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王府
李知荀这几日真是忙到焦头烂额。昭王突然赐婚, 又命他在半个月之后就要成亲.
宫里的尚衣监来了嬷嬷给他量身定制新衣,丞相府派人送来了庚帖合八字,王府又在忙着大婚时所需的物资采购, 这些事他都要一一亲自过问。
其实把这些事都丢给下人处理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也不敢给自己留哪怕一丁点的思考时间。
他现在必须像一位暴饮暴食的患者, 不断地不断的往身体里填充东西, 才能把心口的洪水堵上,阻止它们决堤泛滥。
可是不管他怎么给自己找事情做,都逃不过这夜深人静的王府。
当府上的下人经过一天的劳累都歇息下时, 他才算开始了真正的一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月下独酌,不痛心疾首, 也不歇斯底里, 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
即便被掏空了, 身体依然沉重不堪。
他不耐烦的摇了摇又变空的了酒坛,丢在地上, 往后一躺,直接睡在了青石板上。
月亮不懂人间的悲欢离合,自顾自的圆润明亮。
他望着天上的一轮银盘,带着三分醉意,伸手比出抓东西的样子, 轻笑道:“你看, 我终于抓住月亮了。”
可是我连月亮都抓住了, 却抓不住你……
你怪我把小时候的事情都忘了, 却不曾想你挂在嘴边的那些事情, 我都记得,甚至比你记的还要深刻, 还要难以忘记。
“七哥!七哥!”正伤神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呼唤。
他没有应。
“七哥!”又喊了一声。
他终于循声望去,想看看究竟是谁在扰他酒兴,却见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穿着绯色的皇子服朝自己跑来。
他的两只手紧紧的合在一起,中间微鼓,指缝中隐隐流露出柔和的光,表情一惊一诧的,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看不过去,想出声叮嘱他跑慢点,却被另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回身一望,只见自己身后还站着另一个孩子,满脸笑容的朝着小时候的李易亭招手。小小年纪已经能将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穿出翩翩风度,温文俊秀。
“七哥!”
小易亭跑近后呼哧呼哧的喊道:“父王赐给了我一颗夜明珠,说这是四国之内最大的一颗,让我一定要好好保管,你看。”说着便把两手打开伸向前去。
小小荀被他的话吸引,脸凑了上去,拿起夜明珠在手上观赏。
只见这颗夜明珠皎洁圆明,清光似水,不带一丝杂质和污秽,的确是上上之品,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羡慕之色。
余光瞥见小易亭脸上的自得,于是便想逗他玩玩。
“嗯……你这颗夜明珠好是好,却不是最大的。”他故作深沉的说。
“你是说父皇骗我?”小易亭向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立刻神色紧张起来。
“这倒也不是,若论人世间而言,你这颗夜明珠的确罕有,可是若是在天上的话,也不过如此。”
“天上?”小易亭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天上难道住的还有人吗?他们和我们长的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小荀说的理直气壮,好似他亲眼见过一般。
“你看这天上挂着的白玉盘,就是嫦娥仙子家中的夜明珠。连夜明珠都与人间的如此不同,那样貌肯定也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小易亭抬头望了望,闭上一只眼睛把夜明珠举起来靠近月亮:“可是和我的比起来,还没有我的大呀。”
“这……”小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是因为距离的问题,只得又换了另一种说法。
“但是它比你的亮。嫦娥仙子的夜明珠可以普照大地山河,你的能吗?”
小易亭歪头想了想:“好像不能。”
“这就对了!所以说你这颗并不是最好的。”他得意的笑了笑,可是小易亭听完他的话却是快要哭了。
“易亭,你怎么了?你别哭啊。”小荀见他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慌张道。
“七哥哥,我想要这颗夜明珠……”他举起胖嘟嘟的小手,伸出食指指向万里之遥的月亮。
这下小荀犯难了,这月亮他也够不着啊!早知道就不该逗他。
“七哥哥,我想要这颗夜明珠。”他又坚定的重申了一遍。
“易亭,那颗夜明珠是仙子的,我们凡人不能随便拿。”
“呜……”
“不如这样吧”小荀见他又要掉泪,想起他以前总是央求自己唱歌给他听,可是自己因为害羞一直没有答应。今日他就豁出去了,就算当他戏弄九弟的惩罚。
“我……我来给你唱首歌儿听吧。”
“真的吗?你没骗我?”小易亭眼睛里立刻闪出期待的光芒。
他点了点头,和小易亭一起躺倒在地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脆生生的唱了起来。
这是一首他的娘亲经常唱给老王爷听的歌,名叫《采采卷耳》,他小时候听的多了,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了曲调。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唱完之后,小易亭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嘟囔道:“七哥唱的真好听……”
“你知道这歌词写得是什么意思吗?”
