走之前来看看大人。对我来说,这实在是很好的去处,至少还可以跟大人做个伴儿。大人忙碌,若是日后身边有清风吹过,就当,是铃铛来找大人聊聊天了......大人,保重。”话罢,铃铛莞尔一笑,一步一步的向前,与白衣擦肩而过......
一丝清风吹过,吹起白衣披散的长发。一阵清脆的声音在白衣的耳边响起,听着那声音,不知为何,白衣的眼中竟毫无察觉的漫出一滴泪水。胸口猝然涌上剜心的痛,白衣疼痛难忍,捂着胸口低下了头,忽然才见,原是腰间系着的一只与手中握着的一模一样的铜铃作响......
一百年前
三途河畔,彼岸花开......有一女子正站在奈何桥上,隔着那河,朝着对岸的望乡台痴痴的望着。
“铃铛,你总是隔着那河望过去,究竟,在看什么呀?”
铃铛听到背后的声音,笑着回答:“婆婆,我在看我的相公。我在这里一直望着,也许会有那么一刻,他也正好朝我这边望过来吧。”
“傻孩子,你在这里已经百年有余,可曾真的等到了那一刻?你心里明明早就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刻......傻孩子,真是傻孩子。”孟婆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转过身搅了搅锅里的汤,“汤好了,趁热帮我盛出来吧。”
“来啦。”铃铛干脆的应声,目光不再朝着对岸望过去。别过身,舀出茶色的汤水,一碗,又一碗......铃铛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柔软,果决,怎么也遮不住的希望。她的希望似乎从来不会熄灭,因为,明日,她还是会继续朝着对岸望过去......也许明日就会有那么一刻,她望着的那个人,也正好朝着她这边望过来。虽然她早就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刻,可她真正想要的,也从来都不是那么一刻。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每天都能看到那个人而已。不过是,每天,都能看到那个人而已......
彼岸花开望彼岸,望乡台边望乡叹。
化作清风发间绕,不见眉心相思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