“……”
小荀没有听到声音,侧过身来看他,却见他早已经进入梦乡。
算了,本就没有希望他能懂。
他小心翼翼的动了动发麻的胳膊,目不转睛的盯着小易亭的睡颜,心里想道,七弟明明是个皇子,却长得比宫里的公主还漂亮。
看这睫毛,该是比自己的两倍还长吧,还有粉嫩的嘴唇,比他身上的绯色衣服还要鲜艳光泽。
想咬一口……
小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砰砰的响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他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惊讶的声音,一把抽离了胳膊,快速的爬起来跑开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以后还是少见九弟为好!!
翌日一早,李知荀被太阳的强光照醒,头痛欲裂。他迷茫的睁开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哦对了,昨夜在此处喝酒,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算了,不想也罢。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手脚已经被冻到僵硬,头发也散了,倒真是有点夜不归宿的狼狈。
他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吵杂的声音,还有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连忙转身进了寝房,关上了门。
来的人是叔栾。手里拿着一封信,看起来行色匆匆。
他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王爷,起了吗?”
“嗯。”屋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叔栾推门而入,李知荀已经衣着整洁的坐在床边穿鞋,和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主上”,叔栾恭敬的禀道,“流光楼又送来一封无名信”
李知荀起身接过信来,一边拆解一边问道:“又没有看到送信人?”
叔栾羞愧的低下头:“没有,张伯在桌子上发现它的时候,那个桌子上的客人已经走了。”
李知荀点了点头,并没有责怪。其实他已经猜到,肯定又是前两次帮助过他的人,只不过不知道这次又送来了什么信息。
话说他倒真是想亲眼见见这位恩人,当面跟他道一声谢,因为他送来的这几封信可都是帮了自己大忙。
只可惜他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丝毫的蛛丝马迹可寻,唯一留下的只有手帕和信上都有的一个小小图纹.这个图纹他已命流光楼查了有半年之久,却仍然一无所获。
其实按照他的性格,他本来是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来信的,因为不管对方给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排除他们想要迷惑自己的可能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位神秘人送来的密信却从未有过怀疑。
而这次的来信,除了一层不变的图纹,内容跟以往却很是不同,上面只写了五个字“车载状元头”,看起来像是一个谜面。
谜底很好猜,可是只有一个字,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李知荀百思不得其解,皱眉道:“这送信的人还留下什么其它信息没有?”
“嗯……”叔栾迟疑了一会,支支吾吾道:“其实还有一封,张伯不知道是那神秘人送的,事先看了,觉得信有古怪才送过来的。”
“另一封信上写的什么?”
“是一首打油诗。”叔栾把另一封信递了过去。
“土字无边,小羊下山,打去一腿,往门内关。”
李知荀若有所思的比对着两封信,沉吟道:“你是说这两封信都是在客人的桌子上发现的,而且不是同一张是吗?”
“是。”
那就是了,他点了点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叔栾见状,欣喜的问道:“王爷已经猜出答案了?”
李知荀把信放下,解答他的疑惑:“你说这两封信都是流光楼里的客人留在桌子上的,这就说明送信人不方便直接把信给我们,而故意放在了桌子上。但是为了防止信被有心人拿去后泄露了秘密,所以把原本的一封信拆写成了两份,而且把信的内容改成了一个谜面。”
“主上是说这打油诗其实是个谜语?”
“正是”
“那……这两封信到底写的什么?”
李知荀笑了笑拿起其中一张,解释道:“车载状元头,所谓状元,即是冠,车载冠头便是‘军’。”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南’”李知荀正色道。
“军南,军南……”叔栾重复的念了两遍,恍然大悟:“他是想说在南面有军?”
“没错”,李知荀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和江陵两个人一路往南边去查探一下,有情况立刻来报,切记不要暴露了身份。”
叔栾自觉事关重大,昂然领命,拱手退出。